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困意襲來,意識凌亂,像是墜入到無盡幽海之中,不斷下沉。
在一座金屬城中,孟亦睜開了眼,接踵而至的是大量電子數據流涌入深層思海,在深層思海上空穿梭,深層思海被染上了霓虹色。
7分鐘之后,孟亦將所有的數據全部匯聚成了一張數據板。此時正值午夜,明月懸空,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內,孟亦可以看清自己的手,純金屬制成的手。
“我叫安特?!?p> 一個機器人,生活在機器人自治國中,準確地說是非洲西部的一塊小地方。這是一個僅有一座城那么大的國家,城即是國,國即是城。
孟亦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四周全是金屬制成的墻壁,卻比那艘船的墻壁舊得多,到處是銹跡。
“安特,你醒了?!?p> 這是我的兄弟巴特,走過來拿著一個儀器在我身上掃了一下。
“電路穩(wěn)定了?!?p> 孟亦跳下了床走了兩步,雖然是機器人的身體,卻比自己想的靈活得多。
“要不要抹一些潤滑油?”
他走到了孟亦旁邊,不等孟亦說什么,就把潤滑油抹在了孟亦身上。孟亦現在像是在玩VR游戲,自己什么都感覺不到,卻又感覺這一切無比的真實。
“今天是我們巡邏?!?p> 巴特打開了門,一道溫柔的月光正平靜地躺在門口。街上一個人沒有,整座機械城像是沉浸于嬰兒的溫床中。
“為什么這里到處是銹跡?”
街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挨條街地走著,這時孟亦為了打發(fā)時間,隨意問了句。
“這里是非洲西部,地球上最貧瘠的地方,我們是沒有足夠的資源更新的。”
孟亦沒再問什么,他確定了一個殘酷的真相,這里即便擁有漂浮物所賦予的先進科技,卻被限制了資源。
所謂巡邏,要做的只是幫助有需要的機器人解決問題,這里的機器人大多都老化了,甚至有的生活已經不能自理。
“這用人類的說法叫做‘我們這座城已經人口老齡化了’?!?p> 這個國家的處境已十分危機,不僅面臨著本國資源不足的問題,還面臨著各國的經濟、貿易封鎖。
大概是晚上12:30時,他們撞見了一位老人,為什么說是老人呢?因為他身上的配件生產日期已經是60年前了,今晚他必須要出城找零件,否則就要進入終端了。
在這座城剛剛建好,國家剛剛成立時,幾乎天天都有土著人襲擊,導致這座城市的人口從8萬多降至現在的1萬3千多人。
死了的機器人的數據幸運的大多都會被傳到終端,永久保存。可在現在這個資源缺乏的時代,進入終端就意味著再也出不來了。
月色微凈,他們一行人到了城外,夜幕襲人,遠遠看去只有一座垃圾山矗立在路的盡頭。
“那里一定有土著看著,要小心些。”
一行人趁著夜色摸到了那里,一有人來他們便倒在地上裝死,終于在一番辛苦后,找到了一套30多年前的配件,這相對于老人現在的配件來說已經好太多了。
“對這些土著來說,攻打我們有什么好處嗎?”
“大數據分析,對他們來說損失要遠遠大于收益?!?p> “那他們?yōu)槭裁催€要這么做?”
“歷史上這樣的事有很多,打著為了民族的旗號去流血流淚,他們只是工具罷了?!?p> 老人在一旁換好了配件,興奮地蹦了起來,這一蹦不要緊,卻不小心打開了配件的散熱系統,老人手心的風扇開始呼呼地轉。霎時,一大群土著圍了上來。
“我們,暴露了?!?p> 巴特拉著我們向著一個土著撞了上去,那個土著被撞得人仰馬翻,鼻子流出了鮮血。
“快跑?!?p> 巴特喊了一句,不顧鐵矛刺在他的身上,大步向前跑。他似乎已經習慣這樣了,顯得十分淡定。
“他們沒有咱們跑得快,而且很快就會累的。”
孟亦點了點頭,巴特繼續(xù)說著:
“他們的鐵矛是刺不穿咱們的外殼的?!?p> 當甩出土著人一定距離時,孟亦才認真感受了起來,他現在就像坐在一輛車里,沒有一絲的疲憊感。他回頭又望了一眼那座垃圾山,月光靜靜地在山上暈開,孟亦心里明白,一場戰(zhàn)爭即將發(fā)生。
他們回到城中時已是凌晨1點多,老人謝過二人后回了家,巴特和安特坐在土堆上看著月光。
“安特,你知道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嗎?”
“機器人的人生?”
“其實人生的意義就像是一個自然數除以0,有無限種可能,”巴特見安特不說話,又加了句,“胡說的了,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是個終極問題?!?p> 孟亦又開始了胡想,他從科技發(fā)展想到自然災害,又從自然災害想到了人類滅絕。
4.4億年前,地球經歷了第一次生物滅絕,85%的生物消失了,這或許是個偶然。但3.65億年前,發(fā)生了第二次生物滅絕,大部分的海洋無脊椎動物消失,這或許是個警告。
2.5億年前發(fā)生了第三次,這次是海洋生物的滅絕,可短暫的缺氧和兩棲動物的出現并不能撼動魚類的霸主地位,反而使他們的品種更加精純。所謂滅絕,就是一次生物進化。
兩億年前的第4次生物滅絕,徹底結束了魚類時代,魚類從巔峰開始走向落寞。6500萬年前的恐龍滅絕也是這樣,在鼎盛時跌入谷底。人類的命運也會是這樣嗎?若真是這樣,那么我想造物主真是打了一手好牌。
造物主給予生物以欲望,又以此令他們去追求更好、更強、更完美,等他們到達了頂峰后,又給予他們以滅亡來實現進化,保證生物總量適宜的同時,又延長了發(fā)展時間。
孟亦想著,回頭看了一眼巴特,驚奇地發(fā)現他胸前的顯示燈滅了。孟亦站起身,才發(fā)現他的電機剛剛被刺穿了。
孟亦抱著他去了最近的一家修理店,老板很熱情地招呼孟亦,并示意他將巴特放在床上。
老板叫橋,僅用了十幾分鐘,他就修好了巴特的電機,并為他接上了電源。這里的所有東西都不收錢,也不會發(fā)生糾紛,畢竟這里都是機器人,東西自己需不需要,誰更需要,他們自己很清楚。
一杯茶的時間后,巴特醒了,他苦澀地笑了一下,并笑著向橋大叔道謝。
出門時橋大叔還提醒了一句:“別再去垃圾堆了,你的電機扛不住他們的鐵矛?!?p> 巴特回頭又苦笑了一聲。
送巴特回家后,孟亦去了城中心那座最高的塔,那里是行政中心,也是孟亦感覺最有可能有漂浮物的地方。
之前巴特和他說過,一般重要的東西都會被放入這座塔中。
塔的周圍沒有守衛(wèi),也不似周圍那樣銹跡斑斑,孟亦在門口確認一下身份就進去了。
這座塔分四層,第一層是一間樸素卻不失端莊的大廳,只有兩個機器人立于大廳中間和一個懸浮球在他們頭頂。
隨著電梯到第二層,孟亦的眼睛亮了,這里全是綠植,四五個機器人擠在一處,嘴里似乎討論著什么,只是隔著玻璃,聽不太真切。
第三層是會議大廳,朝陽的那一面是一整塊玻璃,照得室內即使不開燈,也可以看清每個角落。
而第四層屋里一個窗戶也沒有,也不開燈,只有幾處排風口呼呼作響,屋間里陰森得嚇人。孟亦走了進去,四處打量著,朝著屋內唯一的光源走去,那是一個閃爍的信號燈。
孟亦抓住信號燈前的那個椅子,從背后看去,只能看見椅子后有一個帽子,他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好,先生?”
孟亦將椅子轉了過來,心里震撼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具不知死了多久的白骨。
“朋友,有什么事嗎?”一聲專屬于機器人的詼諧的聲音從孟亦身后傳來。
孟亦左腳原地轉了一下,右腳繞過一個120°的圓弧,正對著說話的那個人。
“您好,我來參觀一下最新的芯片?!?p> 他并沒有拒絕,帶著孟亦穿過一堆雜物,走到了一個艙門前,隨手按了幾個鍵,帶他走了進去。艙門內是一座電梯,直通地下一層,雖然僅有5層的距離,電梯卻走得很慢。
孟亦看似隨口地問了個問題:“坐在椅子上的人是誰?”
塔主略顯驚訝,但很快他就微笑著說:“他是創(chuàng)造我們的人?!?p> 坐在椅子上的人叫修·克雷特,也是撿到漂浮物的人,同時也是一名科學家。這枚天外來物般的芯片使他出了名,也有了一些成就,但他對這些并不關心,他專注于芯片的仿制與應用。
20年后,他成功了,他發(fā)明了第一個機器人,也就是現在的塔主,同樣也叫修。
在克雷特死前,他對每一個機器人下達了2個最終任務。
一、追尋自由。
二、尋找人生的意義。
現在機器人們已經完成了第一個,他們獨立了,第二個似乎還遙遙無期。
“人生的意義就在那里?!?p> 修指向通道的盡頭,那里懸浮著一枚芯片,芯片的后面是一個純白色的光門。
孟亦拿起了那枚芯片,仔仔細細地看了20多分鐘,才把它放入深層思海當中。修對此并沒有阻攔,仍是微笑地在一旁看著。
“你不屬于這里吧?”修說道。
孟亦并不打算掩飾什么,說道:“是。”只是有些自責,連續(xù)兩次夢游都被人識破了,看來自己的演技是真的差。
“你不是第一個了,”修說道,“他們都是從這個光門出來的,像你這種情況卻是第一次?!?p> 孟亦放下了芯片,走到了光門旁。
“里面有什么我們并不清楚,但如果說哪里有人生的意義的話,那一定在里面了?!?p> 孟亦笑了,他也不清楚人生的意義是什么,這或許會是困擾人們一生的哲學難題。
孟亦走了進去,但當一只腳踏入時,他頓住了腳步。
“你認為人生的意義會是什么?”孟亦回頭問道。
修回答:“一個答案,一個目標吧?!?p> 孟亦笑了笑,毅然走進了那道門,門里只有一條無盡的路,路是白色的,同樣發(fā)著光,周圍似乎是一片虛無。
見安特走進了光門,修飛一般地跑到了地下二層,一雙幽藍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終端上許久未變的數字。
在這條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幾十天,幾十年,甚至上億年,思緒在這一刻都混亂了。時間像是一條被拉長的線,而孟亦正在這條線上走。
“咕咚”一聲,像是有一滴水滴在了水面上,孟亦抬起了頭,前面是一道淡黃色的光幕。孟亦將手伸了進去,機械制成的手臂居然向內微微凹陷了。孟亦打開了手臂上的測力器,這里的壓強已經達到了標準大氣壓的2.5倍。
眼前的路似乎僅剩下120多米,孟亦僅僅剛走了30米,壓強就達到了標準大氣壓的5倍,腿部的外殼已微微向內彎折,接下來是6倍、7倍,到后來的10倍。在80多米的時候,機體發(fā)出了滋滋聲,不斷向外閃著火花。
孟亦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身體由于慣性倒在了地上,回頭一看,是自己的右腳被壓斷了。到90米時,孟亦的雙腿早已被壓斷,他艱難地爬著,眼前的畫面閃了一下,他知道這是電路受到了損傷。
100米時伸出的右手一下被壓成了鐵餅,他此時趴在地上,若現在能站著的話,很輕松便能看見終點處的那個字,可現在孟亦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他不打算繼續(xù)向前了,前面的壓強只會瞬間將他壓成肉餅,他就一定回不去了。他將自己的兩只眼睛卸了下來,一把向前丟去,等畫面黑下來的一瞬間,他將自己的數據全部上傳到了終端。
一抹霓虹色像是一葉扁舟載著孟亦,不知道飄到了哪里,孟亦只覺得自己的深層思海變成了一塊晶體,冰冰涼涼的。
之后又是一抹霓虹色,孟亦重新睜開了眼,他急忙開始翻閱那塊數據板,果然,他看見了那個字。
“那里有一個數字?!泵弦嗵撊醯卣f道,穿梭的感覺讓他有些頭暈。
“什么數字?”
“一個,一個……”
“一個什么!”
“一個‘0’字?!?p> 修坐在了地上,嘴中喃喃著:“果然,是0嗎?!?p> 孟亦突然想到了巴特的話“一個自然數除以0”,這便是機器人的終點嗎?不,應該是起點。
“看來我要參戰(zhàn)了?!?p> 孟亦沒有想到,芯片和光門中的東西居然都不是漂浮物,一時孟亦也犯了難。
“能告訴我為什么一定要我進去嗎?”
修沒有回答,自顧自地走到了光門邊上,將手放了上去。那道門像是有一道屏障,無論修如何用力,手都無法向光門里深入一絲一毫。
……
戰(zhàn)爭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沒有資源,機器人不僅無法發(fā)展,連維持機體都困難,于是他們向著最近的礦場發(fā)起了進攻。
“為什么現在才發(fā)起戰(zhàn)爭?”孟亦問。
“在主人死前,他叫我們要忍讓,但他還告訴我們,忍要有限度。
“當忍危及到生存時,便不用再忍?!?p> 機器人分成兩部分,主力部隊去了礦場,又特意派了一小部分人去了垃圾山,其中包括巴特和安特。
大群土著人見一群機器人向這邊跑來,紛紛將鐵矛舉過頭頂,盾牌擋在自己的身前,臉上涂著白色顏料,像是一頭頭克魯格獅子。
一聲號角吹響,土著們一起向前沖去,和機器人們廝殺在一起,喊聲和慘叫聲蔓延天際。無數的土著人被削去了肢體或頭顱,森森白骨露在外面。大多被砍掉頭的人都是被先砍中了動脈,血液一下噴射了兩米多遠,之后瞪著眼睛倒了下去。
廝殺聲持續(xù)了十幾分鐘,僅僅3000多機器人就殺光了近2萬的土著,戰(zhàn)場上到處都是斷肢殘骸,土地被染成了血紅色。
垃圾山被攻下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大部隊那里,準確地說是用了0.1秒。安特和巴特看著滿地的殘骸,巴特并不明白這些人為什么這么拼。
“或許是我們先搶了他們的家園吧?!?p> 禿鷲飛到了它們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肉,他們的喙上沾滿了鮮血,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孟亦他們。
大部隊勝利的消息也很快傳了過來,等礦物和破舊零件被送到城中,他們又一刻不停地開始了零件制作。他們并沒有慶祝,雖然他們也能感到快樂,但做事的順序對他們來說更重要。
孟亦找到了修,問出了自己的疑問:“光門前的那枚芯片是克雷特最初撿到的那枚嗎?”
修有些遺憾:“不是,最初的那枚不知道丟在了哪里?!?p> 孟亦第一次慌了,找這枚芯片無疑是大海撈針。為了及時止損,孟亦在公共頻道發(fā)布了消息:保留所有芯片。
一時,保留下的芯片堆成了一個2米高的“小土堆”,足足有6萬多個,孟亦一個一個地記,記一個丟一個,直至……
孟亦手里拿著一個破得看不清本色的芯片,上面做有一個特殊標記,他有預感,這一定是他想要的那個,所以他沒有看反面。
“我,要走了。”
“去哪里?”
“屬于我的世界。
“所以,我能拿走這枚芯片做留念嗎?”
“好?!?p> 孟亦將那枚芯片放在了陽光下,仔細地看著,心里頗為感慨:每個時代的更迭都會有物品被淘汰,當我們回頭看時,我們是否會像翻看回憶那樣充滿思戀。
在他自己的那個世界里會不會也會經歷這個階段?隨著科技的發(fā)展,電腦的運算速度會越來越快,這就意味著機器人的大腦總有一天能媲美人腦,擁有自己的獨立思維,那人類會滅亡嗎?
貪欲是人類的頑疾,而機器人卻沒有,如果將機器人也看做一種生物的話,它確實是一種比人類更加高級的生物。
孟亦拿出了普修斯的硬幣。
“你們想不想知道未來會是什么樣?”
孟亦拋出了硬幣,所有機器人都注視著它,它在陽光下閃著微微的光,那一刻,時間變慢了,幾乎所有人都問出了同一個問題:
“機器人最終會不會真正獲得自由?”
硬幣落回了孟亦的手中,孟亦卻沒有去看,他想:
一切的答案還是交給時間吧。
閑人罷了
重要內容提?。? 實驗品代號“新世紀”,機器人角度的夢游,非生物漂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