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飛聽她口稱“大哥”,說的又是自己放生的事,還以為她在同自己說話,于是應(yīng)道:“姑娘誤會了,這魚兒是用香火錢從外面市集上買回來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回身,等轉(zhuǎn)過頭看清楚了,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俏麗少女,那女子也不是同自己說話,她身邊分明還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穿一身藏青色的緞面長袍,濃眉細眼,想必就是她口中所稱的“大哥”了。
沈云飛不問自答,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既然已經(jīng)開了口,也就繼續(xù)微笑著將一句話說完:“若不是將它們放了生,恐怕就變成桌上的菜肴羹湯了。”
“是嗎?”女子含笑挑了挑眉毛:“要是真心行善,知客們把魚兒買回來以后,怎么不立即投入池中呢?偏要先放進那個狹小污爛的竹桶里養(yǎng)著,等到香客們投了銀子,才得入池。依公子看,這也是善舉嘍?”
“這個——”沈云飛頷首一笑,這姑娘問的問題有些刁鉆,還真不大好回答:“可能,需待有緣人吧。其實放生一事,一為不殺,二為借放生之舉,激起人們心中的一絲善念,教化之意正在于此。有道是,佛不渡人,為人自渡。對嗎?”
那女子面色一怔,顯是沒料到沈云飛會說出這番說辭,不過她少女心性,爭強好勝,怎肯就此作罷:“哦?那我倒是不懂了。若要激發(fā)善念、教人不殺,恐怕這放生池不該選在此地吧。殺一人為罪,屠萬人為王,當年齊肩王率軍南征北戰(zhàn),可沒少造殺業(yè)啊?!?p> 沈云飛聽了,不禁將笑容斂去,感慨道:“殺一人為己,屠萬人為國,兩者怎能相提并論。我想,沈?qū)④姰斈旯コ锹缘兀赡芤彩菬o奈之舉吧?!?p> 女子不屑的笑道:“說什么為己還是為國,殺戮就是殺戮,又有什么分別呢?難道因為無奈,失地的百姓就不會妻離子散,因為無奈,大燕的士兵就能重新復(fù)活嗎?”
沈云飛聽她提到“大燕”二字,心頭不禁一震。歷來陳朝百姓提到燕國,都稱其為“北燕”,可這女子卻對它冠以“大”字,況且陳朝官民大多將沈君浩奉為神將,鮮有詬病,絕不會像她這樣語出不敬的,難道她?
沈云飛目不轉(zhuǎn)睛的望了她一會兒,確信她不是本地人士。行鏢之人最講究“以和為貴”,他自小在鏢局中長大,耳濡目染,早養(yǎng)成了淡泊溫潤的性子。平日里麻煩找上門來,他還要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別說主動與不相干的人斗嘴爭執(zhí)了。剛才若不是誤會了,他也不會冒然搭茬的。
念及此,沈云飛掛上客氣的笑容點一點頭:“姑娘雄辯,在下不勝欽佩。”
那女子見他服軟,心中得意,禁不住微微一笑,意猶未盡的感嘆道:“后來齊肩王死于非命,筋脈盡斷、血肉模糊,焉知不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的緣故?所以《大智度論》云:諸余罪中,殺業(yè)最重,諸功德中,不殺——”
她“第一”二字還未說出口,沈云飛忽聽耳畔“呼呼”風響。
他是習武之人,對這樣的風聲再熟悉不過,這是暗器劃過身畔時發(fā)出的嗡鳴聲!而且從激射的路徑判斷,這暗器襲擊的最終目標,竟是眼前這位俏麗少女的一雙明亮眼眸!
“小心!”被女子呼作“大哥”的年輕人顯然也是個練家子,也在第一時間覺察到了危險的存在,只是因他所處的方位恰在女子的斜后方,所以雖然有心施救,奈何力有不足。
“啊——”那女子起初不知,及至明白過來自己身處險地,不自覺的發(fā)出一聲驚呼。
千鈞一發(fā)之際,沈云飛下意識的踏前一步,舉手擋格。只聽“噗——”的一聲,暗器正中沈云飛左臂,他的手腕處立刻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
論理接擋暗器,不該用手,該用佩劍才對,可他今日陪著師妹來逛廟會,未將兵器帶在身上。不過即使帶著,也無濟于事,剛才的事突如其來,暗器發(fā)射只在一瞬之間,哪里容得他拔劍呢。
謝天謝地,那暗器只是一枚小小的石子,若是換做利刃,貫上這樣的內(nèi)力飛射過來,非將沈云飛的小臂刺穿不可。
“什么人?!出來!”女子的大哥發(fā)一聲喊,一個鷂子翻身跳出數(shù)丈距離,瞇起眼睛望向石子飛來的方向??墒悄抢镏挥懈吒呗柫⒌脑簤Γ睦镉惺裁慈肆??
沈云飛心道:剛剛發(fā)射了暗器,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跡,這人的功力當真高不可攀??峙抡麄€澤州城里,也找不出一個這樣的人物。
正猶疑間,忽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四周響起:“齊肩王蓋世英雄、人中龍鳳,由不得你這黃毛丫頭評頭論足。今日小懲大誡,如若再犯,射向你眼睛的就不是一粒石子那么簡單了!”
說話聲似遠似近,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卻又一字一頓、清晰可聞。彼時三人周圍空無一人,真不知他是如何將這聲音推送過來的。
聽他的口氣,是要為齊肩王打抱不平了?剛才那女子說什么“齊肩王死于非命,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這話于尋常逝者而言,也極不恭順,別說用于議論世所敬仰的齊肩王了。
只是,為幾句話就想要了人一雙眼睛,未免太狠厲了些,不知他與齊肩王是何關(guān)系。
女子的大哥鐵青著臉掃視四周,心中氣憤難平,空把拳頭攥的緊緊的,卻也無計可施。只好悻悻的走回來。
“千千,你還好嗎?”
哦,原來她叫做“千千”。
“我沒事?!鼻с墩鴵u了搖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眼見沈云飛握著手腕站立一旁,忙上前關(guān)切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你的手,要緊嗎?”
“不礙事的?!鄙蛟骑w忍痛回答。可是怎么會不礙事呢?被石子擊中的那一片皮膚,不是已經(jīng)紅紅的腫起來了嗎?
“大哥,你隨身帶的藥呢?”
“哦,在這里?!鼻У拇蟾缵s忙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多謝兄臺出手相救,請用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