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那一箭穩(wěn)穩(wěn)插進(jìn)赫朗權(quán)驍?shù)男靥诺臅r候,草野一片寂靜,靜得每個人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直到赫朗權(quán)驍緩緩拔出箭來,扔到地上,“哲修倫,可以放人了吧?”彌森彌婭都搶到他身邊,彌森長刀一出,高呼,“哲修倫,我殺了你!”赫朗權(quán)驍攔住他,“彌森,別沖動,我沒事?!薄笆前?,權(quán)驍都沒有流血!”彌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的傷口。
“妖法!你們這些人有妖法!”哲修倫丟掉長弓,驚恐萬狀地退回了松月神宮。“言而無信!”彌婭長鞭一揮,想要斷他后路。“沒事,彌婭,我們進(jìn)去說服他就好。此刻的哲修倫失去了玉石俱焚的怒氣和怨氣,我相信我們可以和平解放松月神宮?!?p> “我怎么覺得你越來越婆媽了呢?”彌森皺皺眉。赫朗權(quán)驍卻一笑,“我在漢人那里學(xué)了一句話,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上者也。”他說著轉(zhuǎn)身望了望他的士兵,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jīng)精疲力盡,“況且,如果每次兵連禍結(jié)都死傷無數(shù),我哪里有那么多命,能去一箭一箭地還呢?”“權(quán)驍說得不錯,我們進(jìn)去吧?!焙<{緩緩走來,月已梢頭。
松月神宮為晶石所筑,鮮有光亮,只在洞頂一出,能滲下月光來,洞中常念供有明燈,每個進(jìn)入的人總是心懷敬畏。
“哲修倫你給我出來!”彌森朗聲叫道,卻無人應(yīng)答,赫朗權(quán)驍發(fā)現(xiàn)正宮里都是一些老弱婦孺,戰(zhàn)爭讓他們看上去十分疲憊憔悴,也十分驚慌?!皬泲I,你先帶大家出去,正宮乃祭祀之所,人不宜久居?!睆泲I點點頭,“大家跟我出來,王已下令,哲修族人和赫朗族人皆一視同仁,不分彼此,絕不會厚此薄彼?!北娙硕甲箢櫽遗?,卻無人跟隨。
三年前,哲修氏炮轟神宮,讓赫朗氏不得不帶著族人撤走,松月的子民再也不想過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了?!皨I希拉,你是婭希拉對不對?”彌婭向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走去,女孩面黃肌瘦,應(yīng)該很久沒有吃東西了,她沖彌婭點點頭,又躲進(jìn)母親懷里?!叭昵?,你才五歲大,我還抱過你,你記得嗎,我是彌婭姐姐?!睆泲I蹲下身去,摸了摸孩子的頭,然后對她的母親講,“大嫂,你看孩子都瘦成這樣了,你忍心讓她一直這樣熬著嗎?”“孩子的阿爸已經(jīng)戰(zhàn)死了,我們也不想活了,不活了!”孩子的母親放聲哭了出來。
赫朗權(quán)驍也走到她們身邊,“大嫂,三年前,我的阿爸也戰(zhàn)死了。但是,如果我們足夠努力,我們承受的這些,孩子的孩子將不再承受?!毕肫鹣韧?,赫朗權(quán)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接著,他舉起右手,“赫朗權(quán)驍以松月真神的名義起誓,若赫朗氏薄待哲修族人,必遭天譴?!甭?,有一些哲修族人往宮門口走去,他們的眼中露出了求和的善意,太疲倦了,誰在戰(zhàn)爭中不會疲倦呢?
“你們不要相信他!這個人有妖法,”一個哲修士兵高聲叫道,“我親眼見到倫王子的箭射中了他,但他半滴血也沒有流!”“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大家開始議論起來,這件事,除了赫朗權(quán)驍,誰也沒有辦法幫他解釋。
赫朗權(quán)驍只好解開自己的鎧甲,銀甲上分明被刺穿了一個洞,待他再解開衣服,竟然從中取出了一個小泥人!這個泥人也被箭尖刺破,雖然她的眉眼模糊,但彌婭認(rèn)得出這個柔柔弱弱的小泥人,分明就是碧云軒。
“小泥人!”婭希拉拍著手笑起來?!安诲e,就是一個小泥人。不怕你們笑話,我本來是捏來送人的,”他笑微微地望著手中的泥人,“可惜捏得太差了,只好藏在了衣服里。誰知道,她竟然救了我一命?!彼钋榈乜粗嗳?,好像在說,“云軒,你救了我一命。”在場的人都驚嘆他的幸運,只有彌婭知道,救他的是他的深情。
百姓們紛紛過來向他行禮,然后退出正殿往外去了。婭希拉路過赫朗權(quán)驍?shù)臅r候,拉了拉他的袖子,怯生生地說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把這個小泥人送給我好不好?”赫朗權(quán)驍彎下腰去,“這個壞了,我以后給你重新捏一個,好嗎?”“我就想要這個,行不行?”“不行!”彌婭搶先答道,“你們可知道,這個泥人是誰?”“彌婭!”彌森企圖阻止她?!斑@個泥人,叫碧云軒,是我們....是我們松月的王妃?!?p> “云軒姑娘是王妃?可是救阿南的那個云軒姑娘?”百姓們好像早就聽說過她的名字,對她贊不絕口?!安诲e,之前救下哲修南公主的正是云軒王妃?!焙<{朗聲說道,作為一個謀士,他知道,這時的人心最好收買?!皬泲I...”赫朗權(quán)驍剛想說句什么,彌婭卻轉(zhuǎn)身跑出了松月神宮。
“喂,那你要記得給我捏一個小泥人哦!”婭希拉踮起腳,在赫朗權(quán)驍耳邊輕聲說了一個秘密,然后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王,哲修倫在神潭。”“去神潭。”
神潭四周死寂般的幽邃讓他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哲修倫就坐在潭邊的王椅上,靜靜地等著他們?!罢苄迋?,你還想怎么樣?”彌森冷冷說道。哲修倫呆滯的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所有人,最后停在了赫朗權(quán)驍身上,“外面的人,都被殺光了嗎?”“他們很好,彌婭帶他們?nèi)コ詵|西了?!焙绽蕶?quán)驍冷靜地回答道。
“不錯,你真是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鄙裉兜乃坏我坏温湎?,碧波如玉,清冷奇絕?!拔矣浀?,以前小時候,我們常在這里玩耍?!焙绽蕶?quán)驍想要一點一點拉攏他的心?!安诲e,那時候,你是王子,我們是臣子,阿爸從小就告誡我,萬事都要遜權(quán)驍王子一籌。”“哲修...”“成王敗寇,原是正理,只要你答應(yīng)放過我的這群兄弟,要我臣服,又有何難?”哲修倫指著守在潭邊的哲修族死士。
“小人之心?!睆浬止镜溃澳憔椭挥羞@個條件嗎?放心,我們的權(quán)驍,根本無心殺人。”赫朗權(quán)驍?shù)拿嫔珔s不如想象中輕松,只是微微點頭,“松月子民,一視同仁?!?p> “好!你們跟我過來,拜見新王?!闭苄迋惵氏裙蛄讼氯ィ蚝绽蕶?quán)驍一拜,“日后,你們好好跟著新王,不得多生事端?!薄捌饋戆桑 焙绽蕶?quán)驍前去相扶,這一扶卻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只見哲修倫雙手各一把匕首,直刺而去,赫朗權(quán)驍眼疾手快,扼住了他的手腕,這時,哲修倫陰險地笑了笑,將匕首一轉(zhuǎn),指向了自己,此刻他背對著自己的族人,旁人都只能看見被輕輕扶起的過程。赫朗權(quán)驍額上沁出冷汗,他立刻明白了哲修倫的陰謀,他拼盡自己的命,也要讓哲修族與赫朗氏永存芥蒂。
那么之前赫朗權(quán)驍所做的一切都將付諸流水。不,他不能讓這一切發(fā)生!心念方已,赫朗權(quán)驍一用力,哲修倫的雙刀脫手。飛刀劃破了權(quán)驍?shù)氖滞?,他握住刀身,將匕首藏入袖中,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哲修倫十分驚訝,赫朗權(quán)驍隱忍著疼,笑道,“哲修族一直都是赫朗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幫手,日后,你們還是跟著哲修倫就好?!薄皺?quán)驍!”海納當(dāng)然有不同意見,不分化他們始終不妥。
“老師,不管他們跟著誰,都是騎馬唱歌,打獵游興,又有何區(qū)別?”赫朗權(quán)驍笑道,清寂的神潭的氣氛終于輕松起來,只有哲修倫還顫抖著,他的嘴唇發(fā)白,自以為熟悉兒時的玩伴今天帶給他太多震撼了。
這時,彌森去神潭舀了一碗水,遞給權(quán)驍,“王,請飲圣水?!毙峦躏嬎耸亲嬷?。權(quán)驍接過圣水,慢慢放到嘴邊?!安灰 闭苄迋愺@呼一聲,打翻了水瓢?!澳愕降滓墒裁?!”彌森怒不可遏,長刀直指而去。“你知道什么!水里有...”“唉?!焙绽蕶?quán)驍一手制止彌森,一手按住哲修倫因為驚慌而無措的手臂,他只感到鮮血從赫朗權(quán)驍?shù)氖滞罅鞒?,一點一滴滑過他的手臂,“我猜哲修的意思是,這一瓢水應(yīng)該先祭先人。”說著他又舀了一碗水,倒在地上,“再敬陣亡的戰(zhàn)士?!?p> “我們?nèi)罩?,再行新王登基的典禮,大家先回去休息吧?!薄爸?jǐn)遵王命。”眾人跪下向赫朗權(quán)驍行禮,他終于完成了他的承諾。
破宮之后,赫朗權(quán)驍處理瑣碎之事,又是一日,方才有機(jī)會處理自己的傷口?!澳氵@手是何時受的傷,我怎么沒有瞧見?”彌婭一邊給權(quán)驍包扎,一遍疑惑地問道。“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可不就傷了嗎?哪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焙绽蕶?quán)驍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傷口的來因,舉目一看,沒有發(fā)現(xiàn)海納和彌森,便問道,“你隨便給我包扎一下就好了,然后幫我把老師找來好不好?”“老師就在帳外,彌森倒是許久沒看見了。”彌婭包扎好,站起身來,此刻,有人掀簾進(jìn)來了。
彌婭一見到來者,心中就有氣,“你來干什么!”原來,來者不是別人,竟然是哲修倫?!皬泲I,現(xiàn)在阿倫是我們的朋友,你不要這樣。”“我可高攀不起這樣的朋友?!睆泲I冷冷說道,然后對權(quán)驍說,“我去叫老師進(jìn)來?!苯又拖坪煶鋈?,自始至終也沒有給哲修倫一個好臉色。
“她現(xiàn)在一時還不能接受,但是會好的?!薄八@樣待我,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哲修倫苦笑一聲,然后將懷中的藥膏遞給了赫朗權(quán)驍,“這個是阿媽留下的藥膏,您知道,我們哲修的傷藥很是管用?!薄安诲e,”赫朗權(quán)驍笑道,“小時候我受了傷,都去找你要藥來擦,怕父王知道,會責(zé)備我不愛惜自己。”哲修倫面露愧色,隨即跪下,“王,哲修倫有大罪?!?p> “哦?什么大罪?”“我在神潭里...下了毒。”哲修倫把頭埋得很低,不敢去瞧赫朗權(quán)驍?shù)哪樕A季?,才聽見他一聲長嘆,“你知道,玷污神潭水,是死罪嗎?”“我....我知道...”“以前的哲修倫,就算是死了,你起來吧?!焙绽蕶?quán)驍?shù)难劬飵е鯌?yīng)該有的威嚴(yán),“日后,你再做半點背叛松月之事,我定會親手殺了你?!?p> “王...”“這個秘密,你牢牢守住,我也會叫別人牢牢守住?!薄皠e人?”哲修倫不知道,他的秘密早因為一個小泥人,就被婭希拉出賣給赫朗權(quán)驍了。
“權(quán)驍,你變了很多。”“走吧,哲修,陪我去看看,那個讓我改變的人吧?!焙绽蕶?quán)驍站起身來,海納進(jìn)來了,他們相視一笑,是時候兌現(xiàn)承諾了。
今夜的山路,比平時顯得更加漫長,赫朗權(quán)驍怎么也想不到,碧云軒會被藏在這樣崎嶇的山路盡頭,她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這個云軒姑娘,是哪家的姑娘,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過?”哲修倫自言自語著?!霸栖幑媚锸侨齻€月前,王從漢地帶回來的,她是一個漢人?!焙<{回答道。“漢人?”哲修倫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老師...”赫朗權(quán)驍忽然停下腳步,山洞就在不遠(yuǎn)處,燈火熹微,太陽就要落山了,他看著左右淺淺笑著,并不言語?!耙彩?,你們很久沒見,定有話要悄悄說,也不宜這么多人去看云軒姑娘,你就自己去吧?!焙<{笑道。
“多謝老師!”赫朗權(quán)驍轉(zhuǎn)身向山穴奔去,退卻他在戰(zhàn)場的臨危不懼,放下他面對敵人斗智斗勇的果敢威嚴(yán),他就像是一個終于獲得假釋的孩子一樣,奔向他向往已久的自由。這個赫朗權(quán)驍也是哲修倫從未認(rèn)識過的。
“云軒!云軒!”片刻之后,山穴里傳來了赫朗權(quán)驍?shù)暮袈?,充滿了驚慌和焦慮,海納和哲修倫對望一眼,“出事了!”待他們趕到之時,看見赫朗權(quán)驍已經(jīng)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山穴陳設(shè)十分簡單,可以講是一覽無余,哪里有碧云軒的影子?
“權(quán)驍,你先不要著急,她說不定睡不著,就出去走走?!焙<{企圖安慰他?!安粫?,她知道今天會決戰(zhàn),她會在這里等我的?!焙绽蕶?quán)驍有一種很不祥的預(yù)感,他四目凄然地看著海納,“你老實跟我說,她出什么事了?是你們把她送走了,還是...還是...”“權(quán)驍,你冷靜一點,我以松月真神的名義起誓,我絕沒有送走云軒姑娘,我的心里已經(jīng)接受了她,你知道嗎...她...”海納想說出碧云軒懷孕的真相,卻覺得這樣恐怕只會讓赫朗權(quán)驍更加不安。
“誰!”哲修倫聽見床底下,傳出了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