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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像扯斷的珠簾,噼里啪啦砸在馬背上,濺起一片水霧。三匹快馬在泥濘的山道上疾馳,馬蹄踏碎水洼的聲響,混著風(fēng)聲雨聲,成了這荒僻山野里唯一的動靜。
“公子就這么走了,夫人怕是要擔(dān)心?!彪[忠勒了勒韁繩,側(cè)臉被雨水打濕,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他本是奉命回縣城給肖五郎報信,卻撞見這等兇險局面——自家公子竟要跟著落難皇子闖京城,哪里還放得下心?當(dāng)下便決定同行,刀山火海也得護(hù)著公子周全。
肖五郎回頭看了眼身后的明世賢,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滑落,聲音卻穩(wěn)得很:“無妨,我已留信讓秀英嬸子帶寶兒回村找娘子,她見了信,自會明白?!?p> 隱忠這才松了口氣,專心控馬。明世賢坐在馬背上,聽著兩人對話,心頭卻泛起一陣復(fù)雜。方才瞥見隱忠策馬時的利落身手,他竟下意識動了招攬的念頭——這等高手,若能收歸麾下,必是助力??赡铑^剛起,便被他狠狠壓下:肖五郎不顧安危幫自己,自己卻覬覦他身邊的人,這與太子的卑劣又有何異?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甩甩頭,將這荒唐念頭驅(qū)散在雨幕里。
玄京城,皇帝寢宮。
太子明世紀(jì)負(fù)手立在床邊,手里捏著一卷明黃圣旨,指尖幾乎要將那綢緞掐出褶皺。他漫不經(jīng)心地用食指挑起床幔,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皇帝,半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父皇啊父皇,您說您若是乖乖退位,當(dāng)您的太上皇,何至于遭這份罪?”
床幔的陰影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暗沉,襯得那雙眼睛里的貪婪愈發(fā)猙獰。
“太子殿下!”一個尖細(xì)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大太監(jiān)李德全弓著身子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奴才真的不知道玉璽在哪?。』噬系馁N身之物,向來不讓旁人碰的!”他抬起頭,臉上堆著諂媚的笑,眼角的皺紋里卻藏著驚慌,“您看,皇上這毒……可是奴才親手遞的藥,奴才對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鑒啊!”
太子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尖銳的笑,“哈哈哈哈——”笑聲在空曠的寢宮里回蕩,像指甲刮過玻璃般刺耳,“李德全啊李德全,你這副嘴臉,真是越看越順眼。”他蹲下身,用靴尖挑起太監(jiān)的下巴,眼神冰冷,“找不到玉璽,你的忠心,可就一文不值了?!?p> 寒國公府內(nèi),燈火如晝。
寒老國公端坐在主位上,手指輕輕叩著案幾,雖須發(fā)皆白,眼神卻依舊銳利如鷹。他瞥了眼站在堂中的明世賢,又將目光落在肖五郎身上,緩緩開口:“三殿下既沒死,不去回自己的賢王府,深夜闖我寒府,是想借我這把老骨頭,給太子送人頭嗎?”
肖五郎上前一步,將一塊玉佩放在案上。玉佩溫潤,刻著“寒”字,在燈火下泛著瑩光。“老國公,能否借一步說話?”
寒老國公的目光剛觸及玉佩,瞳孔猛地一縮,再看向肖五郎的臉——這眉眼,這鼻梁,竟與自己年輕時有七分相似!他心頭劇震,卻強(qiáng)作鎮(zhèn)定,揮了揮手:“都下去?!?p> 待眾人退盡,明世賢與隱忠也識趣地出了屋,寒老國公才攥緊玉佩,聲音發(fā)緊:“你……你怎么會有這個?”
“老國公不必急著否認(rèn)?!毙の謇傻穆曇羝届o,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您該好奇,真正的寒銘瑄將軍一去邊城多年,為何傳回來的信,筆跡總帶著幾分刻意模仿的生澀?”
寒國公猛地拍案而起,案上的茶杯晃了晃,水濺出大半:“你想說什么?!”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這個秘密,他壓了五年,怎么會被一個毛頭小子戳破?
肖五郎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這是寒江將軍的親筆信。”
寒國公展開信紙,看清字跡的瞬間,手指開始顫抖。信里寫著:假銘瑄已被姜國收買,背后似有玄京勢力指使;寒江被囚,生死未卜;寶兒是您的親孫,托肖五郎帶回……
“噗——”寒國公猛地噴出一口血,身子晃了晃,肖五郎連忙上前扶住。他望著信紙,老淚縱橫,嘴里喃喃著:“我兒……我兒……”方才還想著棄車保帥,此刻才知,自己棄的是親兒的命!
“老國公,”肖五郎扶他坐下,聲音沉了沉,“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噬线€在太子手里,顧將軍危在旦夕,救皇上,才能查清真相,才能救寒江將軍?!?p> 寒國公抹了把淚,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你想怎么做?”
“您只需正大光明求見皇上,引開太子的注意力?!毙の謇裳壑虚W過一絲精光,“剩下的,交給我們。”
一個月后,山水村。
大雨終于停了,可放眼望去,村莊早已成了一片汪洋。唯有初荷家新建的宅院地勢高,像座孤島立在水中。
初荷站在院門口,望著被淹沒的農(nóng)田,眉頭緊鎖。一個月前,秀英嬸子帶著寶兒回村,帶來了肖五郎的信,她當(dāng)即讓家人和劉家搬進(jìn)來,又挨家挨戶通知村民往高處遷——如今全村人都擠在宅院的空場上,雖簡陋,卻保住了性命。
“荷丫,家里的糧不多了。”奶奶陳氏走過來,聲音發(fā)澀,
初摸了摸手臂,想到空間里還有一些余糧,望著遠(yuǎn)處山頭擠滿的災(zāi)民,心里沉甸甸的:“再撐幾天,雨停了,水總會退的。”她摸了摸腰間的香囊,里面裝著肖五郎臨走前捎回來的平安符,“不知道他在京城,好不好……”
玄京城,御書房。
皇帝明玄皇靠在龍椅上,臉色依舊蒼白,卻比前些日子精神了許多。他看著案上堆積的奏折,猛地一拍桌子:“救災(zāi)的事,朕交給他一個月了!為何還在原地打轉(zhuǎn)?他當(dāng)百姓的命,是草芥嗎?”
太子明世紀(jì)站在下方,垂著頭,嘴角卻藏著一絲冷笑——災(zāi)民越慘,越能拖垮明世賢的名聲,他巴不得這水災(zāi)再鬧大些。
旁邊的大太監(jiān)連忙跪地道:“皇上息怒!太子殿下為救災(zāi)熬了好幾個通宵,皇后娘娘都心疼壞了……”
皇帝斜睨了他一眼,擺擺手:“你也退下?!?p> 待殿內(nèi)只剩父子二人,明世賢才從紗幔后走出:“父皇?!?p> “賢兒,你怎么看?”皇帝望著他,眼里滿是欣慰——這個兒子,經(jīng)此一難,沉穩(wěn)了許多。
“兒臣認(rèn)為,當(dāng)務(wù)之急是另派欽差?!泵魇蕾t道,“肖銘軒熟悉災(zāi)區(qū),又有智謀,且他家鄉(xiāng)就在山水村一帶,必能盡心?!?p> 皇帝點(diǎn)頭,眼中閃過笑意:“寒國公剛認(rèn)回的義子,倒是個人才。朕這次能醒,多虧了他的計(jì)謀。”他頓了頓,朗聲道,“傳朕旨意:寒國公喜得義子,賜宅院一座、黃金萬兩;封肖銘軒為欽差大臣,領(lǐng)兵前往災(zāi)區(qū),務(wù)必救百姓于水火!”
旨意擬好時,窗外的陽光正好穿透云層,照在御書房的金磚上,亮得晃眼。遠(yuǎn)在山水村的初荷望著天邊的晴光,忽然覺得,心里的不安,好像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