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追逐夢想屢屢受挫的同時,林夜的生活也過得不太如意。
自從高中畢業(yè)后,他基本上就一直在打工,而且做的都是不需要技術(shù)和經(jīng)驗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他干的都是“低智商的活,是個正常人就能干,不是個正常人也未必干不了”。而他之所以淪落到這樣的境地,一方面是生活所迫,畢竟他早早地結(jié)了婚,又很快有了孩子,要忙著掙錢養(yǎng)家,根本抽不出時間去學(xué)習(xí)賺錢的手藝;另一方面則是他自己的被動選擇,像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年輕時也有過一些學(xué)點兒技術(shù)提升自己掙錢能力的機會,可他卻因為不知道想學(xué)什么和不喜歡或是不想干,而選擇了什么都不學(xué)。然而,即便日后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多年以后在回顧打工生涯的時候,面對自己當(dāng)初那絕對算不上明智的選擇,他的心里卻絲毫沒有悔意,反而認為自己做得還不錯,雖然一路走來吃了不少苦,一直四處漂泊沒能穩(wěn)定下來,并且沒有存到多少錢,但是起碼過得還算自由,無論在什么地方只要不想干了都是隨時可以開溜,也沒有困在哪個不喜歡的行業(yè)里面出不來。
在林夜看來,他打工那么多年,除了掙錢養(yǎng)家,最大的額外收獲就是去了不少地方、遇到了很多人,使得他對底層人民的生活和世界有了一個大致客觀的認知。事實確實如此,雖然他的接觸面很狹窄,但還是對待過的那些地方的地理環(huán)境和風(fēng)土人情都有了一定的了解,遇到的人也是各種各樣的都有,有喜歡的,也有不喜歡的;不過還好,他遇到不喜歡的人不算太多,能記住的就更少了,值得一提的好像總共也就劉袁和老周兩個人。
劉袁是貴州人,他爸姓劉,他媽姓袁,所以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劉袁。林夜認識他的時候,他才十四歲,卻已經(jīng)跟著他媽在東莞打了兩年工了。廠里的同事說廠里的活那么累,問他想不想回老家;他說不掙到錢他是不會回去的。然而就是那么有志氣的一個小孩子,也許是上學(xué)少的緣故,有些想法是相當(dāng)?shù)牧钊藷o語。他曾問過林夜:“你們河南人平常都吃什么?”林夜說:“早上、晚上一般是稀飯和饅頭,中午基本上就是面條,偶爾會吃餃子?!彼犃肆忠沟幕卮穑樕袭?dāng)即蕩漾出來一種滿滿的優(yōu)越感,接著用稍帶同情的眼神看著林夜說:“還是我們南方人好,一出生就吃大米飯;不像你們河南人,只能吃饅頭和面條?!碑?dāng)時林夜被噎了個半死:大哥你有沒有搞錯!飲食習(xí)慣不同而已,一個大米飯都讓你吃出優(yōu)越感來了,你可是90后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出生在70年之前呢!
老周是重慶人,他在進廠的第一天向周圍的同事自我介紹說:“我是重慶的?!?p> 像很多同齡人一樣,老周也對掙錢有著年輕人無法理解的癡迷,只要有掙錢的機會就絕不歇著,不僅自己不肯歇著,連子女想要歇歇也不行。他曾對同事抱怨說:“上個禮拜天咱們不是休息嗎?我去酒店當(dāng)服務(wù)員,讓我兒子去他竟然不想去!”旁邊一個大姐說:“年輕人都好面子,你兒子工資那么高,他不愿意去就別讓他去了嘛!”按老周的說法,他兒子在一個廠里當(dāng)技術(shù)員,一個月能拿五千多;當(dāng)時東莞的底薪才一千一,林夜他們加加班一個月也才兩千塊錢左右,老周的兒子的工資確實算是很高了??墒羌幢愦蠼阏f得很明白,老周卻還是不開竅,繼續(xù)抱怨說:“當(dāng)服務(wù)員怎么了?里面沒有熟人人家還不讓干呢!一天一百塊錢,又不累,老子都能干,他憑什么不能干?”
對自己的兒子苛刻就罷了,老周還喜歡倚老賣老,總是勸林夜趁年輕去學(xué)點兒技術(shù),說他們所在的那個廠工資太低了,只適合他那種年紀大的人在里面養(yǎng)老,林夜那樣的年輕人在那兒純粹是浪費時間,絮絮叨叨的憑一己之力把他那個年齡段的人在林夜心里的印象拉低了一個檔次。盡管林夜也清楚并不是所有上了年紀的人都像老周一樣惹人反感,可只要一想到老周,他就由衷地覺得自己還是更喜歡跟年輕人相處。
在打工的那些年里,林夜確實遇見了一些聊得來的年輕人,比如馬猛,比如陳成;不過,他也并不是跟所有的年輕人都聊得來,比如朱江。
馬猛是駐馬店人,和林夜是同省不同市的老鄉(xiāng),他們是在惠州一個大型代工廠里認識的。上班閑聊時,馬猛曾提到過梁山伯和祝英臺是他們駐馬店的;當(dāng)時林夜都蒙了,他隱約記得梁祝是東晉時期的人,雖然知道東晉的疆域時大時小,巔峰時幾乎囊括了整個黃河以南的半個中國,但他卻一直以為梁祝是東晉的統(tǒng)治中心江浙那一帶的人,所以他就不可思議地問馬猛說:“梁祝是咱河南的嗎?”馬猛十分肯定地說:“對呀,就是我們那里的啊。”林夜只能承認自己的孤陋寡聞?wù)f:“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據(jù)馬猛說,他高中畢業(yè)后就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而是在家里弄了五臺電腦打游戲刷裝備賣錢,一個月也能掙個三四千塊錢,進惠州那個廠,是他第一次進廠打工。林夜疑惑地問他:“在這里一個月也就三千多塊錢,打游戲也是掙這么多,你在家里多好呢,還出來干嘛?”馬猛說:“一個人看五臺電腦也累啊。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村里的人什么樣子,年紀輕輕的天天在家里打游戲,就算能掙到錢又怎樣?別人還不是會認為你不正干,傳話傳的可難聽了。”林夜當(dāng)然知道他說的是實情:農(nóng)村的老一輩人有時候確實就是那么迂腐。
陳成是湖北人,他曾在上班時勸沉迷于玩英雄聯(lián)盟的朱江說:“別一天到晚總是‘子龍、子龍’的。小擼怡情,大擼傷身,強擼灰飛煙滅。玩游戲可以,別耽誤上班。”然后自顧自地說:“‘強擼灰飛煙滅’這句話到底是怎么來的?”林夜接話說:“原話出自蘇軾的詞《念奴嬌·赤壁懷古》:‘遙想公瑾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畽{’和‘櫓’都是木字旁,都是船上的東西,寫的是周瑜火燒赤壁?!标惓陕勓曰腥淮笪颍^續(xù)擠兌朱江:“聽到?jīng)]有?羽扇綸巾那是周瑜的形象,火燒赤壁也跟諸葛亮沒什么關(guān)系,趙云就是劉備的保安隊長,歷史上根本沒有五虎上將,只有曹操手下的五子良將,沒事兒少玩點兒游戲,多學(xué)學(xué)歷史吧!”也是從他的口中,林夜才知道中國歷史上的三大文學(xué)天才是曹植、李白和蘇軾。
朱江是四川人,林夜之所以不太喜歡他,是因為他曾笑嘻嘻地問林夜說:“你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像我們一樣在這里打工,你就不覺得悲哀嗎?”陳成大概是怕兩人鬧矛盾,還沒等林夜開口,就對朱江使了個眼色說:“話不能這么說!人家老婆孩子都有了,你到了他這個年齡,未必有他成功。”林夜當(dāng)然沒有陳成擔(dān)心的那么玻璃心,他只是被氣笑了,看著朱江反唇相譏道:“你一個在游戲里找存在感的人,哪來的優(yōu)越感?。课页姓J我是混的不好,可話說回來,你覺得你比我混的好嗎?再說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你不打工你能干什么?”朱江欠欠地回答說:“反正等到結(jié)婚以后,我是絕對不會再出來打工的?!绷忠谷炭〔唤攸c頭說:“嗯,就像馬猛說的一樣:結(jié)婚前都是那么想的,等到結(jié)婚以后,就帶著老婆一起出來打工了。”那一次的言語交鋒,很顯然是林夜占了上風(fēng),可有些人就是那么不可理喻,朱江還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微笑地看著他。所以,林夜后來就領(lǐng)悟了一個網(wǎng)上有人說過的道理:千萬不要跟傻子吵架,因為你拿他沒辦法,他卻可以把你的智商拉低到跟他同樣的層次,再憑借豐富的經(jīng)驗打敗你。
其實朱江不說,林夜也知道打工不是長久之計:打工是在幫別人賺錢,是沒有出路的。大多數(shù)人都懂的道理,林夜當(dāng)然也懂,可是習(xí)慣了安于現(xiàn)狀,不敢也沒有太多的資本去換個活法,也就只能先繼續(xù)打工維持生活,再慢慢想辦法去等待做出改變的機會了。
林夜第一次意識到他已經(jīng)不再適合打工,是他第一次去上海的時候。那個廠里的人普遍比較年輕,盡管他當(dāng)時也就二十五六歲,可是跟身邊那些十八九歲最大也才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一比,他還是由衷地覺得自己已經(jīng)老了。好在雖然心態(tài)放不平,他跟那些同事相處的卻還不錯,尤其是儲悠悠和陳倩文,看他上班時不像其他人那么喜歡說話,對他是特別的照顧。
儲悠悠是安徽宣城人。她向同事自我介紹時說她姓儲。林夜點了點頭。她解釋說:“不是楚國的‘楚’?!绷忠乖俅吸c頭,說:“我知道。”她像是看透了林夜的想法,說:“也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褚,是‘人言者’,儲蓄的‘儲’?!绷忠贵@訝地說:“儲蓄的‘儲’也是個姓嗎?”儲蓄的‘儲’當(dāng)然是個姓,儲悠悠就姓儲。等到后來熟悉了之后,儲悠悠又向別人介紹她姓“人言者”,林夜就不再像剛認識時那么拘謹了,反而插科打諢的插話說:“什么‘人言者’啊?明明是‘人諸’!”并且還給儲悠悠取了個綽號叫“小豬”。
陳倩文是亳州人,雖然跟儲悠悠是一個省的老鄉(xiāng),說話的口音卻跟林夜完全一樣,就因為這一點,她向別人宣布林夜才是她的老鄉(xiāng),那些口音跟她不一樣的安徽中南部的人,都不是正宗的安徽人。那時候林夜還沒有戴眼鏡,不說兩米開外人畜不分,那也是稍遠一些看人就模模糊糊分不清五官長相,所以聽到陳倩文說她上學(xué)時有好多人追她,初中的兩個男生還為她打過架,他起初是一點兒都沒懷疑,畢竟陳倩文開朗的性格還是挺討喜的。直到有一天,他近距離地看清了陳倩文的長相,才意識到她很有可能是在吹牛——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遠看似乎很清秀的一個小姑娘,竟然長了一張跟聲音完全不相配的大臉盤子——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只能說明那兩個男生的眼光真是夠特別的。當(dāng)天中午,林夜見陳倩文沒有跟儲悠悠一起到產(chǎn)線,他脫口問道:“大臉貓怎么沒跟你一起過來?”儲悠悠一臉茫然地說:“誰是大臉貓?”林夜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個比自己的臉大上一圈的手勢。儲悠悠忍不住笑了,往他胳膊上錘了一下說:“你可真夠損的!”林夜有些心虛地說:“別告訴她是我說的!”儲悠悠說:“我才不告訴她!”就這樣,“大臉貓”這個綽號剛一出來就被兩人十分默契地抹去了。
上海的那個廠跟林夜以前進的廠相比,整體上來說是很不錯的,雷打不動的做六休一,該有的福利待遇都有,工資發(fā)放也很準時,可是林夜卻還是像在廣東時那樣,沒干幾個月就早早地辭工回家過年了。等到過完了年,他就和海菊一起再次去了廣東,之后的幾年里兩人就一直在珠三角的幾個城市里來回折騰。在那期間,他們也曾嘗試過結(jié)束打工生活去干點兒別的,可是每次都很快以失敗告終。在林若楊七歲那年,當(dāng)又一次在一個工廠里待膩了的時候,林夜絕望地在QQ空間里發(fā)表了一條說說:“我又想回家了,再不回去林若楊就長大了……可是回去容易,回去之后又該怎么辦呢?”也許是天可憐見吧,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沒過多久事情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轉(zhuǎn)機。
那一年,鄭合高鐵開始動工,小林村里很快就有了要拆遷的傳言,然后林夜剛打算回家,林新紅就給他打電話說修高鐵可能會拆他的房子。接到電話的當(dāng)天,林夜在QQ空間里發(fā)表了一條說說:“我想打聽打聽,修鄭合高鐵如果拆我的房子,會賠我多少錢?”陳成在下面評論說:“100來萬?!绷忠够貜?fù)他說:“我覺得想想就可以了,說出來顯得不現(xiàn)實。”同村的林長禮評論說:“不知道呢,拆不到你那里吧?”林夜回復(fù)他說:“他最好別拆我那……”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林夜就知道他在村子?xùn)|頭有塊宅子,就知道長大后他是要住在那里的,等到認識了林蘋和林飛霞,他就更加覺得那片宅子是他的歸宿了,因為那里是整個小林村離大林村最近的地方,所以即便結(jié)婚那年把房子蓋好之后,他滿打滿算也沒在那個家里住多長時間,卻還是對那個家有一種很深的別樣的感情。可是天不遂人愿,他的房子不僅在拆遷名單上,還不偏不倚的恰巧在鄭合高鐵的路線上。由于愿意配合高鐵的修建進度,提前拆遷會多給兩萬塊錢的安家費,林新紅沒等林夜回家,就替他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了字。所以當(dāng)林夜和海菊回到家里的時候,不光房子拆了,連廢墟都已經(jīng)清理得干干凈凈了。
拆遷是按七百五一個平方賠的錢,略高于當(dāng)?shù)氐慕ǚ砍杀?,拆遷款、宅基地補償金、安家費和其他一些零碎的賠償,林夜和海菊總共拿到了大約三十五萬塊錢。錢不算少,足夠再蓋一棟更好一些的房子,可是意想不到的煩惱卻隨之而來。在開始拆遷前,鎮(zhèn)里許諾只要愿意配合拆遷,就統(tǒng)一給拆遷戶分發(fā)宅基地,或者只要自己有地,房子拆了蓋在哪里都行。然而或許是拆遷進行得太過順利的緣故,等到拆遷完成之后,宅基地的事情就沒人管了。林夜和海菊本打算把房子蓋在家里靠著公路的那塊地的地頭,然后做點兒小生意,反正房子是自己的,賺多賺少都無所謂,只要能裹住吃花就行,也算是找到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生計。可是林新紅和王秀英卻覺得那里離村子太遠,孤家獨戶地住在那兒不安全,而且那塊地屬于基本農(nóng)田,原則上是不允許建房的。雙方僵持了一陣子,林新紅說服不了林夜,只好帶著他去了鎮(zhèn)里的土管所探探口風(fēng)。土管所所長一聽他們說的位置,當(dāng)即否決說:“那里不行!縣里經(jīng)常有人去那里巡查。你們村的那誰不信邪,非要蓋在那里,他蓋一次,縣里的人扒一次,都給他扒了好幾回了,現(xiàn)在他那還是蓋一半擱那兒撂著呢?!绷中录t說:“這個我知道??墒俏覀兏灰粯樱覀兪歉哞F的拆遷戶。扒房子之前鎮(zhèn)長說了,只要自己有地,想蓋在哪里都行?!蓖凉芩L說:“他說了那你去找他,出了事兒你看他能不能壓得住?我這么跟你說吧,鎮(zhèn)里這邊沒問題,你蓋在哪里我們都可以不管,可是縣里要是有人下來扒你的房子,你別來找我們,我們也管不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林夜自然只能打消了原來的計劃。
宅基地遲遲無法解決,建房的事兒只能往后一推再推,后來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林夜就同意了林新紅提出的方案,把房子蓋在了老宅子的后邊——他家老宅子后邊和村里灌溉水溝之間有一小塊洼地,把那塊洼地填上剛好能做一塊不算太小的宅基地。就這樣,他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一圈,最后還是回到了從小長大的那個地方安家。
新房子建好之后,拆遷款還剩下七八萬塊錢的樣子,加上他們打工那么些年的存款,林夜和海菊手里的積蓄就變成了十幾萬塊錢。“錢是凡人膽”,那十幾萬塊錢不說極大地改善了他們的生活質(zhì)量,至少讓他們在面對未知的未來時變得比以前多了幾分底氣。興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接下來的幾年里,盡管林夜還是跟以前差不多的在家和上海、鄭州之間飄來蕩去,并且待在家里的時間明顯比以前更多,他的心里卻少了幾分以前常有的浮躁和惶惑不安。
在家里待的時間多了,林夜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明明都在方圓幾里之內(nèi),他卻已經(jīng)好幾年都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小學(xué)同學(xué)和初中同學(xué)了,即便是過年期間,也難得見到同村的那幾個同齡人。至于為什么會這樣,他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當(dāng)然了,他心里其實是有答案的,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不愿意承認他之所以見不到別人,是因為別人都比他有上進心,都選擇了離開家鄉(xiāng)去外地發(fā)展;不愿意承認他之所以待在家鄉(xiāng)不愿意挪窩,是因為他這個人沒有上進心。這個真相固然很傷人,可他卻很快就恬不知恥地找到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那就是他留在家鄉(xiāng)是為了等待,等待重逢,等待那些離開家鄉(xiāng)的人們回來看看。除此之外,他還給自己想了另外一個更有說服力的理由,就是即便不提那些有的沒的,至少他在家鄉(xiāng)感覺很舒服,心安處即是吾鄉(xiāng),家鄉(xiāng)就是他的心安處。
也是在那段時間里,他總算磕磕絆絆地以《青春的一個轉(zhuǎn)身》為結(jié)尾寫完了《青春的遺憾》。不過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剛返回去從頭看了幾章,他就失望地意識到了那么寫不行,不是一兩處不行的小毛病,而是漏洞百出的哪哪都不行。為此,他一連消沉了好幾個月,直到那年年底,他的那個青春的轉(zhuǎn)身的十五周年即將到來的時候,他才猛然間緩過勁來,決定推倒重來再試一次:反正自己有的是時間,寫的不滿意就寫個新的版本嘛,沒什么大不了的。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突然間就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jīng)圓滿了:他遇見過喜歡的人,知道了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感覺,有過值得信賴的朋友,在該結(jié)婚的時候結(jié)了婚,在該有孩子的時候有了孩子,既無大災(zāi),也無大病,夢想雖然遙不可及,卻好在依然還在,人生如此,夫復(fù)何求?
同樣是在那個時候,他第一次預(yù)感到了自己這輩子應(yīng)該就那樣了,既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作為,也不太可能淪落到多慘的境地。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再有什么大的變化了的時候,命運卻又一次蹦出來無情地嘲弄了他的自以為是,沒過多久就主動把林蘋的手機號碼送到了他的面前。
李相忘
廠里年中盤點,放了四天假——也是趕巧了,來到這里總共才上了九天班,上來就給了四天假——放假前覺得可以趁著這個假期趕出來一章,可是卻直到昨天也才寫了千把來字,我這拖延癥確實是沒救了,不過好在今天比較給力,緊趕慢趕總算是勉強寫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