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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叫越青

07 東海君后

彼岸花叫越青 二狗的曇花夢 2824 2022-12-19 11:37:18

  捉妖人與樹妖在泠江岸邊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一坐便是良久。四周死寂,連慣常的蟲鳴鳥叫都絕跡了,只有那粘稠得令人窒息的陰氣無聲蔓延。

  “無名,這水……靜得太詭異了。”樹妖抱著膝蓋,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什么。

  捉妖人目光始終未曾離開那墨玉般毫無波瀾的江面,聞言微微頷首,聲音同樣低沉:“嗯,一絲風(fēng)都沒有?!边@不是尋常的平靜,而是一種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被強大力量強行壓制住的死寂,水下仿佛潛藏著一頭正在蟄伏凝視的洪荒巨獸。

  樹妖忍不住往她身邊縮了縮,憂心忡忡地問:“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握???聽說你這幾百年來也抓了不少大妖惡鬼,有沒有對付過……這么厲害的家伙?”她看著那望不到底的深水,心里直發(fā)毛。

  捉妖人倒是很坦誠,搖了搖頭:“估計沒什么把握。上次在青城山抓那只修煉了近九百年的禿鷹精,就差點被它撕碎內(nèi)丹,毀了道行,養(yǎng)了十幾年傷才好利索。”她語氣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樹妖卻被勾起了強烈的好奇心,暫時忘了恐懼,追問道:“話說……你到底有多少年道行???感覺你有時候很強,有時候又……嗯……”她沒好意思說“好像也不太靠譜”。

  捉妖人轉(zhuǎn)過頭,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若從我自有意識起算……我自被固靈符重聚靈魂,蘇醒于世間,時至今日,恰好一千年而已?!边@個數(shù)字她記得很清楚,因為她蘇醒那天,人間正值某個王朝更迭,戰(zhàn)火紛飛。

  “一千年?!”樹妖猛地睜大了眼睛,聲音都拔高了些,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那……那你就是越青?!那個畫上的越青?!你不是說她被……”她指著捉妖人,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喊得太大聲。

  捉妖人看著她大驚小怪的樣子,反而比她平靜得多:“我也不清楚我以前是誰。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了一朵……嗯,顏色有點怪的花,長在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山谷里。然后有一天,我看著山谷外的云,忽然覺得自己想做個人,然后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她頓了頓,似乎覺得那段經(jīng)歷有些無聊,“無所事事在花界待了幾年,實在悶得發(fā)慌,便跑來了人間。正好碰上一只黃鼠狼偷農(nóng)戶的雞,還試圖用屁熏我,我就順手把它收了,莫名其妙就干上了捉妖這行當。從前的事,我半點不記得了。還是你說我身上有固靈符,我才隱約推測,我大概……是被這道符重聚靈魂,才得以復(fù)生的?!?p>  樹妖聽完,臉上的激動慢慢褪去,好像又恢復(fù)了平靜,還帶著點理所當然:“也是啊……你要真是那個越青大神,怎么可能被我這點小伎倆找到,還差點……咳咳?!彼辶饲迳ぷ?,“聽說越青是上古神裔,她若兵解身亡,神魂只會重歸天地混沌,是絕不會再入輪回,也不可能再回來的。所以,你極有可能……只是機緣巧合,承了那道含有她力量的固靈符,才得以聚魂化形?!边@個解釋似乎更符合邏輯。

  捉妖人看了一眼兀自分析的樹妖,又將目光投向那死寂的江面,語氣淡漠:“前塵往事,是神是妖,我確實記不起來了,也不想記起。眼下,幫你把你的仙主救活,我便繼續(xù)做我的捉妖人。其他的,不重要,我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追究?!?p>  樹妖看著她這般灑脫,仿佛千載光陰、身世謎團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羨慕,脫口而出:“無名!等仙主活過來,我……我跟你一起捉妖吧!咱們結(jié)伴而行,互相有個照應(yīng),怎么樣?總比你一個人強!”

  捉妖人似乎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唇角微彎,正要點頭應(yīng)允——

  異變陡生!

  原本平滑如鏡的江面中心,毫無征兆地猛地翻涌起巨大的黑浪!一道濃郁如墨、完全由陰煞怨氣與腐朽死意凝聚而成的巨大黑影,如同地獄中爬出的巨蟒,驟然沖破水面,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地朝著岸邊的兩人直撲而來!那黑影之中,隱約可見無數(shù)扭曲痛苦的人形輪廓掙扎嘶嚎,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只有純粹的惡意與冰冷的殺機鋪天蓋地壓下!

  捉妖人臉色驟變,一直握在手中的發(fā)簪瞬間彈出寸許寒芒,她厲聲提醒已然嚇呆的樹妖:“快找地方躲起來!這些根本不是尋常水鬼!是被人煉化操控的傀儡!”

  樹妖何曾見過這等恐怖場面,她在藍紫兒的庇護下幾乎從未經(jīng)歷過真正的廝殺,此刻只覺得雙腿發(fā)軟,魂魄都要被那黑影散發(fā)的威壓震出體外,她尖叫一聲,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躲到捉妖人瘦削卻挺直的身影之后,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你你行不行?。浚∵@么多!”

  捉妖人回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竟還扯出一個帶著幾分狂氣的笑容,眼神卻冰冷如刀:“我要是死了,你記得趁機拿走固靈符!”話音未落,她反手一掌,一股柔勁將樹妖推向后方一塊巨大的礁石后,“躲遠點,別礙事!”

  同時,她手中發(fā)簪徹底化作玄色長槍,槍身震顫,發(fā)出低沉而興奮的嗡鳴,凜冽的戰(zhàn)意如實質(zhì)般沖天而起,將她周身纏繞的陰森鬼氣都逼退了幾分!她竟是不退反進,毫不畏懼地迎向那撲來的、由無數(shù)痛苦怨魂凝聚而成的滔天黑幕!

  樹妖依言踉蹌著往后跑開,尋找掩體。倉促回頭間,只見捉妖人已騰空而起,手中長槍挽起凌厲的槍花,墨色衣袂在腥風(fēng)中獵獵作響,那道疤痕在晦暗天光下更添幾分煞氣與決絕,竟是一副縱橫沙場、萬夫莫敵的女將英姿!那一瞬間的畫面,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燙進了樹妖的心底,讓她竟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到窒息的悔意——為何自己這千百年來,先遇見、并為之傾盡所有的,是溫柔卻脆弱的藍紫兒,而不是眼前這個如利刃般鋒利、如磐石般堅韌,仿佛生來就該與這世間一切黑暗搏殺的身影?

  “大膽妖孽,膽敢為禍人間!”捉妖人的清叱聲穿透怨靈的哀嚎。她的長槍蘊含著至剛至純的破邪之力,槍尖所過之處,那些被強行糅合在一起的怨魂傀儡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發(fā)出凄厲的尖嘯,盡管無聲,卻能感知,紛紛破碎崩解,化作縷縷黑煙消散??磥?,幕后操控者并未真正重視這兩個“不速之客”,只是派了些試探的雜兵。

  然而幾番沖殺,仍有部分較為狡猾的傀儡掙脫槍網(wǎng),如同受驚的魚群,飛速遁回深不見底的湖中,顯然是報信去了。

  捉妖人輕盈落地,氣息略促。樹妖立刻從礁石后跑出來,急切地問道:“怎么樣?”

  “試探的小嘍啰罷了,不堪一擊?!弊窖嗣碱^緊鎖,望向重歸死寂卻暗流洶涌的湖面,“但打了小的,老的怕是要坐不住了。估計,今晚這里就不太平了。樹妖,麻煩你一件事,去村里警示并保護那些村民,我要在此地拉下結(jié)界,絕不能放這東西出去為禍更廣!”

  樹妖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方才戰(zhàn)斗雖短卻極耗心力,和堅定的眼神,于心不忍:“你一個人對付不了的!這氣息比剛才恐怖多了!我去通知村民趕緊往高處逃,然后我就回來幫你!”

  捉妖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次沒有拒絕,重重點頭:“好!快去快回!”

  樹妖轉(zhuǎn)身化作一道青煙,疾速掠向村莊。捉妖人不敢耽擱,立刻雙手結(jié)印,口中念念有詞,周身靈力澎湃涌出,化作一道道淡金色的符文,迅速向湖岸四周蔓延,試圖織成一張巨大的封印結(jié)界。

  就在結(jié)界即將合攏的剎那,湖心猛地炸開沖天的巨浪!一個龐大無比、猙獰恐怖的身影裹挾著滔天的怨怒之氣,猛地沖破水面,聲如雷鳴,震得整個結(jié)界都在顫抖:

  “何方神圣,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封印本王?!”

  捉妖人凝目望去,只見那妖物體型碩大,似魚非魚,覆蓋著暗沉堅硬的骨甲,竟生著三顆猙獰丑陋、表情各異的頭顱,身后拖著三條如同鋼鞭般的巨尾!妖氣之盛,遠超剛才那些傀儡百倍!她心里頓時明了,這恐怕是某種水族在修煉途中急于求成或遭遇變故,心魔入侵,才異化生出如此怪形,索性徹底墮入魔道,以此邪異形態(tài)稱霸一方水域。

  捉妖人懸浮于半空,與那三頭怪遙遙對峙,聲音冷冽:“我當是什么,原來是個走了邪路的三頭怪。你吞吃了多少凡人,積聚了這一身血孽怨氣,早該被天收地剿!今日你遇上我,算你‘走運’。只要你立誓乖乖退回水底深處,潛心修煉不再出世為禍,我只封你三五百年,小懲大誡,或可留你一線生機。”

  那三頭怪的三張嘴巴同時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嘲諷大笑,聲音重疊,詭異非常:“哈哈哈!小小花妖,不過千年道行,也敢在本王面前逞英雄?念你修為不易,速速滾回你那山洞,再修個幾千年再來聒噪!”

  捉妖人本就不善口舌之爭,聞言眼神一厲,不再廢話。足尖在空中猛地一踏,身形如電射出,手中長槍借勢疾刺,直取中間那顆頭顱的心臟位置!

  那三頭怪卻也并非易與之輩,怒吼一聲,其中一條巨尾猛地一甩,湖水中竟飛出一柄纏繞著黑色水藻與冤魂、煞氣沖天的長柄骨槍!它的一只爪子穩(wěn)穩(wěn)握住,竟也是槍法精湛,“鐺”地一聲巨響,精準地格擋住了捉妖人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火星四濺,能量沖擊波轟然擴散,將湖面壓出一個巨大的凹陷!

  一人一妖,一正一邪,兩柄長槍在這死寂的泠江之上展開了驚天動地的搏殺。槍影縱橫,妖力與靈力瘋狂對撞,卷起漫天水浪與狂風(fēng)。捉妖人身法靈動,槍出如龍,專攻要害;三頭怪力大無窮,三頭雖無六臂,但三頭三尾協(xié)調(diào)攻擊宛如一體,防御得滴水不漏,更能操控湖水陰氣不斷削弱捉妖人的靈力。

  這一戰(zhàn),從日暮西垂直打到旭日東升,又從天明戰(zhàn)至黑夜,連續(xù)三日三夜,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陷入了艱苦卓絕的拉鋸戰(zhàn)之中。湖岸邊的土地被打得崩裂,樹木摧折,結(jié)界光幕明滅不定,可見戰(zhàn)況之激烈。樹妖早已安置好村民返回,卻被那恐怖的戰(zhàn)圈逼得根本無法靠近,只能焦灼萬分地在外圍徘徊,時不時施展些微弱的輔助法術(shù),卻如泥牛入海。

  九重天上,云霧繚繞的凌霄殿偏殿內(nèi),值守的地神官迦諾手持一份繚繞著土黃色靈光的玉簡,步履匆匆地呈報于天君御前。他神色凝重:“啟稟天君,下界地脈震動異常,泠江水府陰煞之氣沖天,擾得周邊生靈不寧。是……是關(guān)押在泠江深淵的那位,似乎又不死心,沖擊封印,逸出分身傀儡為禍人間。已有捉妖人前去處理,但恐其力有未逮,反遭不測?!?p>  天君接過玉簡,神識一掃,那源自大地深處的哀鳴與泠江沖天的怨戾之氣瞬間涌入感知。他原本平和的面容驟然變得嚴肅無比,眉頭緊鎖。他立刻明白了地神為何越級直接上報于他——那泠江之下鎮(zhèn)壓的東西,牽扯太大,絕非尋常妖魔!

  他甚至來不及多問,指尖迅速在御案上的昊天鏡劃過,鏡面如水波蕩漾,瞬間顯現(xiàn)出下界泠江之畔的景象——只見濁浪排空,妖氣與靈光瘋狂對撞,一個手持玄色長槍、身影矯健卻明顯漸露疲態(tài)的女子,正與一頭猙獰恐怖的三頭怪物殊死搏殺,戰(zhàn)況極其激烈焦灼。

  然而,當天君的目光觸及那捉妖人身上若隱若現(xiàn)、用于穩(wěn)固魂體并散發(fā)出獨特波動的符文時,他瞳孔猛地一縮,失聲道:“固靈符?!她身上怎會有此物?!”

  此事非同小可!天君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化作一道流光,徑直朝著大殿下云瑯桓清修的瑯?gòu)指5丶柴Y而去。

  云瑯桓正靜坐于萬年寒玉臺上,周身清氣流轉(zhuǎn),閉目凝神。感應(yīng)到天君匆忙而至、甚至來不及完全收斂的的氣息,他緩緩睜開眼,那雙看透萬古滄桑的眼眸中并無波瀾,只是淡淡開口:“何事如此匆忙?”他對自己這位弟弟的性子很是了解,若非驚天大事,絕不會這般失態(tài)。

  天君甚至來不及寒暄,直接道:“大哥,是泠江!當年鎮(zhèn)壓在泠江深淵水眼下的那個犯人,恐是恢復(fù)了部分力量,又開始躁動,逸出分身肆虐人間,如今正被一捉妖人發(fā)現(xiàn)并纏斗!”

  云瑯桓聞言,神色依舊淡漠,仿佛聽到的只是螻蟻爭斗:“既被捉妖人發(fā)現(xiàn),自有其因果?;蚯芑驓ⅲ允翘斓垒喕?,何須驚動九重天?”在他看來,下界妖魔作亂,自有其運行法則。

  天君急道:“若只是尋常妖魔,臣弟豈敢來擾大哥清修!大哥請看!”他手中靈力再次匯聚,將昊天鏡中所見的戰(zhàn)斗場景投射于空中,尤其放大了那捉妖人周身流轉(zhuǎn)的、一道極其古老而特殊的符文印記,“那捉妖人身上……有早已失傳的‘固靈符’!”

  一直波瀾不驚的云瑯桓,在聽到“固靈符”三字并真切地看到那符文的形態(tài)時,眼中終于掠過一絲真正的驚訝,甚至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固靈符?它不是應(yīng)該早已隨……隨那場雷霆,一同毀去了嗎?怎會重現(xiàn)世間,還在一介捉妖人身上?”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臣弟亦不知緣由!但此符關(guān)系重大,絕不容有失,更不能落入那泠江罪徒手中!否則后患無窮!”天君語氣沉重,“懇請大哥親自下界一趟,查明固靈符來歷,并……徹底解決泠江之患!”

  云瑯桓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掃過鏡中那奮力搏殺的身影和她身上刺眼的符文,終于不再遲疑。他緩緩起身,無形的威壓自然流露:“欒云,欒萍,即刻隨為師前往泠江?!?p>  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層層仙闕,落在了正在修煉的兄妹二人耳中。兩道流光迅速從不同方向匯攏而來,恭敬地立于云瑯桓身后。

  下一刻,云瑯桓袖袍一揮,一道空間裂隙憑空出現(xiàn),他帶著兩名弟子,一步踏入,瞬間消失在天君面前,直向下界泠江而去。

  樹妖拼盡全力,總算將驚恐萬分的村民們疏散到遠離江邊的高地,設(shè)下簡單的防護禁制后,便心急如焚地趕回泠江岸邊。

  然而,還未靠近,她便撞上了一堵無形卻堅韌無比的屏障——是捉妖人設(shè)下的結(jié)界!此刻這淡金色的光幕明滅不定,顯然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將內(nèi)部那毀天滅地般的戰(zhàn)斗余波牢牢鎖住,卻也徹底隔絕了外界。

  樹妖能清晰地看到結(jié)界內(nèi)景象:濁浪滔天,妖氣幾乎要將那一點靈光吞噬。捉妖人的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呼吸急促,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鮮血,玄色長槍格擋那三頭怪的重擊時,迸發(fā)出的火星都顯得有些黯淡。她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無名!!”樹妖徒勞地拍打著結(jié)界光壁,聲音帶著哭腔,卻根本無法穿透。她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體內(nèi)微薄的妖力沖擊著結(jié)界,卻如同蚍蜉撼樹。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關(guān)頭,一道清雅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不遠處,似乎是被此地沖天的能量波動吸引而來。那女子身著流光溢彩的錦衣華服,周身籠罩著一層純凈而溫和的仙靈之氣,與這污穢絕望的戰(zhàn)場格格不入。

  樹妖此刻哪還顧得上分辨來者具體是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沖過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衣袖,語無倫次地哀求道:“仙子!仙子救命!您身上有仙氣,您定是位好心腸的神仙!求求您,幫我救救里面那位捉妖人!幫我打開這結(jié)界!她快不行了!求求您!”

  那被拉住的女子卻并未立刻回應(yīng)樹妖的哀求。她的目光穿透震蕩的結(jié)界,牢牢鎖定了其中那個奮力搏殺、傷痕累累的身影,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震驚、痛惜、恍然、追憶……種種情緒交織翻涌,竟怔怔地看了良久。直到看見捉妖人硬生生扛下三頭怪一記重擊,噴出一口鮮血時,兩行清淚毫無預(yù)兆地從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衣襟上。

  樹妖完全懵了,不明白這位看起來法力高強的仙子為何突然哭起來,她急得直跳腳:“仙子!您別光哭??!快救人?。≡偻硪徊?,她就真的要被那怪物打死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樹妖的話,結(jié)界內(nèi)異變再生!那三頭怪尋得一個破綻,三條巨尾如同毒蟒般同時纏住捉妖人的腳踝和腰身,猛地發(fā)力!捉妖人靈力耗盡,再無法掙脫,被硬生生拖入了漆黑如墨、怨氣沸騰的江水之中!

  就在她身影沒入水面的剎那,支撐到極限的結(jié)界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脆響,轟然破碎,化作漫天金色光點消散。

  “無名?。 睒溲饨幸宦?,瘋了一樣沖到水邊,對著那翻滾著泡沫和黑氣的江面嘶聲呼喊:“無名!你回答我!無名……!”可回應(yīng)她的,只有江水冰冷的嗚咽和那三頭怪在水下發(fā)出的沉悶而得意的咆哮。

  樹妖不敢下水,那濃烈的死氣和怨念讓她本能地恐懼顫抖。極度的恐懼和絕望瞬間化作了遷怒,她猛地轉(zhuǎn)向跟過來的那位華服女子,帶著哭腔厲聲質(zhì)問:“你為什么不肯幫她?!你明明可以救她的!你為什么只是看著?!為什么?。?!”聲音里充滿了不解和憤怒。

  那女子被樹妖厲聲質(zhì)問,這才從巨大的悲痛和恍惚中驚醒過來。她看著眼前洶涌的江面,絕美的臉上露出一絲深深的無力與羞愧,聲音哽咽,帶著難言的苦衷:“我……我的法力并非用于征戰(zhàn),實在……實在不高。而且……我天生神魂……更是無比懼怕水下之物,畏懼那至陰至寒的怨戾……下水非但救不了她,恐怕自身也難?!彼穆曇粼秸f越低,充滿了自責與無奈,望著恢復(fù)死寂的江面,眼淚流得更兇了。

  冰冷的江水瞬間淹沒口鼻,沉重陰寒的怨戾之氣如同萬鈞巨石壓在身上,更可怕的是,那無處不在的溺水窒息感瘋狂襲來。捉妖人本就力竭,此刻更是無法運轉(zhuǎn)內(nèi)息,肺腑如同火燒,意識因缺氧而迅速模糊。她只能徒勞地掙扎著,卻被三頭怪的鐵尾死死箍住,不斷拖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淵。

  只聽到頭頂傳來三頭怪沉悶而得意的冷笑,透過水流撞擊著她的耳膜:“想抓我?就憑你這點微末道行?哼,就算是九重天上的天君親臨,也未必能奈我何!”

  捉妖人怒目圓睜,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力量都用來對抗那逐漸吞噬意識的黑暗與劇痛。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下來。

  那三頭怪似乎厭倦了戲耍,猙獰的頭顱上露出殘忍的快意。它其中一只利爪緊握的長槍,猛地調(diào)轉(zhuǎn),裹挾著撕裂水流的恐怖力量,狠狠刺入了捉妖人的胸膛!

  “呃——!”劇烈的疼痛甚至?xí)簳r壓過了窒息感,讓她身體猛地一弓。

  但這還未結(jié)束。三頭怪另一只手掌凝聚起滔天的妖力,幽暗的光芒在深水中如同死亡的號角,毫不留情地重重拍在她已受重創(chuàng)的胸口!

  “噗!”仿佛能聽到體內(nèi)什么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五臟六腑瞬間移位崩碎,所有的意識、所有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捉妖人最后看到的,是怪物扭曲得意的笑容和周圍無盡黑暗的江水。

  她的身體再也無法維持人形,周身光華急速黯淡、收斂,最終化作一株色彩奇異、卻布滿裂痕、靈氣迅速逸散的花朵,無力地向上浮去。而那一直隱藏在她魂體深處、維系她存在的固靈符,也因宿主瀕死而被迫顯現(xiàn)出來,如同一片青紅色的透明蝶翼,包裹著那殘破的花朵,一同浮向水面。

  岸邊的樹妖一直死死盯著江面,當她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花朵以及那道璀璨卻令人心碎的固靈符一同浮現(xiàn)時,眼前一黑,瞬間明白了——無名遭遇了不測!

  “無名?。 彼l(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什么也顧不上了,體內(nèi)妖力爆發(fā),就要飛身撲向江面去搶奪那固靈符,那是無名最后的生機!

  然而,一道白色的身影比她更快!如同驚鴻掠過,精準而輕柔地將那浮在水面的殘花與固靈符一同收入掌中,光芒一閃,便斂去了形態(tài)。

  樹妖撲了個空,踉蹌落地,驚怒交加地回頭,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岸邊又多了一行人。為首的男子白衣勝雪,氣質(zhì)清冷尊貴,令人不敢直視,正是云瑯桓。而他身后跟著的,便是欒云和欒萍。

  先前那位華服女子見到云瑯桓,立刻上前,斂衽行禮,姿態(tài)恭敬:“見過大殿下?!?p>  云瑯桓微微頷首回禮,目光掃過狼藉的江面,語氣平淡無波:“東海君后也是為此地水妖而來?”

  君后臉上憂色未褪,點頭道:“實不相瞞,我乃追尋水君氣息而來。他已歷劫三百年,遲遲未歸,我心中不安,循著一絲微弱的感應(yīng)找到此地,卻不想……”她看了一眼恢復(fù)死寂的江水,搖了搖頭。

  云瑯桓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水君不在這里?!?p>  君后輕輕嘆了口氣:“我方才已探查過,這里的確沒有水君的氣息。只是……水中那作亂的三頭怪物,其妖力氣息,卻讓我覺得有幾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p>  此時,云瑯桓已小心翼翼地將那株殘破的花朵收入了乾坤袋內(nèi),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才緩緩開口,道出了那怪物的來歷:“那三頭怪,本體原是一尾有化龍之資的金鱗龍魚。只因修煉關(guān)鍵時刻動了不該動的凡心,染了情孽,壞了道基,遭了天譴,才異化成如今這副丑陋模樣。它心生怨懟,曾大鬧南海,掀翻舟船無數(shù),后被擒住,鎮(zhèn)壓在這泠江水眼之下,已近千年。近來不知受了何方邪魔誘惑或是封印松動,竟又出來興風(fēng)作浪?!彼D了頓,仿佛只是陳述一件公務(wù),“也罷,既撞見了,便順手收了它?!?p>  說罷,他甚至未曾取出兵器,只是抬手凌空一指。一道遠比捉妖人之前所設(shè)強大百倍的金色結(jié)界瞬間落下,如同天羅地網(wǎng),將整片泠江水域徹底封鎖,那剛剛還在水下囂張咆哮的三頭怪瞬間被禁錮其中,動彈不得。

  “欒云,欒萍?!?p>  “弟子在!”

  “將此獠拿下,押回天獄再審?!?p>  “遵命!”

  欒云與欒萍領(lǐng)命,飛身進入結(jié)界。他二人身為昆侖首徒,又得云瑯桓親傳,身經(jīng)百戰(zhàn),配合無間。那三頭怪雖兇猛,但在云瑯桓的絕對壓制和兩位配合默契的高手圍攻下,幾乎未能掀起什么像樣的反抗,很快便被特制的縛妖索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妖力盡封,再也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一場凡間捉妖人拼上性命也無法解決的災(zāi)禍,于九天仙神而言,不過是彈指間便可平息的小小風(fēng)波。

  樹妖只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看著這群來自九重天的神仙輕描淡寫地處理著后續(xù)。他們舉止從容,法力高強,與方才無名拼死搏殺的慘烈形成了鮮明對比,讓她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與隔閡。

  眼見云瑯桓收了那三頭怪,轉(zhuǎn)身似乎就要帶著裝有無名殘花的乾坤袋離去,樹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沖了過去,不顧一切地想要攔住他。幾乎同時,那位東海君后也蓮步輕移,趕上前幾步,聲音溫婉卻帶著一絲急切:“大殿下,請留步。這株殘花……您是要帶回九重天去嗎?”

  云瑯桓腳步微頓,側(cè)頭看了君后一眼,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情緒:“她雖力有不逮,終是為降妖而重傷,也算有功。帶去兜率宮,請老君看看,或許尚有一線生機?!边@話聽起來合情合理,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程式化的憐憫。

  樹妖一聽要將無名帶去那遙不可及、規(guī)矩森嚴的九重天,心中大急,也顧不得敬畏了,急忙插話道:“上神!不……不用麻煩老君!那……那固靈符!固靈符就可以救她!那是她的本命符,一定能重聚她的魂魄!”她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這最后的機會上。

  云瑯桓的目光倏地轉(zhuǎn)向樹妖,那眼神深邃冰冷,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直窺本源:“你……”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無形的威壓,“似乎對這固靈符……了解得很吶?”

  這一個眼神,一句話,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樹妖從頭涼到腳,嚇得她幾乎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差點直接癱倒在地。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她深知自己可能說多了,引起了這位尊神的懷疑。

  可是,一想到還等著固靈符救命的藍紫兒,一想到無名若被帶上天就再無拿回符文的可能,強烈的執(zhí)念壓過了恐懼。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云瑯桓重重磕頭,聲音因恐懼和急切而顫抖不止:“上神明鑒!小妖……小妖不敢隱瞞什么!只是……只是無名她如今已是這般模樣,魂魄將散,她本體是花妖,屬性至陰至柔,九重天仙氣煌煌剛正,她上去……上去恐怕頃刻間就真的魂飛魄散,連轉(zhuǎn)圜的余地都沒有了??!求求上神開恩!這固靈符……只求您讓她先用它醒過來,只要她醒了,小妖發(fā)誓,一定親自將符文獻給上神!她剛剛拼了命才救了村子里那么多凡人,不該落得如此下場啊!”她泣不成聲,額頭抵著冰冷的泥土。

  云瑯桓眉頭微蹙,似乎并不為所動,依舊堅持原有的想法:“固靈符之力逆天而行,本就不該存于世。此物,我必須帶回銷毀?!?p>  樹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絕望如同潮水般淹沒而來。

  就在這時,一旁的東海君后再次開口,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大殿下?!彼⑽⑶飞?,“既然這位小妖友如此懇切,而這花妖也確實情況特殊……不如,便由我代勞,帶她去花界修養(yǎng)?花界木靈之氣充沛,最是溫和,或能溫養(yǎng)她的殘魂。待她醒來,問明情況,我必親自將固靈符送至九重天,交于大殿下手中處置。如此,既可全了這小花妖的救命之功,也不誤殿下銷毀逆天之物的大事。您看可否?”

  云瑯桓的目光在君后端莊而懇切的臉龐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覺得她這突如其來的熱心有些意思,淡淡反問:“君后……為何獨獨對這小小花妖,如此上心?”

  東海君后迎著他的目光,淺淺一笑,儀態(tài)萬方地行了一禮,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悵惘:“不瞞大殿下,我日前機緣巧合,曾見過她一面。當時便覺得……她眉眼間的神韻,特別像一位早已逝去的故人,只是心中一直不敢確定。今日見她遭此大難,于心不忍。故而冒昧懇請大殿下,能否給我這個機會,也算是……了我一樁心事?”她的話語半真半假,既表達了善意,又留下了足夠的余地。

  云瑯桓聽完,沉默地看了君后片刻,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滿眼祈求的樹妖,以及手中那毫無生息的乾坤袋。最終,他似乎覺得此事并無太大關(guān)礙,便也不再堅持。

  “既如此,便有勞君后了?!彼Z氣依舊平淡,抬手間,那株殘破的花朵和那道流光溢彩的固靈符便從乾坤袋中飛出,輕輕落入東海君后早已準備好的一個蘊藏著濃郁生機的玉盒之中。

  “多謝大殿下成全。”東海君后小心地接過玉盒,妥善收好。

  云瑯桓不再多言,袖袍一拂,便帶著擒獲的三頭怪和兩名弟子,化作一道清光,瞬息消失在天際,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只留下跪在地上的樹妖和手持玉盒的東海君后,以及一片狼藉卻重歸死寂的泠江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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