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暖風拂過初綻的花枝,越青正欲與青棠告別。小家伙卻扯住她的衣袖,仰起臉,眼中盛滿了純粹的歡喜:“母親,瑤池邊的桃花都開好了!等您和父親成了親,就搬來九重天住吧!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天天都能一起去賞桃花,好不好?”
孩童稚語,卻勾勒出太過溫暖的未來,讓越青一時怔住,眼波下意識地流向身旁的云瑯桓。
云瑯桓接收到她的目光,心下微動,俯身對青棠溫聲道:“青棠,先去藍無印上仙那兒玩一會兒,父君有些話,要同你母親說?!?p> 待那小小的身影雀躍著跑遠,周遭安靜下來,只余微風與花香。云瑯桓轉向越青,聲音比平日更低沉幾分,帶著顯而易見的鄭重:“青棠的話……也是我一直想問的。不知你如今,對往后……是何打算?”
越青垂眸沉吟片刻,再抬眼時,目光清亮而堅定:“待藍無印元神覺醒,花界之事得以穩(wěn)固……我便隨你回九重天?!?p> 云瑯桓聞言,緊繃的肩線幾不可察地松弛下來,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他眼中漾開難以抑制的悅色,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如同立誓:“好。從今往后,我們一家三口,永不分離??珊??”
越青頷首,頰邊染上薄紅,低聲應道:“……好?!?p> 云瑯桓指腹輕輕摩挲過她的手背,萬般不舍卻仍須告別:“明日便是第四十九日,功成之期。屆時……我必以九天最隆重的禮儀,向你下聘?!?p> 從未有一刻,如此期待一場婚姻。或許是因為青棠,或許是因為眼前人,又或許,只是她漂泊太久,太渴望一個確鑿的歸宿。她壓下心頭悸動,輕聲道:“好,明日我等你?!?p> “不,”他卻搖頭,目光繾綣,“不必你等。我會很早便來。這些時日你耗費心神,明日定要睡到自然醒。無論幾時,我都等你?!?p> 依依惜別之情纏繞在彼此心間,化不開也吹不散?;蛟S位階至上的神祇,對即將降臨的災厄總有一絲模糊的預感,在這溫情脈脈的時刻,一絲難以名狀的不安如同冰線,悄然滑過越青的心底,稍縱即逝。
越青回到魔宮,心下雀躍,竟難得地命人備下香湯,仔細沐浴更衣。隨后,她坐在鏡前,將珍藏的珠釵首飾一一試過,對鏡中身影左右顧盼,唇角不自覺揚起,輕聲自語:“還好,三百年光陰,這副容顏倒還未曾老去?!?p> 接著,她又起身走向巨大的鎏金衣柜,指尖拂過一排華服,兀自糾結起來:“明日……該穿哪一件才好?紅色雖好,是否顯得太過急切,倒像是恨不得立刻嫁過去一般。藍色清雅,卻又怕不夠莊重。白色純凈,偏偏在此時又太素凈了些……”她正拎起一件煙霞色的流云廣袖裙比劃,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一個轉身,她猛地瞥見一道沉默的身影不知何時已立在房中陰影處,驚得她手一抖,衣裙險些滑落。定了定神,看清是欒云,她竟下意識脫口問道:“你來得正好,你說……我穿什么顏色好看?”
欒云并未回答,只抬手一揮,身后殿門轟然閉合,一道無形的結界瞬間張開,將內(nèi)外徹底隔絕。
越青心中警鈴大作,面上卻強作鎮(zhèn)定,厲聲質問:“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逼我?”
欒云步步逼近,眼眸深處開始泛起詭異的青色光芒,周身散發(fā)出濃烈而憤怒的妖氣,再無往日半分溫順:“我陪了你整整五百年!你卻還是要嫁給他,對嗎?”他的聲音低沉嘶啞,裹挾著壓抑已久的痛苦,“從前你嫁與他,換來的是什么?是他一次次將你棄如敝履,是他一次次背棄誓言!那時我無力護你周全,可如今……我絕不會再眼睜睜看著你跳回火坑!明日,你出不了這魔界半步!”
越青依舊揚起下巴,維持著上古神尊的高傲:“就憑你?欒云,我告誡過你無數(shù)次,莫要肖想你不該得的。我不會愛你,從前未曾,日后也絕不會給你半分機會?!?p> 欒云已逼至她眼前,兩人呼吸可聞,他眼中青芒大盛:“我乃青龍!與朱雀、玄武同為上古靈獸,尊貴無比!難道就比不上那條屢次負你的金龍?”
“你跟蹤我?”越青眸色一冷,“此事我不與你計較,現(xiàn)在,立刻出去!”
“我說過,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你?!彼绮讲蛔?。
“我的事,何時輪到你來做主?”越青怒極,“我與大殿下之間,是我們夫妻的事,容不得你插手!”
“仙魔不兩立!這話需要我來提醒你嗎?”欒云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在我面前便擺出忠貞不二的姿態(tài),在他面前便可說笑溫情?越青,你何曾對得起我這五百年的相伴!”
要說越青心中毫無波瀾,那亦是謊言。她終究心軟,一絲愧疚悄然蔓延——對欒云,或許還有藍無印。她別開視線,語氣稍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我無需向你解釋任何事。退下吧,我倦了。”
“我不走?!睓柙频穆曇舻统炼虉?zhí),在結界籠罩的寢殿中回蕩。
“那你想怎樣?”越青后退一步,指尖悄然捏起法訣,周身泛起凜冽的殺意。
“你說我想怎樣?”欒云瞬間逼近,鼻尖幾乎要觸到她的,那強橫的壓迫感是越青從未在他身上感受過的。
越青心底竟生出一絲懼意,強自鎮(zhèn)定道:“我警告你,別以為我不會動手!”
話音未落,一道閃爍著青黑色鱗光的龍尾驟然掃出,將她腰身以下緊緊纏繞,舉離地面!越青驚呼一聲,奮力掙扎卻動彈不得。
“欒云!你休得放肆!放開我!”她又驚又怒。
欒云的眼眸已徹底化為冰冷的獸瞳,其中翻涌著痛苦與瘋狂:“我本不愿如此…是你逼我的!你待我太過殘忍!”
越青殺心頓起,凝聚神力的一掌狠狠拍向他胸口!然而,欒云竟紋絲不動,那足以開山裂石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越青終于慌了:“怎么回事?!你…”
“告訴我!”欒云低吼,妖氣幾乎化為實質,壓迫著空氣,“究竟要怎樣,你才肯忘了那個云瑯桓!”
越青咬牙切齒,恨聲道:“除非我灰飛煙滅!否則我絕不可能愛你!”
龍尾驟然收緊,勒得越青骨骼作響,呼吸困難?!澳憔蛯幩馈惨ゼ藿o他?”他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
“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越青感到力量正飛速流逝,渾身酸軟無力,“為什么…我使不出力氣?”
“我只是想讓你忘記他,忘記青棠…跟我走而已?!睓柙频穆曇衾锞箮狭艘唤z哭腔,仿佛崩潰的邊緣,“我每日在你湯飲中放入忘川之水,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為何…為何你還是忘不掉他?!”
“忘川水?!”越青如遭雷擊,隨即氣得渾身發(fā)抖,“你這個徹頭徹尾的蠢貨!是不是鳳凰蠱惑的你?你竟愚蠢至此?!”
“是!我是蠢!”欒云猛地抬起頭,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瘋狂,“為了能得到你一絲垂憐,我甘受鳳凰驅使!甚至將部分靈識交予她,煉化為鬼氣蝕體…只為能靠近你,擁有你片刻!你為何…為何就不能成全我?!”
越青聞言,心頭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惜與憤怒交織:“蠢貨!忘川之水根本抹不去記憶!它只會侵蝕靈力,讓我日漸虛弱!”
“不…不可能!”欒云如受重擊,龍尾的力道都松懈了幾分,“大殿下他…他明明無事……”
“我是半神半妖之體!他是純粹的神族!豈能一樣?!”越青趁他心神劇震、束縛稍松的剎那,猛地掙脫龍尾,踉蹌落地。
欒云仿佛被這句話徹底刺穿了心神,眼中青光暴漲,狂躁的氣息幾乎掀動殿內(nèi)帷幔:“我不信!我不信!你定是在騙我!”他嘶吼著,龍尾再次不安地躁動,“今夜你休想離開!明日我便昭告整個魔界——你,越青,要嫁與我為妻!”
越青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齒間迸出警告:“欒云,現(xiàn)在清醒,我或許還能留你一條生路!”
這話似乎讓欒云怔了一瞬,眸中閃過一絲掙扎,但旋即被更深的偏執(zhí)吞噬。他竟低低地笑了起來,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瘋狂:“清醒?何必清醒?既然你靈力已失,往后魔界便由我替你掌管!你只需…乖乖留在我身邊就好!”
若越青是那般會輕易認命之人,也絕無可能從重重劫難中掙扎至今。她眼中寒光一閃,猛地拔下束發(fā)的玉簪——那玉簪在她掌心瞬間化作一柄寒芒凜冽的匕首!沒有絲毫猶豫,她傾盡全力刺向欒云:“別怪我…我絕不會讓鳳凰的奸計得逞!”
欒云豈會坐以待斃,當即怒吼一聲,周身妖力爆發(fā),奮力格擋。他雖修行不足千年,但對上此刻靈力幾乎枯竭的越青,仍是堅不可摧的對手。然而,越青曾是能以凡人之軀對抗上古燭龍的狠戾角色,她的戰(zhàn)斗本能早已刻入靈魂!
殿內(nèi)一時間光華亂濺,身影交錯,盡是搏命的殺招。匕首的寒光與龍鱗的青芒激烈碰撞,撕裂空氣,發(fā)出刺耳的銳響。
終究是越青更勝一籌。在一番慘烈的貼身纏斗后,她抓住一個致命的空隙,手中匕首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利刃精準地割開了欒云的咽喉。
溫熱的血液噴濺而出。欒云高大的身軀轟然倒地,龍尾無力地抽搐著。他渙散的目光仍固執(zhí)地望向越青的方向,喉間發(fā)出嗬嗬的破風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呢喃:“青青…我…我只想…帶你回青成山…與你…白頭…做一對…普通夫妻……”
越青也已是強弩之末,踉蹌著后退幾步,倚著冰冷的殿柱才勉強站穩(wěn)。她看著欒云逐漸失去生息的軀體,看著他至死未變的執(zhí)念,胸腔中積壓數(shù)百年的恨意與暴戾如同火山般轟然爆發(fā),吞噬了最后一絲猶豫。
既然退讓換來的只是更瘋狂的逼迫,既然慈悲只會滋養(yǎng)背叛……那便,不再忍耐了。
該面對的,早該面對了!
她拖著滿身血污與傷痕,任由那身華服被染得暗紅,一步步,決絕地踏出死寂的魔宮。甚至未曾回頭看一眼那具逐漸冰冷的尸體。
目標明確——鳳凰頂。
她要去,做個了斷。
鳳凰正立于梧桐林深處,見她疾步而來,周身血氣翻涌,唇角立刻勾起一抹虛情假意的笑,故作驚訝道:“喲,這不是魔尊大人嗎?今日怎有閑暇,紆尊降貴蒞臨我這小小的梧桐林?”
越青根本不與她虛與委蛇,殺氣如實質般彌漫開來,直刺核心:“鳳凰!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一再蠱惑我身邊之人?”
鳳凰聞言,掩唇輕笑,眼中卻盡是譏誚:“哦?您是說這個呀?我不過是瞧著欒云一片癡心,守在您身邊卻不得半點垂憐,實在可憐得很,便順手…幫了他一把而已。這也有錯嗎?”
“可憐?”越青聲音冰寒刺骨,“鳳凰,欒云已經(jīng)死了,就死在我手里。你看,”她抬手,任由袖口暗沉的血跡暴露在對方視線中,“這滿身血污,盡是他的?,F(xiàn)在,該輪到你和那只蠢狐貍了。告訴我,你們……準備好受死了嗎?”
聽聞欒云死訊,鳳凰——梧桐,這位曾是鳳族最驍勇將軍的存在,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但旋即被無盡的冷嘲覆蓋。死亡威脅于她而言,早已不足為懼。
“錚——!”
一聲清越劍鳴劃破林間寂靜,一柄燃燒著熾焰的長劍瞬間祭出,橫在梧桐身前。她周身氣勢陡然變得凌厲無比:“越青,話別說太滿!今日誰死,還不一定呢!”
越青赤手空拳,唯有眼中那對妖異的紅色瞳仁閃爍著嗜血的光芒,她嗤笑道:“就憑你?以為我會怕?”
梧桐卻突然揚聲道:“九尾!還躲著做什么?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
話音未落,另一道強大的妖氣自林蔭深處涌現(xiàn),九尾狐款步而出,九條巨尾在她身后搖曳,眼中閃爍著積怨已久的恨意與快意。
越青環(huán)視二妖,臉上不見絲毫懼色,反而露出一抹冰冷的了然:“原來早已設好局等著我。正好,省得我再去尋……今日,便一并送你們上路!”
九尾狐尖聲冷笑,利爪寒光閃爍:“對付你,我們早已等候多時!”
鳳凰手中長劍驟然爆發(fā)出滔天烈焰,熾熱的火舌吞吐不定,將周圍空氣都灼燒得扭曲起來——這等神圣兇戾的南明離火,等閑仙神根本近不得她身。而九尾狐祭出的法器更是非凡,乃是一道自昆侖之巔孕育而出的先天劍靈,寒光凜冽,劍氣未至,凌厲的意蘊已刺得人神魂發(fā)顫。
若在全盛時期,單打獨斗,越青對陣其中任何一妖都有勝算。然而此刻以一敵二,對手又是配合默契、恨意滔天的死敵,加之忘川之水不斷侵蝕著她的本源靈力,她頓時陷入了絕對的劣勢。
但越青是何人?她是自黃泉盡頭綻放的死亡之花,生來便與寂滅為伴,從未真正畏懼過死亡,更不會向任何強敵低頭!
縱然身處下風,越青的身法依舊詭譎莫測。忘川水雖蝕其靈力,卻也讓她周身彌漫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死寂之氣,鳳凰狂暴的火焰與九尾狐凌厲的劍氣每每觸及,竟如陷泥沼,被那陰寒鬼氣層層消解,難以真正給予她致命一擊。
一時間,梧桐林內(nèi)光華亂濺,烈焰奔涌,劍氣縱橫,鬼影幢幢。三位當世頂尖強者的殊死搏殺,爆發(fā)出毀天滅地的靈力波動。巨大的能量沖擊如同實質的潮汐般不斷向四周擴散,摧折了無數(shù)千年梧桐,連大地都在為之震顫哀鳴。駭人的威壓籠罩四野,驚得方圓百里的飛禽走獸盡數(shù)蟄伏,不敢稍動。
此刻,云瑯桓正精心備好一切,于花界翹首以盼。
他手中捧著一束自瑤池畔采擷的桃花,嬌嫩的花瓣上猶帶晨露,清香馥郁。另一手緊握著他的本命靈劍——這柄隨他征戰(zhàn)四方、象征權柄與力量的神兵,此刻卻被一段殷紅柔軟的鮫綃細細纏繞。他欲以此劍為聘,將自己的一切,連同生死,盡數(shù)交托于越青之手。
他也不知為何,心中這份認定如此堅定不移。他愿意等待,等待越青點頭應允,與他共締鴛盟,一同守護青棠,彌補過往無數(shù)歲月虧欠的溫情。晨光漸熾,他心中的期待與柔情也愈盛,目光一次次投向魔界的方向。
然而,等了許久,盼了許久,那片緋色的身影始終未曾出現(xiàn)。最終等來的,是神色倉惶、疾馳而至的藍無印。
“大殿下!”藍無印氣息未穩(wěn),便急急稟報,“屬下奉命前往魔界探看,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魔尊她…她斬殺了欒云,此刻已孤身一人殺往梧桐林去了!”
云瑯桓心頭猛地一沉,仿佛被無形之手狠狠攥緊。他最不愿見的,便是越青再度染血——他只盼能與她給孩子一個安寧完整的家,將過往所有殺戮與紛爭徹底隔絕在外。
明明……昨日已說定了的啊。那片刻的溫情與承諾猶在耳畔,為何轉瞬之間,她又只身踏入了腥風血雨?
無盡的痛惜與不解洶涌而來,他怔怔松開了手。那束精心挑選、承載著無限憧憬的瑤池桃花,自他掌心墜落,嬌嫩的花瓣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間支離破碎,殘紅狼藉,猶如一個驟然粉碎的美夢。
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一聲嘆息,眼中最后一絲柔意被凜冽的決絕取代。五指收緊,握住那柄纏著聘禮鮫綃的靈劍,身影化作一道璀璨流光,毫不猶豫地直掠梧桐林而去。
藍無印正欲飛身追隨云瑯桓而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卻急匆匆跑來,拉住了他的衣角——正是青棠。
“藍無印,我父親和母親呢?”孩子仰著臉,清澈的眼眸里滿是困惑與不安,他環(huán)顧四周,卻不見那兩道熟悉的身影。
藍無印心中一痛,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那攤零落殘破的桃花上,一時語塞,只艱澀地吐出三個字:“…梧桐林。”
青棠年紀尚小,并不能完全明白這三個字背后隱藏的血腥與殺伐,只隱約覺得那定是父母所在之處。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地上幾支還算完整的桃花枝,緊緊攥在小小的手心里,仿佛握著什么珍貴的寄托。
“我也去!”他仰頭看著藍無印,眼神執(zhí)拗。
藍無印看著孩子手中那抹不合時宜的嬌艷,心中酸楚更甚,卻也無法將他獨自留下。最終只得沉重地點點頭,拉起青棠的手,化作兩道清光,朝著那殺機四伏的梧桐林疾馳而去。
越青深知已難敵鳳凰與九尾狐的聯(lián)手合擊,唇邊泛起一絲苦澀至極的弧度。她低聲呢喃,仿佛在與看不見的身影告別:“欒云,對不起…云瑯桓,對不起…青棠,我的孩子,對不起……”
話音未落,她猛然散開長發(fā),周身氣息驟變!發(fā)間佩戴的八角魔鈴無風自鳴,發(fā)出穿透神魂的刺骨寒意。她竟將最后殘存的全部靈力,乃至本源生命力,毫無保留地傾注其中,用以號令召喚三界之內(nèi)一切游蕩的兇戾詭靈!
“梧桐!蕓思!”她厲聲嘶吼,聲音帶著毀滅一切的怨毒,“我要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霎時間,天地變色,黑風自四面八方咆哮而起,形成一道接天連地的恐怖旋風,將越青包裹其中。她立于風暴之眼,長發(fā)狂舞,笑容冰冷而瘋狂,宛如從地獄歸來的復仇修羅:“殺了她們!撕碎她們的魂魄,噬盡她們的血肉,令其永墮無間!”
無數(shù)被怨咒驅策的生魂厲魄,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撲向鳳凰與九尾狐,瘋狂撕扯攻擊。凄厲的慘叫聲頓時從二妖所在處爆發(fā)出來,不絕于耳。
越青周身的黑氣愈發(fā)濃重粘稠,幾乎化為實質。她冰冷的聲音穿透怨靈的嘶嚎,清晰地回蕩著:“我乃上古第一妖!爾等螻蟻,竟敢暗算于我……今日,若肯臣服,尚可茍活!否則,便要你們——萬劫不復!”
最終,那積壓萬年的怨憤與絕望徹底沖破了束縛!越青徹底妖化,雙目赤紅,手中凝出一柄吞吐著無盡死寂與怨恨的妖劍!
她一步步走向被無數(shù)生魂死死困住的九尾狐,無視其驚恐的目光,妖劍精準無誤地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
一劍封喉!
九尾狐的慘叫戛然而止。下一刻,她的血肉神魂竟被周圍貪婪的怨靈瞬間啖盡,連一絲痕跡都未留下!
越青旋即轉向鳳凰。就在妖劍即將斬落之際,鳳凰身上驟然爆發(fā)出璀璨奪目的金光!一雙巨大的金色羽翼猛地張開,硬生生擋住了越青致命的一擊!
光芒稍褪,竟是云鳳盈驟然現(xiàn)身!她一把拉住重傷的鳳凰,借助金翼爆發(fā)出的最后神力,瞬間撕裂空間,遁逃而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云瑯桓的身影如一道撕裂陰霾的驚雷驟然出現(xiàn)!他目眥欲裂,手中靈劍直指被滔天黑氣籠罩的越青,聲音因極致的痛苦與憤怒而顫抖:“越青!你若再不住手……今日,我便只能替天行道!”
越青周身洶涌的魔氣明顯一滯,先前召喚詭靈已耗盡她最后的力量,此刻全憑一股不屈的怨念在強撐。她停不下來,亦不愿停下,她要用這殘存的一切,將鳳凰頂這污穢之地連同所有被困生魂徹底滌蕩!
就在這時,青棠跟著藍無印跌跌撞撞地趕來。孩子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幾支摔碎的桃花,一眼便望見了風暴中心、形容大變的母親。他嚇得小臉煞白,帶著哭腔尖聲喊道:“母親……!”
那一聲呼喚如同利刺扎入越青心口,她痛苦地搖頭,聲音嘶啞扭曲:“不要過來!青棠,別過來——!”
云瑯桓亦厲聲喝道:“藍無??!帶青棠離開!”
越青望向云瑯桓,從他眼中看到了無法挽回的決絕,她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退。最后一絲眷戀化為更深的絕望,她拼盡殘存的所有,再次掐動法訣,聲音響徹天地:“三界聽令!吾以……”
“住手!你快住手啊!”云瑯桓的心如同被凌遲,他根本不想傷她分毫,卻只能發(fā)出絕望的嘶吼,試圖阻止她走向徹底的毀滅。
越青淚流滿面,卻倔強地搖頭,執(zhí)意完成那毀滅的咒言:“我要焚盡這罪惡之地……重立新的羽族秩序!”
“我讓你住手!我真的會動手的!”云瑯桓的警告已帶上了哭腔。
“母親!求求你聽父親的話,停下吧!”青棠的哭求聲撕心裂肺。
然而越青已然瘋狂,咒言即將完成:“三界聽令……”
再無選擇!云瑯桓眼中血淚盈眶,痛苦地閉上眼,手中纏繞著聘禮鮫綃的長劍終究還是決絕地刺出——“對不起……!”
誰也沒能料到,那小小的身影竟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掙脫了藍無印,不顧一切地撲向了越青身前——
“嘶啦——!”
長劍撕裂空氣的銳響。
“噗嗤——!”
是利刃毫無保留地刺入血肉的悶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不!??!”
一聲凄厲到極致的悲鳴從越青喉中迸發(fā),仿佛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崩塌、陷入永夜!她周身所有魔氣怨力瞬間潰散,再也沒有任何堅持的理由,如同折翼的鳥兒般從半空中直直墜落。
藍無印驚呼著飛身上前,堪堪接住她癱軟的身軀。
而另一邊,云瑯桓的長劍仍停留在那驟然出現(xiàn)的溫熱軀體中,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懷中接住的孩子——青棠軟軟地倒在他臂彎里,胸口暈開刺目的鮮紅,那幾支殘破的桃花,自他無力松開的小手中,再次飄零散落。
青棠小小的身軀浸在血泊中,艱難地抬起手,想要抓住父君和母親。越青掙脫藍無印的攙扶,幾乎是爬了過去,顫抖著將他摟入懷中,淚水洶涌而出,語無倫次:“孩子…我的孩子……”
青棠氣息微弱,染血的小手努力將那支已被鮮血徹底浸透的桃花,遞到越青眼前,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母親…父君說…想娶你…你就答應了吧…不然…棠兒一直…都沒有母親……”
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刀,徹底絞碎了越青的心防。她泣不成聲,臉頰緊貼著孩子冰冷的小臉:“對不起…對不起…是母親錯了…我離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有了你…如果知道…我絕不會走…絕不會…怎么會變成這樣…對不起……”
云瑯桓緊緊抱著兒子,這位至高無上的天界殿下,此刻淚水也終于決堤,滴落在青棠逐漸失去溫度的臉上:“是父君對不起你…從未好好陪過你…從未…對不起…”
青棠的目光已經(jīng)開始渙散,他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哀求:“父君…可不可以…不要怪母親……”
越青聞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瘋狂地調動體內(nèi)那早已枯竭的力量:“青棠,別說話!母親這就為你重塑肉身!母親一定能救你!”
“讓他…安息吧?!痹片樆傅穆曇舫镣粗翗O,阻止了她徒勞的努力,“他生來便是至高神格,世間…再無肉身能承載他的神魂靈力了……”這話語,宣判了最終的絕望。
越青靈力盡失,心如死灰,被沉默的藍無印護送回了魔界,等待九重天降下的審判。而藍無印,亦在這一片慘淡之中,悄然歷劫,飛升上仙。
一切都結束了。
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
魔界深處,越青將自己徹底浸入刺骨的冰泉之中,仿佛那寒意能凍結無邊的痛苦與悔恨。泉水冰冷,卻不及她心中萬分之一。如果可以重來……她或許,不會這樣選擇了吧?
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一切走向了無法挽回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