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遙走到窗邊,轉身斜靠在窗框上指著地下,把氣喘勻了,說:“你的那堆東西,我實在是打包不了。”
付驍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好些個按照大小分了幾摞的箱子、盒子,可不就是莫迭抖機靈放在她這里的“貨”么?
幾個稍微小一些的匣子還用包袱布包了包。
剩下的那些不大不小的盒子,把手上都捆了些繩子布條,打了個交叉,綁到了一起。
還有些半人高的箱子,凌亂地散落著。
綜合了一下眼前的情況,付驍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急匆匆過來,只說收拾行李,壓根忘了給她交代,不用管這一大攤子。
敢情人家也不是刻意這么慢,倒是自己害了她做無用功。
付驍有些心虛地清了清嗓子:“咳嗯,那個你可以不用管了,你我先行離開,莫迭會處理這些?!?p> 季遙這邊正錘著酸疼不已的老腰,一聽這話差點跳起來,把剛剛付驍遞來擦汗的帕子激動地扔到了地上,瞪著眼睛:“那你不早說!害我受這些累?!?p> 付驍將那條帕子撿起,抖了抖,又揣回懷里去,輕聲道:“我這不是著急忘卻了么……再說,這也算不上是你的行李……”
“嘿!怎么說話呢你!”
季遙瞪大了眼睛,插著腰極為不悅。
付驍的話頭被截斷,嘆了口氣。
得,自己這張笨嘴,又惹了這位姑奶奶不高興。
他啊,原本是想開個玩笑。
那一句話的重音故意放在了“你的”上面,可后面還有一句“你喊我一聲,我們自然會收拾”沒說出來,可不就招人誤會了么。
這話落入季遙耳中,只當付驍在罵她眼皮子淺薄,凈是圖著這些玩意兒,脾氣還能好的到哪里去?
“姑奶奶我有整理癖不行么?姑奶奶我有點責任心不行么?”
“行行行,你愿意說什么都行?!?p> 付驍自認有錯,賠著小心,哄著她,說:“那姑奶奶我們現在能走了么?還能趕得上最后一班出城?!?p> “走!干嘛不走!”
平白做了無用的體力活的季遙,只覺得腰酸背痛得厲害,語氣也變得極其不好。
付驍聽她字里行間夾雜著不小的火氣,稍稍有些想不通。
只覺得自己錯也認了,態(tài)度也足夠好,橫豎不過就是少交代了句話,外加后來詞不達意,僅此而已。
怎么就這么招她的恨?引來這么大的反應?
為了后期的旅途愉快,付驍也不藏著掖著,直言問說:“我發(fā)現,你最近,脾氣特別大?。俊?p> 季遙一愣,反問了一句:“我有么?”
付驍面色嚴峻地點頭。
季遙眼睛一瞪,正要與他爭辯些什么,突然意識到自己這狀態(tài),可不就是脾氣大的表現么?
她把那些嘰嘰歪歪咽回了肚子里去,自我反思,突然覺得小腹那里隱隱地疼。
這熟悉的信號,難道……
季遙當即慌了神,動也不敢動。
“今兒什么日子?。俊彼o繃著身子,聲音帶著幾分慌亂。
“四月初七啊,怎么了?”付驍掐著指頭算了算日子,回答道。
季遙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終于照著了原因所在。
就說這兩天她怎么總是覺得腰背困乏,缺眠少覺,一點就炸,敢情是那個日子要來了……
按說季遙來那個前后都不怎么舒服,總是要鬧上一鬧,她也向來習慣掐著時間過日子。
每每臨期都小心翼翼,不敢涼著也不敢累著,不然少說也要死去活來地疼上個兩三天。
然而,這個月卻是記岔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拜付驍所賜——先是暈了不知道幾天,又是終日在馬車上顛簸,她哪能記得準確地日子。
這玩意不來,是個問題。
來的不是時候,也是個問題。
也沒有什么時候比現在的情形更加尷尬了。
季遙的預感已經很是明顯,極為不詳,她都害怕這個不長眼的親戚稍稍一澎湃,溢出來。
付驍那邊還在自顧自地說著出城后的規(guī)劃,季遙都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口子打斷他,讓他停下。
就只能一直繃著身子。
可這左右也不是什么辦法。
季遙不指望付驍能給她帶來什么實質性的幫助,只求他可以立即馬上閉嘴,然后麻溜利索地從她眼前消失。
季遙不受控制地黑了臉。
很明顯,付驍也發(fā)現了她的變化,停了下來,問了句:“這是怎么了?”
季遙擺手說“沒事”,便不再答話,想著付驍會自討沒趣地離開。
可誰知,付驍平常玲瓏的腦瓜子偏偏在這時候卻不好使了,一個勁兒關切地追問她到底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季遙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咬著牙欲哭無淚。
她還要不要面子,這話又哪能明著說?
再這么拖下去,麻煩至極,說不定她得從里到外,重新換上一套衣服。
季遙不禁把聲音拔高,喊道:“我沒事!你先給我出去!”
這一嗓子嚎地有些撕心裂肺,然后就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再然后就壞了事兒。
季遙當真僵在了原地,差點哭出來……
很明顯,氣氛已經不能用尷尬來形容,簡直是直接降到了冰點。
付驍也是一愣,喉頭上下一滾,不再追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默默地退了出去。
關上季遙房門的那一瞬,他的耳朵根便紅了起來。
確實是自己沒有眼色了,這又該如何是好。
那股若有若無的特殊氣味,他可是嗅到了。
錦音山莊里面也有不少侍女廚娘,還有不少被家里人送來學防身術的姑娘。
付驍就算沒吃過,也算見識過,知道那些不見外傷卻自帶血腥氣的女人,都是不敢惹的脆弱生物。
他一個成年人,也不可能裝作不懂。
方才為了維護季遙的面子,付驍最好的選擇,便是一言不發(fā),安靜地走開。
畢竟,在這種時候,他的任何安慰關心,都會變成她的負擔。
季遙在付驍走后無力地蹲了下來,也顧不上害臊,連滾帶爬地翻著剛收拾好的包袱,扯了看上去還算干凈的褻褲,奔著恭房去了。
好在只是零星幾點。
季遙先是松了口氣,只感慨自己的預感真是愈發(fā)地精準了,然后又犯了愁……
她可什么都沒準備啊。
這事兒搞得,難不成,這些日子要住在這恭桶里不成?
季遙搖了搖頭,付驍分明給她說得明白,今兒個晚上就要走。
她這一次倒還算爭氣,并沒覺著怎么難受。只是,她是有心跟著,可事發(fā)突然,要什么沒有什么,也著實不方便。
這要是路上再遇上個噴涌迸發(fā),該如何開口?
季遙認命的把換下來的褻褲扯開,留下干凈的幾塊稍稍疊了疊墊好,只求能撐上一陣子,便開始思考解決辦法。
那些特殊時期需要的東西,是肯定必須的。
她也不可能容忍自己這般邋遢。
不過現在她沒得錢,又不能給莫迭或是付驍開這個口……無論是借錢還是要東西。
想到這兒,季遙不禁再次埋怨上了,心道那倆人也是好樣的。
當初若是和她好好說,委托的事情和條件什么的都談妥了,容她自個兒收拾行李愉快地上路,哪又會遇到這種尷尬的事情?
季遙把自己那一部分的責任摘得干干凈凈,多半是是忘了,當初可是她死鴨子嘴硬,說什么都肯不答應,才最終落得個被人強行帶走的下場。
不過在目前這個情況下,季遙的腦子里也理清不了那些個前因后果。正忙著后悔,后悔自己怎么就沒有往身上藏錢的習慣。
出了門這般寸步難行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直感嘆這錢啊,有的時候沒感覺到,到了沒有的時候,才發(fā)現,真是個好東西。
她半弓著身子,挪到了椅子上,這短短的幾步路,都不敢大力呼吸。
季遙提著氣,眼睛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一堆付驍買回來的破玩意上。
雖說這些東西在季遙的眼里,都是些做工粗糙,品控不良的廉價貨,可是好歹都摻了些金銀,掛著些寶石。
她滿腦子都是:這些,多少能換上不少錢吧?
至少,買上幾條應急的月事帶綽綽有余……
這想法剛蹦出來,季遙就立即按了回去,直接自我否定。
她拍了拍臉,勸自己冷靜一下,怎么能為了這點兒錢財就出賣了靈魂?
倒不是說有賊心沒賊膽,而是她覺得著實不妥。
一來,不問原物主擅自取了去,無異于偷。
二來,她也沒那個體力,悄摸跑去當鋪。
三來,心高氣傲如她,還真沒做過這么掉價的事情。
人生總有不如意,熬一熬說不定就過去了……
季遙嘆了口氣,神情呆滯,眼睛里寫滿了絕望。
對她來說,什么事兒都恰好趕上了這日子,慘是真的慘。
加之這會兒正趕上情緒極其不穩(wěn)的階段,她又是想自嘲地笑,又是想痛快地哭。
嘴角上上下下沒個定數,瞧著甚至還有些悲憤。
在季遙的表情陰晴圓缺變幻不定之時,聽到有人篤篤敲門。
她沒有什么心思與人搭話,也就咬著嘴唇沒吭聲。
外面的人也沒有繼續(xù)敲門催促,只是開口道:“夫人,東西給您放門口了,您一會兒記得出來取?!?p> 季遙在腳步聲漸行漸遠的時候沒反應過來,只當是小二掐著嗓子說話。
待回了神,仔細一想,這才意識到,方才竟然是一小姑娘的聲音。
她冷靜下來,又緩了一會兒,這才起身,探頭探腦地把門打開。
只見她的房門口多了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嘴里還冒著熱氣兒的茶壺,旁邊有一不大的包裹,包的嚴嚴實實。
季遙把那包裹拾起來,挎在肩上,又小心地將那托盤拿起,四下看了看,這才回了房間。
她隨手沏了一杯,見那落入杯中的不是白水,也不是茶水,濃稠地有些發(fā)黑,湊過去聞了一下,甜絲絲的還帶著些許辛辣的味道。
竟是一壺用紅糖熬的姜湯。
季遙一愣,急忙打開那個包裹,一瞧更是意外。
方才她起了心思要買的東西,可不就在眼前。竟然有人替她準備好了,還托了人送了來。
這……
用腳趾頭想,季遙都能猜到是鐵定是付驍所為。
不然哪能這么巧,比及時雨還要及時。
遲到的羞恥感終于擠進了季遙一直琢磨錢的腦子里。
她不禁有些面紅耳赤,這種事情,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是怎么張得開嘴,吩咐給剛剛那個小姑娘去買的?
甚至連紅糖姜湯都準備好了。
這可是季遙在家當大小姐的時候都難得的待遇。
著實貼心地有些過分。
只是季遙也沒時間挑這撿那的,在這個情況下,該接受的還是得接受,不然可不得苦了自己。
她將自己收拾利索,又在火盆里把布條燒盡了,這才敢安安心心地坐下,捧著正好入口的姜湯一口接著一口小啜著,漸漸暖到了全身。
隨著身子逐漸舒緩了起來,季遙也放松了精神,開始琢磨付驍起這個人來。
對于剛剛發(fā)生在季遙身上的突發(fā)情況,付驍明顯是知情的。
但他也沒當著她的面兒點出來,反倒是用另一種方式含蓄地表達了他的關懷。
解了季遙的燃眉之急,讓她不得不念這點兒他的好。
季遙有些恍惚,覺得自己猴急地對付驍生氣上火,像一個十足的壞人。
付驍也不欠她什么,她對于他的照拂也都安心地照盤全收。
甚至,她的目的,還有一丟丟的不純。
季遙先前覺得,付驍作為一個接盤她這個不愿走心的二手妹子,最為優(yōu)秀且合適。
之前也說過,季遙她也在套路著付驍,但她也沒想過,付驍竟然真的這么想不開,對她包容地過分。
搞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把這籌謀繼續(xù)下去。
季遙是什么人?
一個名義上的寡婦,甚至還是付驍認識的朋友的前一任。
季遙想了一路都想不通的是,他一大好青年,順著她的脾氣,可勁兒對她好又是圖個什么?
圖她那點兒能耐?
若是換了旁人,季遙還能猜一猜他們?yōu)榱烁蟮睦妫笾樑踔?p> 可付驍終究家里不差錢,自身條件也不差,更不至于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