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肩胛處的傷口終于愈合,新生的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其下卻涌動著比以往更加磅礴駭人的力量。她起身,玄色的魔尊袍服無風(fēng)自動,上面暗繡的血色曼陀羅如同活物般蜿蜒扭動。
她沒有絲毫遲疑,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魔宮深處。再出現(xiàn)時(shí),已是幽冥地府那陰森晦暗、終年呼嘯著亡魂哀泣的大殿之前。
魔尊駕臨的恐怖威壓如同實(shí)質(zhì)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地府。萬千游魂尖嘯著匍匐躲避,鬼差陰吏瑟瑟發(fā)抖,連那忘川河水都仿佛凝滯了片刻。
冥王連滾帶爬地從他那森白的骨座上下來,幾乎是五體投地地跪伏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變調(diào):
“恭迎…恭迎魔尊!”
越青緩緩踱步,靴底敲擊在地府特有的黑曜石地面上,發(fā)出清脆而令人心顫的嗒、嗒聲。她停在冥王面前,垂眸,那雙血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冥王,”她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地府所有的噪音,鉆入在場每一個存在的靈魂深處,“你在發(fā)抖?”
冥王的身體顫栗得更加厲害,額頭死死抵著地面,不敢抬起分毫:“魔…魔尊神威…屬下…屬下……”他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越青似乎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溫度,只有無盡的威嚴(yán)與壓迫?!摆ね酰f賬未清,新戰(zhàn)將起。九天安逸得太久了?!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冥王的心魂上,“本尊覺得,你幽冥地府麾下那十萬修羅陰兵,沉寂了這萬載光陰,是時(shí)候……出來表現(xiàn)一下他們的忠誠了?!?p> 冥王只覺得神魂都要被這輕描淡寫的話語碾碎了。修羅陰兵是地府最后的底牌,也是最大的禁忌,一旦傾巢而出,就意味著再無退路,必將引發(fā)三界徹底崩亂。但他敢拒絕嗎?
他連牙齒都在打顫,聲音破碎不堪:“是…是!幽冥地府上下…皆聽魔尊調(diào)遣!萬死不辭!”
“萬死?”越青重復(fù)了一遍,語氣里帶上了一絲玩味,卻更令人膽寒,“那倒不必那么多。不過……”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氣息拂過冥王的頂心,讓他如墜冰窟。
“這一次,由你,冥王,親自披甲,統(tǒng)領(lǐng)陰兵出征?!?p> 這句話如同最終判決。冥王渾身猛地一僵,隨即徹底癱軟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他早知道,上次站隊(duì)遲疑的舊賬,魔尊絕不會忘記。這一次,就是要他親自踏上絕路,用他和整個地府的命運(yùn),來向她證明那微不足道的忠誠。
巨大的絕望和恐懼淹沒了他,但他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無法生出。最終,他只是將頭埋得更低,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是……屬下……領(lǐng)命?!彼?,此去,無論勝負(fù),他恐怕都再難回到這幽冥殿了。
半個月后。
若水河畔,黑云壓頂,死氣滔天。渾濁的河水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沖天的煞氣,變得粘稠而滯澀,無聲地翻涌著。
河岸這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修羅陰兵肅立著。他們身披殘破的黑色骨甲,手持銹跡斑斑的魂刃,眼中燃燒著幽綠的鬼火,沒有嘶吼,沒有騷動,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殺戮欲望凝聚在一起,讓這片天空的光線都徹底黯淡下來。
冥王穿著他封存了不知多少萬年的、曾經(jīng)象征地府至尊地位的玄色戰(zhàn)甲,站在軍陣的最前方。那戰(zhàn)甲如今看來只有沉重和諷刺。他握著韁繩的手在微微發(fā)抖,坐下的幽冥骨獸不安地刨動著蹄子。
他在等。
所有陰兵都在等。
等待那個帶來毀滅與終結(jié)的身影降臨。
而此刻,九重天之上,越青獨(dú)自立于魔宮之巔,狂風(fēng)吹拂著她的長發(fā)與衣袍。她遙望著人間方向,血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無人能懂的迷霧。
她在想,當(dāng)修羅陰兵踏過若水,兵鋒直指九天之時(shí),那人間的天空,是否也會被這無盡的死氣與怨念……染成永恒的墨黑?
若水之畔,天地失色。
渾濁的河水被前所未有的殺氣激蕩得咆哮起來,浪濤拍岸,卻蓋不過兩岸震天的戰(zhàn)鼓與咆哮。九重天一方,云海翻騰,金光萬道,身著銀甲的天兵陣列森嚴(yán),肅殺之氣直沖霄漢。陣前,一人獨(dú)立,身著玄金戰(zhàn)甲,手持古樸長劍,周身散發(fā)出的威壓竟讓洶涌的若水都為之凝滯一瞬——正是久未親臨戰(zhàn)陣的大殿下,云瑯桓。
魔界這邊,黑云壓城,煞氣沖天。密密麻麻的修羅陰兵安靜地矗立著,眼中幽綠的鬼火連成一片死亡的海洋。
越青立于陣前,血色魔瞳冷冷地鎖定著對岸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終皆化為更凜冽的殺意。她不再多看,纖手一翻,一支森白的玉笛湊近唇邊。
嗚——!
一聲尖銳凄厲的笛聲驟然撕裂長空,如同地獄開啟的號令!
霎時(shí)間,原本死寂的修羅陰兵眼中鬼火暴漲,發(fā)出無聲的嘶嚎,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悍不畏死地踏入若水!那能侵蝕仙骨的河水對他們毫無作用,反而激起了更狂暴的兇性,朝著對岸的光明席卷而去!
云瑯桓眼神一凝,并無絲毫懼色。他手中長劍緩緩舉起,劍尖遙指蒼穹,清冷而威嚴(yán)的聲音響徹整個戰(zhàn)場:“天樞所指,邪祟盡除!殺——!”
“殺!??!”
積蓄到頂點(diǎn)的天兵士氣轟然爆發(fā),聲浪震碎云霄!金色的洪流與黑色的死潮在若水河心轟然對撞!
剎那間,兵刃交擊聲、法術(shù)爆裂聲、魂體嘶鳴與仙將怒吼聲響成一片,殘肢斷臂與逸散的仙光魔氣四處飛濺,整個若水化作了一座巨大的絞肉場,每一息都有無數(shù)的存在徹底湮滅!
幾乎在雙方軍隊(duì)碰撞的同一時(shí)刻,越青與云瑯桓的身影也自原地消失。
下一個瞬間,高空之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魔氣與純凈的仙力猛烈撞擊產(chǎn)生的沖擊波將下方的云層都撕開一個巨大的空洞!
兩人身影交錯,劍笛相擊,速度快得只剩殘影。每一次碰撞都引得天地能量劇烈震蕩。他們太熟悉彼此了,招式、習(xí)慣、甚至力量的流轉(zhuǎn)都心知肚明。劍光凌厲,欲斬?cái)嘁磺心蹙?;笛聲詭譎,能侵蝕萬千神魂。激斗近百回合,磅礴的力量相互抵消、炸裂,誰也無法真正壓制對方,竟是誰也沒能占到半分便宜。
然而,頂尖戰(zhàn)力的僵持,并不能決定整個戰(zhàn)局的走向。
冥王縮在魔軍后方,看著前方慘烈的廝殺,尤其是云瑯桓那無可匹敵的威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本就貪生怕死,被越青強(qiáng)逼而來,眼見修羅陰兵在天兵悍勇的反擊和云瑯桓偶爾掃落的劍光下大片大片地化為青煙,他的膽氣徹底崩潰。
不過一個時(shí)辰,他竟擅自搖動控兵魂幡,發(fā)出了撤退的指令!
正死戰(zhàn)沖鋒的修羅陰兵猛地一滯,陣型瞬間出現(xiàn)混亂。而天兵豈會放過這等機(jī)會,攻勢瞬間更加猛烈。
前線驟然壓力倍增,越青和一直護(hù)在她身側(cè)不遠(yuǎn)處的欒云立刻察覺不對。欒云揮槍掃開幾名天將,急聲道:“尊上!后方有變!”
越青猛地格開云瑯桓一劍,抽空回望,正好看到冥王那肥胖的身影正驚慌失措地率先逃回若水彼岸,大批陰兵正跟著潰退!
“廢物!”越青氣得血眸幾乎噴火,卻不得不面對現(xiàn)實(shí)。冥王潰逃,軍心已亂,她和欒云再強(qiáng),也擋不住整個士氣大振的天兵軍團(tuán)和虎視眈眈的云瑯桓。
“撤!”她當(dāng)機(jī)立斷,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她和欒云同時(shí)發(fā)力,逼退身前之?dāng)?,化作兩道黑芒,緊隨著潰敗的魔軍退過了若水。天兵追至河邊,被云瑯桓抬手止住。窮寇莫追,尤其是越過若水這等險(xiǎn)地。
九重天陣營頓時(shí)爆發(fā)出海嘯般的歡呼,士氣高漲到了頂點(diǎn)。而魔界這邊,殘兵敗將惶惶如喪家之犬。
魔宮大殿之內(nèi),氣氛比若水的水還要冰冷刺骨。
“廢物!”越青猛地一揮手,一股巨力將癱軟在地的冥王狠狠摜在冰冷的玄石柱上!
冥王口吐陰血,掙扎著爬起磕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魔…魔尊饒命!非是屬下怯戰(zhàn)!實(shí)在是大殿下親自帶兵,神威無敵,我們的陰兵根本…根本不是對手??!屬下只是想為魔界,為幽冥地府保存一點(diǎn)實(shí)力……地府不能無人守護(hù)啊魔尊!”
“保存實(shí)力?”越青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臟上,她血瞳中翻涌著暴虐的殺意,“你連暗算本尊,向九天獻(xiàn)媚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如今倒怕起他云瑯桓了?!你這廢物,留之何用!”
說罷,她猛地抬腳,蘊(yùn)含著恐怖魔元的一腳狠狠踹在冥王心口!
“魔尊饒命啊——?。?!”冥王發(fā)出凄厲的慘叫,感覺自己的魂體都要被這一腳踹散了。
“饒命?”越青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最后一絲耐心耗盡,“本尊這就讓你徹底解脫!”
她五指成爪,凌空一抓,冥王肥胖的身軀不受控制地飛起,被她牢牢扼住咽喉。不顧他瘋狂的掙扎和哀嚎,越青手臂猛地發(fā)力,將其如同丟垃圾一般,狠狠擲向殿外那奔騰不休的若水!
“不——?。?!”
在無數(shù)魔將鬼吏驚恐的注視下,冥王的魂體剛一接觸那渾濁的河水,就如同冰雪遇烈陽,發(fā)出“嗤——”的一聲尖嘯,瞬間消融、汽化,化作了一縷微不足道的青煙,徹底消散在天地之間。
整個魔宮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越青緩緩轉(zhuǎn)過身,血瞳掃過殿下每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將領(lǐng),聲音冰冷而充滿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看見了嗎?這就是臨陣脫逃、動搖軍心的下場!都給本尊打起精神來!下一次,誰再敢后退半步,冥王就是榜樣!”
“是!魔尊!!”所有魔將無不駭然失色,紛紛跪地,將頭顱深深埋下,之前的頹喪和恐懼竟被一種更強(qiáng)烈的、對越青的恐懼所取代,士氣被以一種極端殘酷的方式強(qiáng)行提振了起來。
唯有欒云,在眾人跪伏之時(shí),抬頭望了一眼越青冰冷的側(cè)影,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復(fù)雜難言的情緒。
若水之畔,戰(zhàn)云再次密布,肅殺之氣壓得人喘不過氣。
這一次,魔軍陣前,越青的身影赫然獨(dú)立。她褪去了往日繁復(fù)的魔尊袍服,僅著一身緊束的玄色戰(zhàn)衣,外罩一件寬大的黑色披風(fēng)。披風(fēng)在裹挾著血腥氣的風(fēng)中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死亡之翼。她未執(zhí)兵刃,只是靜靜地立于兩軍之間,那雙血眸穿透虛空,精準(zhǔn)地鎖定了天軍陣前的云瑯桓。
云瑯桓的心猛地一沉。再見她親自披甲上陣,那復(fù)雜難言的情緒瞬間攫住了他——有舊日繾綣的殘影,有對她入魔的痛心,更有身為天庭統(tǒng)帥不得不戰(zhàn)的沉重。他握緊了手中的劍,指節(jié)泛白,發(fā)現(xiàn)自己竟比面對千軍萬馬時(shí)更為艱難。
然而,越青卻并未如預(yù)料般直接發(fā)動雷霆攻擊。
她竟在無數(shù)道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于半空中緩緩舒展身體。足尖輕點(diǎn)虛空,仿佛踏著無形的階梯,黑色披風(fēng)旋舞開來,帶動周身流轉(zhuǎn)的并非仙靈之氣,而是某種詭譎妖異的魔魅光影。
她跳起了舞。
那不是九重天仙娥們跳的祈?;驓g慶之舞,每一個動作都帶著原始的、野性的、直擊靈魂的誘惑與悲傷。手臂的屈伸,腰肢的扭轉(zhuǎn),眼神的流轉(zhuǎn),都伴隨著無聲卻強(qiáng)大無比的魔力波動,如同水波般一圈圈蕩漾開來,侵入所有注視著她的心神。
沒有殺意,沒有咆哮,只有一種令人心魂失守的極致魅惑與絕望交織的美。
云瑯桓愣住了,一時(shí)間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圖,只是本能地被那舞蹈吸引,心中警鈴大作,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很快,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天軍陣列中,一些修為稍弱的天兵眼神開始變得迷離恍惚,臉上露出癡迷或悲傷的神情,緊握著武器的手不知不覺地松開了。鋒利的仙戟、長矛“哐當(dāng)”、“哐當(dāng)”地掉落在地。
這聲音驚醒了云瑯桓!他猛地意識到——這是魔尊越青的魅魂之舞!能瓦解心智,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固守心神!閉目!”他暴喝一聲,同時(shí)雙手急速結(jié)印,磅礴的仙力洶涌而出,“昊天護(hù)界,起!”
一道巨大的、閃爍著金色符文的透明光罩瞬間張開,將大部分天軍籠罩其中,暫時(shí)隔絕了那無孔不入的魔魅之音和舞姿帶來的精神侵蝕。
越青的舞姿驟然停下。她立于結(jié)界之外,看著內(nèi)部逐漸恢復(fù)清明的天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鬼魅的笑意,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結(jié)界,鉆入云瑯桓的耳中:
“云瑯桓,你這結(jié)界,能護(hù)得住所有人一時(shí),可能護(hù)得住他們一世?能擋得住魔力,可能擋得住……人心深處的欲望與脆弱嗎?”
話音未落,她掌心驟然凝聚起一點(diǎn)極致的金光——那并非魔氣,而是純粹到極致、甚至帶有一絲母神本源氣息的恐怖靈力!與她周身魔氣形成了詭異而駭人的對比!
“破!”
她輕叱一聲,那點(diǎn)金光如流星般射出,精準(zhǔn)地撞擊在金色的結(jié)界之上!
轟——?。?!
無法想象的巨大靈力沖擊猛地炸開!云瑯桓精心布下的結(jié)界竟應(yīng)聲而碎,化作漫天金色光點(diǎn)消散!強(qiáng)烈的沖擊波將最前排的天兵魔卒都震得踉蹌后退,陣型大亂!
“殺——!”魔軍見狀,咆哮著發(fā)起了沖鋒!
天兵亦被迫迎戰(zhàn)!兩股洪流再次狠狠撞擊在一起,廝殺聲瞬間震天動地!
云瑯桓無暇他顧,飛身直取越青!必須阻止她!
劍光與魔氣再次交織。但這一次,云瑯桓明顯感覺力不從心。方才強(qiáng)行布界又被破,已耗損他不少心神,更重要的是,越青的舞姿和話語如同魔咒,在他心湖中不斷蕩漾,擾亂他的意志。
越青的身影如同鬼魅,穿梭在他的劍光之中,那雙血眸始終帶著一種哀戚又妖媚的光芒注視著他。
終于,在一個極近的交錯瞬間,越青的紅瞳之中猛地閃過一道詭譎的深紫色光芒。
云瑯桓的動作驟然僵住,眼神瞬間變得空洞而迷茫,只是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張深刻入骨的面龐,手中長劍仿佛有千鈞之重,再也無法遞出分毫。
越青貼近他,聲音輕柔得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又帶著冰冷的嘲諷:“瑯桓,看著我……告訴我,你真的忍心……殺我嗎?”
云瑯桓嘴唇翕動,內(nèi)心掙扎如同風(fēng)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更無法動手。那份被強(qiáng)行壓抑的情感在魅術(shù)的作用下瘋狂滋長,幾乎要將他吞噬。
越青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察覺的痛楚,隨即被更深的決絕覆蓋。她舉起了手中的長劍,魔氣在劍刃上瘋狂匯聚,對準(zhǔn)了毫無防備的云瑯桓的心口——
“不要!傷他!??!”
一聲焦急萬分、撕心裂肺的吼聲從側(cè)后方傳來!
與此同時(shí),一道凌厲無匹的藍(lán)色仙光如同驚鴻般掠過,精準(zhǔn)地?fù)糁辛嗽角嗟募绨颍?p> “呃!”越青悶哼一聲,凝聚的魔氣驟然潰散,長劍脫手墜落。她踉蹌后退,肩上玄色的衣料迅速被洇出的鮮血染得更深。
藍(lán)無印的身影如同疾電般插入兩人之間,他臉色蒼白,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震驚、痛苦和后怕。他看也沒看越青的傷勢,一把拉住神情依舊恍惚的云瑯桓,急聲道:“大殿下!快走!”
說罷,他全力催動仙元,化作一道流光,帶著云瑯桓急速脫離了戰(zhàn)場,朝著九重天方向遁去。
魔尊受創(chuàng),天軍主帥被帶走,這場突如其來的戰(zhàn)斗,就這樣以一種誰也未曾預(yù)料的方式,倉促地落下了帷幕。只留下若水河畔彌漫的血腥與硝煙,以及越青捂著傷口,望著他們消失方向那無比復(fù)雜、暗流洶涌的眼神。
碧海青天閣內(nèi),云霧繚繞,仙靈之氣氤氳,卻驅(qū)不散方才戰(zhàn)場帶回來的凝重。
云瑯桓已恢復(fù)清明,只是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并非因?yàn)閭麆?,而是源于?nèi)心那難以平復(fù)的波瀾。他看向垂首立于下方的藍(lán)無印,目光復(fù)雜。若非此人及時(shí)出手,他今日恐已遭不測,至少也是顏面盡失。
“藍(lán)無印,”他開口,聲音恢復(fù)了往日的威嚴(yán),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你今日救駕有功,于公于私,本君都該賞你。說吧,你可有什么愿望?只要不違天道倫常,本君皆可應(yīng)允?!?p> 藍(lán)無印的心臟猛地一跳,一個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渴望瞬間攫住了他——他想說,他什么都不要,他只想要越青!求大殿下放手,求大殿下成全,將那個本該屬于他的女子還給他!
然而,話到了嘴邊,卻如同被無形的枷鎖死死扼住。他看著云瑯桓那雙深邃的眼眸,那里有剛剛褪去的迷茫,有屬于上古神尊的威儀,或許……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放下的、對越青的復(fù)雜情愫。這話如何能說出口?豈非是自尋死路,更是對越青的另一種侮辱?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周圍的仙氣都仿佛凝固。最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翻涌的情感死死壓回心底最深處,屈膝半跪下去,聲音低沉而清晰:
“回稟大殿下,在下……別無他求。只愿求娶牡丹仙子與您之女,那位小花仙為妻。并……懇請殿下允準(zhǔn),許我日后拜領(lǐng)花神之位,執(zhí)掌花界?!?p> “什么?”云瑯桓是真的震驚了,他甚至微微向前傾身,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將藍(lán)無印從里到外看透,“你想娶她?還要做花神?”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荒謬的事情,“你以為花神之位是什么?娶了她便能輕易得來?”
藍(lán)無印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語氣卻異常堅(jiān)定:“小仙知道此事艱難?;ㄉ裰蛔鸪纾谴蠊源髾C(jī)緣者不能勝任。小仙不敢奢望一步登天,只求殿下能給小仙一個機(jī)會,一個……可以努力去觸碰的目標(biāo)。求上古神尊成全。”
云瑯桓凝視著他,目光中的驚訝漸漸化為一種深沉的審視和一絲了然的銳利。他緩緩靠回椅背,指尖輕輕敲打著玉座扶手。
“藍(lán)無印,你可知你在說什么?”他的聲音冷了幾分,“你本體不過是昆侖山一株雪蓮,縱然天生地養(yǎng),根基純凈,但花神之位,統(tǒng)御萬花,關(guān)乎三界生機(jī)輪回,是何等重大的職責(zé)?且不說本君是否答應(yīng),即便我應(yīng)了,那位……那位真正的花神,如今魔界的至尊,越青——她會答應(yīng)嗎?你這是在虎口奪食,甚至是在與她為敵!你可做好了準(zhǔn)備,承受那個女魔頭的滔天怒火?”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藍(lán)無印的心上。他眼前閃過越青那雙冰冷又染著悲傷的血眸,心臟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但他沒有退縮。
“小仙……”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卻無比清晰,“接受一切后果?!?p> 云瑯桓沉默了。他看著臺下這個看似恭敬卻藏著巨大野心和決絕的年輕人,眼神變幻莫測。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好。既然你心意已決,本君便成全你?!?p> 不等藍(lán)無印謝恩,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小花仙確系本君血脈,她身負(fù)最純凈的花源靈力和上古神血。你若與她結(jié)合,藉由雙修之力,你的靈力確會突飛猛進(jìn),對你覺醒雪蓮真身,掌控花界本源有莫大好處。但是——”
他刻意停頓,目光如炬地看向藍(lán)無?。骸氨揪仨毟嬖V你。她雖是我的女兒,但她們這一脈的使命,自誕生之初便已注定。她們是為了孕育和喚醒花界本源而生,是滋養(yǎng)萬花的土壤和媒介,而非長久的存在。一旦花界徹底復(fù)蘇,她的使命完成,靈源散歸天地,其肉身與神魂……恐不過千年,便會如花期凋零,身歸塵土,再入輪回。這是她們的宿命,無人可改?!?p> 藍(lán)無印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這……這是為何?!”
“為何?”云瑯桓的語氣淡漠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自然規(guī)律,“因?yàn)闃O致的新生,往往需要極致的奉獻(xiàn)。她們是種子,是薪柴,而非享受成果的收獲者。藍(lán)無印,你若選擇這條路,即便最終成功,登上花神之位,你所得到的,很可能是一個徹底復(fù)蘇、卻再無那個予你助力的女子的花界。屆時(shí),你將獨(dú)自面對萬載千秋的孤寂,守著你們共同‘孕育’的江山。這……便是你想要的嗎?你若能承受這結(jié)果,本君便成全你的花神之夢。”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滅了藍(lán)無印心中剛剛?cè)计鸬男┰S希望之火,只剩下冰冷的現(xiàn)實(shí)和沉重的代價(jià)。他想起那個天真懵懂的小花仙,心中涌起巨大的愧疚和不忍。但想到越青那雙含著悲傷卻要他承諾的眼神,想到恢復(fù)花界的執(zhí)念……他閉上了眼,再睜開時(shí),只剩下一片孤注一擲的決然。
他再次深深叩首:“小仙……明白。小仙定不辱使命,必令花界重現(xiàn)生機(jī)!”
云瑯桓看著他,最終點(diǎn)了點(diǎn)頭:“既如此,待你修為突破,飛升上仙之境時(shí),本君便親自為你主持大婚。”
“謝殿下恩典!小仙定竭盡全力,勤加修煉,早日達(dá)成!”
藍(lán)無印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堅(jiān)定,卻透著一絲無人察覺的悲涼。一條布滿鮮花、實(shí)則荊棘叢生的道路,在他面前緩緩展開。
幽冥地府易主的消息,伴著冥王化作若水青煙的殘跡,悄然傳遍了九重天每一個角落。金殿之上,眾仙屏息,都在等待魔尊越青下一波更狂暴的進(jìn)攻。
然而,預(yù)想中的戰(zhàn)書并未到來。
來的是一卷玄色為底、繡著暗金曼陀羅的帛書,由一位魔使恭敬地呈至南天門外。帛書被送至凌霄金殿,呈于天君御案之上。
小金龍——如今天庭的君主,展開那卷帛書時(shí),指尖竟有片刻凝滯。殿內(nèi)仙卿的目光皆聚焦于他,等待著魔尊的宣戰(zhàn)檄文??僧?dāng)他看清其上字句時(shí),那雙慣見風(fēng)云的金色眼瞳里,驟然掠過一絲極深極復(fù)雜的震動。
他沒有言語,只是將那帛書傳示眾仙。
帛書上的字跡凌厲卻工整,仿佛用盡了書寫者所有的力氣:
“彼岸花守黃泉十萬載,目送亡魂,卻未察冥王私心暗熾。
其與鳳凰梧桐、青丘九尾勾結(jié),以萬千生魂為祭,妄圖煉化本尊神識,操控于股掌,謀奪三界權(quán)柄。
冥界暗流洶涌,禍亂綿延五百余年,本尊失察,養(yǎng)癰成患,罪無可恕。
待塵寰事了,孽債清償,必親赴七十二重天外,于母神像前清罪領(lǐng)刑。
然幽冥不可一日無主,萬魂歸處不容宵小竊據(jù)。懇請?zhí)炀纯膛汕操t能,接管地府,重定輪回綱常。
——彼岸花越青謝罪?!?p> 一片死寂。
旋即,嘩然四起!眾仙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這哪里是戰(zhàn)書?分明是……請罪書,更是交割大權(quán)的文書!
而更令他們震驚的景象,緊隨其后通過玄光術(shù)映現(xiàn)于殿內(nèi)——
那不再是魔氣滔天的魔尊越青。
影像之中,她褪去了一身玄黑戰(zhàn)甲,只著一襲素白如雪的長衣,墨發(fā)如瀑,未束任何釵環(huán)。她跪在早已沉寂的母神神像之前,背脊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不肯折腰的玉竹。身側(cè)沒有象征魔尊權(quán)柄的武器,只橫著一支白玉笛,似有仙樂余韻,無聲縈繞。
她竟以這般近乎贖罪的姿態(tài),交出了執(zhí)掌多年的冥界權(quán)柄!
在一片驚疑不定的議論聲中,唯有云瑯桓,臉色一寸寸變得慘白。他死死盯著那影像中白衣勝雪、跪得決絕的身影,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看著她身旁那支熟悉的玉笛……過往種種,冥王詭計(jì),鳳凰陰謀,她失控的瘋狂,花界的覆滅,還有那個孩子的死……所有碎片如同尖針,瞬間刺入他神魂最痛處!
原來……根源在此!原來她一路征伐,劍指九天,不是為了顛覆,而是為了……剜出這顆毒瘤?為了清洗這連她也一同蒙蔽、一同淪為棋子的罪孽?
“噗——!”
一口殷紅的鮮血猛地從他口中噴出,濺落在凌霄殿光潔如鏡的金磚之上,觸目驚心!
“大哥!”小金龍?bào)@起。
云瑯桓身體晃了晃,被左右仙侍慌忙扶住。他抬手死死按住劇烈絞痛的心口,目光卻未曾從玄光術(shù)影像上移開半分,眼神里是全然的混亂、痛苦和一種崩塌般的懷疑。
他被送回了碧海青天閣,躺在云榻之上,面色灰敗,氣息紊亂,卻仍抓著弟弟的衣袖,眼神渙散地喃喃:
“她……很奇怪……不對……”他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尋求答案,“這不像她……這絕不是那個紅瞳的大妖……她會為禍人間,會霍亂三界,會毀天滅地……她不該是這樣的……她很奇怪!”
小金龍坐在榻邊,輕輕反握住兄長冰冷的手。他望著窗外流云,那雙總是映照著三界風(fēng)云的金色眼眸里,此刻盛滿了無人能懂的沉重與悲憫。他的聲音略帶沙啞,卻異常清晰,一字一句,敲在云瑯桓瀕臨崩潰的心弦上:
“大哥,”他緩緩道,“她不奇怪?!?p> “她怎會不奇怪?!”云瑯桓幾乎是用盡力氣低吼,眼中血絲密布,“她是魔!是屠戮花界、手上沾滿鮮血的魔頭!”
小金龍轉(zhuǎn)過頭,深深望入兄長的眼睛,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揭開了那被仇恨塵埃掩埋了太久的真相:
“因?yàn)樗苍悄干褡?,最赤誠、最眷顧蒼生的那個弟子——彼岸花神?!?p> 碧海青天閣內(nèi),藥香與清冷仙氣交織,卻壓不住云瑯桓神魂深處翻涌的劇痛。那口心血仿佛帶走了他強(qiáng)撐多年的支柱,他終是抵不住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悔恨與沖擊,意識沉入一片黑暗。
恍惚間,似有溫潤平和的仙力渡入靈臺,一點(diǎn)點(diǎn)撫平他撕裂般的痛楚。他艱難地睜開眼,朦朧視線里,映入一張寫滿擔(dān)憂的年輕面龐。
是青棠。他從三十三天聞訊趕回了。
少年仙君眉頭緊鎖,指尖仙光流轉(zhuǎn),仔細(xì)探查著父君體內(nèi)的傷勢,越是探查,臉色越是凝重,到最后,那擔(dān)憂化為了難以抑制的氣惱。
“父君!”青棠收回手,聲音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直率與不滿,“您和母親……就非得這樣兵戎相見,不死不休嗎?難道就不能……就不能講和嗎?”他眼中帶著一絲懇求,“就像天君與天后娘娘那般,即便各有職責(zé),也能彼此敬重,平和相處,難道不好嗎?”
云瑯桓靠在云榻上,面色依舊蒼白,但聽聞兒子此言,那屬于上古神尊的、近乎固執(zhí)的驕傲又抬起了頭。他避開青棠的目光,望著窗外流云,語氣刻意維持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負(fù)氣般的冷硬:
“非我要戰(zhàn)。是她執(zhí)意要打,我……奉陪到底而已?!狈路疬@樣就能掩蓋所有復(fù)雜難言的情愫與挫敗。
青棠簡直要被這回答噎住。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語出驚人:“那您為何不用八抬大轎,堂堂正正去魔界迎娶她?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讓我們一家人能在一起,這難道不好嗎?非要打得天翻地覆?”
“娶她?”云瑯桓猛地轉(zhuǎn)回頭,看向自己的兒子,金瞳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實(shí)的錯愕。這個選項(xiàng),似乎從未在他固守的、關(guān)于責(zé)任與對抗的思維中出現(xiàn)過。他怔了片刻,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澀然:“我……我去示好過??伤⒉淮饝?yīng)?!?p> 青棠立刻追問,眼神銳利得像要看穿父親的托詞:“您是怎么示好的?您有明確地說,要娶她嗎?”
“說了。”云瑯桓答得很快,似乎想證明自己并非毫無努力。
“那您原話是怎么說的?”青棠不依不饒。
云瑯桓回想了一下,甚至帶著點(diǎn)當(dāng)時(shí)覺得自己已然仁至義盡的語氣復(fù)述道:“我說,‘既然孩子都有了,我自然會負(fù)責(zé),娶了你’。”
話音落下,寢殿內(nèi)一片寂靜。
青棠看著自己這位威震三界的父君,臉上露出了一種混合著難以置信、無語、乃至一絲憐憫的復(fù)雜表情。他重重嘆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父君……您這般說辭,落在母親耳中,只怕只覺得您是出于責(zé)任,是在可憐她、施舍她。她是魔尊啊,統(tǒng)御魔界,心高氣傲,怎會因這等話而感動?她當(dāng)時(shí)如何回您的?”
云瑯桓被兒子點(diǎn)破,臉色有些掛不住,低聲道:“她……她說,想娶她的人多了,不差我一個?!?p> 青棠一時(shí)語塞,他甚至開始不能理解,以父君這般的情商,當(dāng)初究竟是如何能讓母親傾心,并有了自己的。他看向云瑯桓的目光里,失望之余,又添了濃濃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他搖了搖頭,像是教導(dǎo)一個不開竅的學(xué)生,語氣都帶上了幾分老成:“父君,女子……即便是母親那般強(qiáng)大的女子,也是喜歡被珍視、被用心對待的。您得多送些她喜歡的東西,花些心思,投其所好。珠寶華服、奇珍異玩,或是她過往鐘愛之物……讓她知曉您的心意并非僅是責(zé)任,而是真的在意她。等她漸漸對您消了敵意,放下心防,屆時(shí)再提婚事,豈不容易得多?”
云瑯桓聽得愣住了。這些于他而言,全然是陌生的領(lǐng)域。征戰(zhàn)、權(quán)謀、修行他無所不精,唯獨(dú)這兒女情長、迂回婉轉(zhuǎn)的心思,他從未費(fèi)神想過。此刻被兒子點(diǎn)醒,竟覺得茅塞頓開,極有道理!
他眼中亮起一絲久違的光彩,忍不住抬手拍了拍青棠的肩,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罕見的贊許和……依賴?“對?。〈搜陨跏怯欣?!沒想到你小子……年紀(jì)不大,懂得倒不少?!?p> 青棠看著父君那副“恍然大悟”甚至有點(diǎn)躍躍欲試的樣子,心里那點(diǎn)氣憤早被濃濃的無奈和憐憫取代了。他嘆了口氣,認(rèn)命般道:“罷了罷了。誰讓您是我父君呢。這事……孩兒幫您?!?p> 碧海青天閣內(nèi),云瑯桓兀自沉浸在“如何娶到她”的戰(zhàn)術(shù)推演中,眉宇間竟透出一絲與他身份極不相符的、近乎鉆研術(shù)法般的專注。至于內(nèi)心深處是否真的愿意娶,抑或?yàn)楹畏且⑺豢伞@些關(guān)乎本心的詰問,似乎都被那突如其來的“可行性方案”所帶來的急切掩蓋了下去。他此刻只想攻克“如何達(dá)成”這個難題,無暇反思初衷。
而另一邊,青棠已悄然來到了天后的居所。
天后蕓晴見到這乖巧卻眉宇間凝著輕愁的孩子,眼中便流露出天然的憐愛,連忙招手讓他坐到身邊的軟榻上,柔聲問道:“青棠,今日怎么想到來尋我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青棠規(guī)矩地坐下,小大人般的神情里帶著十足的認(rèn)真:“天后娘娘,我聽聞,您昔日與我母親……曾是交好的姐妹?”
蕓晴微微一怔,眼底掠過一絲對往事的追憶與悵然,輕輕點(diǎn)頭:“是。確實(shí)……算是頗為要好。”她曾親眼見過越青最明媚鮮活的時(shí)光,也目睹過那些變故如何一步步將她推向深淵。
青棠眼眸微亮,像是找到了希望,連忙追問:“那……天后娘娘,您可知我母親她……平日都喜歡些什么?”
“你母親啊……”蕓晴側(cè)頭細(xì)想,唇角不禁泛起一絲溫暖的笑意,“她那時(shí)最是貪嘴,九重天的仙肴靈果不知被她嘗遍多少,尤愛甜食。還有,她跳起舞來極美,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每每令觀者心醉。”
“那除了這些,她還特別喜歡什么物件或者……花嗎?”青棠問得十分仔細(xì)。
“花?”蕓晴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她自然是極愛花的。她是花神本體,對百花皆有感應(yīng),但若說私心偏愛……”
“是什么花?”青棠迫不及待。
“是桃花?!笔|晴語氣篤定,“她說桃花灼灼,熱鬧又坦蕩,結(jié)出的果子還甜?!?p> “那她最愛吃的,具體是哪一樣?”
“是桂花糕?!笔|晴笑道,“而且要灑上滿滿糖桂花的,她說那樣才夠香夠甜?!?p> “顏色呢?她可有什么偏愛的顏色?”
“青綠色。”蕓晴幾乎不假思索,“她說那是生命初萌、萬物生長的顏色,看著便心生歡喜。她從前許多衣裙都是這個顏色?!?p> 青棠默默將這些一一記在心里,又問:“那……母親的脾氣好嗎?她平常……容易發(fā)脾氣嗎?”
蕓晴聞言,笑容淡去,神色變得有些復(fù)雜,輕輕搖頭:“她本性極好,并不輕易動怒。但是……”她語氣沉凝下來,“若有人傷了她所在意、所愛的人,她便會怒不可遏。她發(fā)起脾氣來……是極為可怕的?!?p> 天后眼中似有余悸:“怒發(fā)沖冠,雙目緋紅如血,她隨身的八角鈴鐺能攝人心魄,奏出的仙樂魔音皆可殺人于無形。而最令人恐懼的,是她那與生俱來的召喚之力,盛怒之下能驅(qū)使三界萬物為她所用,天地色變……所以,三界之人才會那般懼怕她。并非因她嗜殺,而是因無人能承受觸怒她的后果?!?p> 青棠聽得心神震動,沉默了片刻,才輕聲問出最關(guān)鍵的問題:“那……她有沒有告訴過您,她最愛的人……是誰?”
蕓晴看著他清澈又帶著執(zhí)拗的眼睛,心中酸軟,沉吟良久,才輕聲道:“我想……大概那個人,就是你的父君吧?!彼龂@了口氣,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惋惜,“為了他,你母親當(dāng)年甚至愿意剝離部分神識,封印在七十二重天,只求換他一線生機(jī)醒來?!?p> “可是……”青棠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難過,“父君他……好像什么都記不得了。記不得母親的好,也記不得母親的愛?!?p> 蕓晴伸手,憐愛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目光悠遠(yuǎn),仿佛看到了那八百里蜿蜒的彼岸花海:“會記起來的……孩子,所有的一切,無論甘苦,都記在黃泉八百里的彼岸花里呢,一朵也未曾忘?!彼D了頓,才反應(yīng)過來,“你問了這許多,是想……?”
青棠抬起頭,眼神堅(jiān)定:“我不想再看到母親和父君兵戎相見了。我想讓他們和好,像真正的一家人那樣。”
蕓晴看著他稚嫩卻認(rèn)真的臉龐,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唉……大人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說得準(zhǔn)的呢?你母親走到今日這一步,并非她所愿,她是被一步步逼至絕境的。很多時(shí)候,很多事情,一旦發(fā)生了,就再也……無法回頭了?!?p>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歷經(jīng)世事的無奈與深深的傷感。
青棠并不能完全理解天后話語中那沉甸甸的無奈與宿命感,他的修為和年歲還不足以參透這般復(fù)雜的因果。但他記住了那些鮮活的喜好。他回到碧海青天閣,見父君仍在蹙眉沉思,便帶著一絲期待開口道:“父君,我聽聞……母親她從前,極愛吃桂花糕?!?p> “桂花糕”三個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云瑯桓沉寂的心湖中驟然激起一圈劇烈的漣漪!
他猛地按住額角,一陣尖銳的刺痛毫無預(yù)兆地襲來,眼前仿佛有破碎的光影瘋狂閃爍——模糊的歡聲笑語,一張巧笑嫣然的臉龐,鼻尖似乎縈繞著一絲清甜的桂花香氣,混合著一種令他心臟抽痛的、熟悉又陌生的溫暖感覺……有什么被深埋的東西正拼命想要掙脫束縛!
“呃……”他悶哼一聲,臉色微微發(fā)白。
“父君?”青棠擔(dān)憂地看著他。
云瑯桓擺了擺手,強(qiáng)壓下那陣不適,心中卻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他沒有回答青棠,甚至有些恍惚地徑直起身,一步踏出,身影已消失在閣內(nèi)。
再現(xiàn)身時(shí),他已在了清冷寂寥的月宮之外。桂樹依舊枝繁葉茂,金黃的花朵簇?fù)碇?,散發(fā)出沁人心脾的幽香。他望著那滿樹桂花,神情有些茫然,下意識地伸出手。
正當(dāng)他凝神摘取那帶著露珠的新鮮桂花時(shí),一個雪白的身影蹦跳著靠近。是玉兔,它歪著頭,紅寶石般的眼睛里充滿了好奇:
“大殿下?今日怎么不見夫人?就您一個人來摘花呀?”它的聲音清脆,帶著熟稔的語氣。
云瑯桓動作一頓,轉(zhuǎn)過頭,金瞳中充滿了困惑:“我……夫人?”這個詞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極其陌生的滯澀感。
“對呀!”玉兔眨眨眼,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有趣,“大殿下您最是寵愛夫人了,往日里可是走到哪兒都恨不得把夫人帶在身邊呢。夫人最愛吃剛摘下的桂花做的糕點(diǎn)了,您不是常常陪她一起來摘桂花么?還嫌我們手腳笨,總要親自挑最好的呢!”
云瑯桓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干澀地追問:“我夫人……她是哪一個?”
玉兔聞言“噗嗤”笑了出來,覺得這位尊神今日真是古怪得緊:“大殿下您怎么還逗我玩呢?您的夫人,自然是越青仙子啊!那個長得頂頂好看、法力又強(qiáng)、三界都找不出第二個能比的越青呀!”
越青!
這個名字如同最凌厲的閃電,瞬間劈入他混沌的識海!
“轟——!”更多的畫面碎片伴隨著劇烈的頭痛洶涌而來,幾乎要撕裂他的神魂!他踉蹌一步,勉強(qiáng)扶住身旁冰涼的玉柱,額角已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他強(qiáng)忍著幾乎要炸開的痛楚,匆匆摘了些桂花,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月宮。
回到碧海青天閣,他將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偏殿。仙娥們想要上前幫忙制作糕點(diǎn),卻被他罕見地厲聲屏退。
他需要自己來。
和面,揉捻,篩入花粉,蒸制……每一個步驟,他的動作從生疏遲疑,逐漸變得流暢自然,仿佛這雙手早已做過千百遍一般。一種深切的、無法言喻的熟悉感包裹著他,每一個細(xì)微的動作都像是在喚醒沉睡在身體深處的記憶。
蒸汽氤氳中,他看著那逐漸成型的、散發(fā)著甜蜜香氣的桂花糕,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與鈍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到了此刻,云瑯桓再也無法欺騙自己。
他不是忘記了。
他是失去了記憶。
有一段至關(guān)重要的、關(guān)乎那個名叫越青的女子、關(guān)乎他們之間深刻聯(lián)系的過往,被硬生生地從他的生命里剝離了出去。
所以才會在面對她時(shí),只有模糊的痛楚和本能的對抗,卻找不到根源。
所以才會在聽到那些熟悉的詞句、做著熟悉的事情時(shí),產(chǎn)生如此劇烈的反應(yīng)。
可是,他是如何失去這段記憶的?是誰?用了什么方法?
云瑯桓看著眼前那碟精致的桂花糕,金色的眼瞳中第一次不再是迷茫和驕傲,而是沉淀下了冰冷的決心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他必須找到根源。
唯有找回失去的一切,他才能真正明白自己對越青究竟是何種感情,才能真正……解救自己于這無邊的困囿與痛苦之中。
魔宮深處,寢殿內(nèi)彌漫著苦澀的藥香與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越青伏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肩背處新添的傷口深可見骨,殘留的純凈仙力仍在不斷侵蝕著她的魔體,帶來鉆心的劇痛。那是云瑯桓盛怒之下,毫不留情的一劍。
欒云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換藥,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可眼底翻涌的心疼與憤怒卻幾乎要溢出來。他終于忍不住,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和抱怨:
“你……你這又是何苦?當(dāng)初是你親手喂他飲下忘川之水,讓他將你們的前塵過往忘得干干凈凈!如今你自己卻死死抱著那些回憶不肯放!拼了命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換來的就是他這般……這般拼了命地來傷你!是不是……是不是永遠(yuǎn)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的語氣里充滿了不解與一種近乎絕望的嫉妒。
越青微微側(cè)過臉,血色黯淡的瞳孔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與掙扎。她張了張嘴,聲音輕若蚊蚋:“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
“你不知道!”欒云猛地打斷她,像是恨鐵不成鋼,又像是怕聽到她的答案,“你若是知道,就該明白!既然已經(jīng)決定放手,既然已經(jīng)選擇讓他忘了你,你就該做得再徹底一些!斷個干凈!”
“怎樣……才算徹底?”越青的眼神空洞,仿佛真的在虛心求教一個答案。
“那你也要忘了他!”欒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急切,“兩不相欠,各生歡喜……這樣,不好嗎?”他說著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謊言,只盼她能有一絲動搖。
越青靜靜地看著他,不再出聲了。忘?她欠下的豈止是情債?花界因她而毀的生靈,因她失控而殞命的亡魂……這些罪孽,忘川水也洗刷不清,命運(yùn)更不會輕易忘卻。更何況,那忘川之水對她而言毫無效用,她飲下只會更痛,絕不會忘。若要真正忘卻,除非……形神俱滅,徹底重生。
“你是不是……根本就做不到?”欒云見她沉默,心不斷下沉,卻仍逼問著,像是在逼她,也更像是在逼自己死心。
越青緩緩低下頭,長睫掩蓋了所有情緒,只余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嘆息:“很難啊……欒云?!边@簡單的四個字里,裹挾著千鈞重負(fù)和無法言說的無奈。
欒云手中的藥碗“哐當(dāng)”一聲被重重放在旁邊的矮幾上。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俯身靠近,雙手撐在越青身側(cè),將她困在自己的陰影里。呼吸驟然交纏,越青甚至能感受到他急促溫?zé)岬谋窍⒋蛟谀樕稀?p> “我可以幫你。”他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越青因這過近的距離和突兀的話語而怔住,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你……怎么幫?”
下一刻,欒云閉上眼睛,像是用盡了畢生的勇氣,猛地低頭,將一個帶著淚咸味和藥草清苦的吻,印在了越青毫無血色的唇上。
越青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如同被驚雷擊中,僵在原地,半晌沒有任何反應(yīng)。
欒云的呼吸愈發(fā)急促,灼熱地燙著她的肌膚,他緊緊盯著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宣誓:“青青!忘了云瑯桓!看著我!我定不會辜負(fù)你!絕不會像他那樣傷害你分毫!”
越青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血色瞬間從臉上褪盡,又因怒意而涌上一絲詭異的潮紅。她猛地偏頭避開他的再次靠近,眼神冰冷得如同萬載寒冰,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欒云,你今日若敢越此雷池半步,明日,我便將你全身的骨頭一寸寸敲碎,丟去鳳凰梧桐林做花肥!”
欒云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大顆大顆地砸落在越青的臉頰上,冰涼一片。他像是感受不到那威脅,只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愛而不得的痛苦里,聲音哀切:“青青……我是真的喜歡你啊……從在人間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發(fā)誓要為你出生入死,萬死不辭!你就……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分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哪怕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
越青看著他滾燙的淚,心中某一處被狠狠刺痛,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楚。她終究無法對他全然狠心,抬起未受傷的手,有些顫抖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淚痕。她的指尖冰涼,動作卻帶著一絲殘留的溫柔。
欒云感受到這細(xì)微的觸碰,如同受到了莫大的鼓勵,立刻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另一只手溫柔地?fù)嵘纤n白的臉龐,語氣近乎哀求:“我不介意你心里還有誰……我只求你,在你活著的每一刻,都能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青青……”
越青閉了閉眼,最終還是用力,一點(diǎn)點(diǎn)推開了他,掙扎著坐起身來,拉緊了散開的衣襟。她的聲音疲憊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欒云心上:
“欒云,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與云瑯桓,是天地為證,拜堂成親結(jié)下的夫妻。只要我一日未死,只要他一日未寫下休書,這段姻緣便名份猶在。只要這名份還在,我就絕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這是底線?!?p> 欒云被她推開,卻依舊固執(zhí)地站在榻前,淚水模糊了視線,卻阻擋不住他洶涌的情感。他望著她,像是要將積壓了千百年的情愫一次性傾吐出來:
“青青……我越過無盡山丘,游過浩瀚江海。從花界廢墟一路逃難至青城山,聽聞你是兇神惡煞的魔頭,可見到你時(shí)……你卻青煙如許,淡然超脫,哪里是魔?分明是高高在上、悲憫眾生的神祇!”
“自那以后,我便追隨著你的腳步,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絲一毫的冒犯會傷害到你。眼見你無助落淚,我的心便如刀絞,陪你一同哭泣。見你偶爾展露笑顏,我便覺得天地都明亮了……你拒絕我千次萬次,我就等著你千次萬次!從今往后,無論生死,無論你要去往何方,是九重天還是無間地獄,我都會跟著你!絕無半點(diǎn)怨言!”
越青靜靜地聽著他這番泣血般的告白,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的疲憊愈發(fā)深重。她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無力地?fù)]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欒云看著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心如刀割,卻也不敢再違逆,一步三回頭地退出了寢殿。
殿門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越青強(qiáng)撐著的力氣瞬間消散,重重倒回榻上,傷口被牽扯,帶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她卻仿佛毫無所覺。沉重的眼皮緩緩闔上,意識再次沉入那片能暫時(shí)忘卻一切痛苦的黑暗之中。
次日,藍(lán)無印竟不請自來,出現(xiàn)在了魔界入口。欒云聞訊迎出去,見他獨(dú)自立于陰風(fēng)之中,衣袂飄然,不由挑眉問道:“又是來當(dāng)說客的?”
藍(lán)無印不言,只將手中一只雕花食盒遞過去:“大殿下托我轉(zhuǎn)交魔尊的。”
欒云接過食盒,入手微沉。他轉(zhuǎn)身步入內(nèi)殿,將食盒放在越青案前。越青正支著額頭看文書,懶懶抬眼:“什么東西?”
“藍(lán)無印送來的,說是大殿下給的?!?p> 越青打開盒蓋,一股清甜香氣撲面而來——竟是滿滿一盒桂花糕,做得精致小巧,色澤溫潤。她怔怔看了許久,才拈起一塊放入口中。甜糯適中,桂香清幽,是她記憶里最熟悉的味道。
“嗯,還挺好吃。”她垂下眼簾,輕聲道,“欒云,你也嘗一塊吧?!?p> 自那夜表白心跡后,欒云待她越發(fā)細(xì)致入微。此刻他卻不接,只溫聲勸道:“青青,糕點(diǎn)性膩,不可多用,仔細(xì)晚些積食?!?p> 越青抿唇不語。她最煩欒云這般若即若離的曖昧姿態(tài),明明什么都挑明了,偏還要擺出這副體貼入微的模樣,教人推拒不得,接受又不甘。
欒云凝視她片刻,忽而低嘆:“我知道你嫌我啰嗦??烧疹櫮惚揪褪俏矣嗌钪匾氖?,任你怎么嫌棄,我都認(rèn)了?!?p> 越青別開臉,卻終究沒說什么。不多時(shí),欒云又端來一碗濃湯,藥香氤氳:“趁熱喝了,補(bǔ)補(bǔ)身子?!?p> “我的傷早好了,”越青莫名其妙,“補(bǔ)什么補(bǔ)?”
欒云卻不退讓,執(zhí)意將湯碗遞到她唇邊:“身子強(qiáng)健些總沒壞處。”
越青終于惱了,抬手推開他:“我從未許過你什么,不必這般殷勤?!?p> “我明白,”欒云目光沉靜,手卻穩(wěn)如磐石,“我只求你平安康健。乖,把湯喝了。”
僵持半晌,越青竟拗不過他,只得就著他的手一口口咽下那不知名的補(bǔ)湯。自此日起,欒云日日變著法子燉湯煎藥,總能尋出千百種理由哄她服下。
越青傷勢漸愈,正暗中籌劃如何誅殺九尾狐時(shí),鳳凰卻匆匆闖入了魔宮。
“越青,你這是什么意思?”鳳凰語氣凌厲,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質(zhì)問。
越青抬眸,神色冷淡:“什么事值得你這樣興師問罪?”
“你明明與天界戰(zhàn)成平手,為何輕易將冥界拱手相讓?”鳳凰步步緊逼,袖中指尖微顫。
越青忽然冷笑一聲,站起身道:“鳳凰,你以什么身份來質(zhì)問我?天魔二界兩次交鋒,你羽族可曾出一兵一卒?別以為我越青蠢到連你那點(diǎn)心思都看不透——想必天后早已找過你了吧?你選好要站哪邊了么?”
鳳凰臉色微變,她自然不會承認(rèn)蕓晴曾暗中拉攏她歸順,更不會透露自己只口頭應(yīng)允不出兵助越青。她強(qiáng)自鎮(zhèn)定,揚(yáng)聲道:“休要信口雌黃!如今你將冥界拱手相讓,必須給魔界一個交代!”
越青猛地一拍案桌,震得茶盞作響:“給不給交代,由本尊決定!你算什么東西?兩面三刀、屢屢陷我于不義,臨陣退縮還敢來指責(zé)我?我們的盟約,你又何時(shí)履行過分毫?!”
鳳凰被她的氣勢所懾,暗自權(quán)衡性命要緊,語氣稍緩:“如今軍心浮動,魔軍中敗退之聲四起。越青,你若不再扳回一城,只怕難以服眾?!?p> 越青目光如刀,冷冷道:“鳳凰,下一戰(zhàn),該你羽族上場了。別再找借口推脫——否則我絕不輕饒你,還有那只興風(fēng)作浪的九尾狐?!?p> 鳳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然而以越青這般桀驁直接的性子,終究難以料到,鳳凰從一開始就打算將她生祭。此刻的離去,不過是一場背叛的開始——鳳凰已在暗中醞釀一場徹底的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