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送別
二月末，京中終于徹底洗去冬日里的刺骨寒意，百花競相綻放，府中演武場后那棵老玉蘭也開得熱烈，微風(fēng)浮動，花香醉人。
也正是這時節(jié)，無官一身輕的孫諼拜別皇帝、太后攜孫家眾人舉家回祖籍潯西，出城門那一路上引得百姓紛紛圍看，其中隱隱約約可聽見婦人與嬰孩兒的啼哭聲。
成年之后自然而然席爵的平南侯站在郊外再度回望這座城池并不意外地覺著陌生，自己從出生伊始便生活在京城之中，但除卻孩童時再未在此停留過超過一年，甚至與妻子新婚、父親過世時都是如此，西南安定于他而言乃是頭等大事，如今卻是這般輕而易舉地放下。
果不其然，今日并無任何人來送孫諼一家，正與孫明鏡獲罪、流放房陵當(dāng)如如出一轍，孫明鏡往日善交際，但凡是京中稱得上名號的與他都有些往來，可那日除卻兩個押解的衙役以及他自己的妻妾外并無旁人。
過門不足兩年的妻子年紀(jì)尚幼，懷里抱著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孩，滿面淚水，掏出兩個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暮砂垉晌徊顮敹嗉诱疹?，那場面?dāng)真是見者落淚、聞著傷心。
無論當(dāng)日多么痛恨地譴責(zé)孫明鏡，一想到那樣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公子哥落得如此地步，當(dāng)日孫明鏡那些酒肉朋友惋惜不過一刻鐘竟坐在一處議論起他的是非，曾做過的、不曾做過的都盡數(shù)朝他身上潑，直至有人篤定地說這位五爺欺男霸女、性情暴躁是因家中夫人生產(chǎn)過后、忌憚女人從而不舉導(dǎo)致，各個哈哈大笑，信以為真。
孫諼離去之前，請旨求圣上穩(wěn)妥處置隨自己一道回來的軍士，圣上也不故意為難，只叫楊滟帶著那隊人馬從來處回去即可。
事到如今，孫明鏡之事總算塵埃落定，徐越卿也再不用為孫家的事情來回奔走，一時之間竟閑了下來，陪著曹桑桑、林祎一道喝茶。
“原以為圣上要連根拔起孫家，想不到竟又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孫明鏡雖落罪卻只判流放，可那些死者卻無法復(fù)活，簡直有些太便宜他了?！憋睂⒑渭腋缟┙觼碜『蠖际橇值t在其中安排、保護，所以更為不平。
曹桑桑道：“太后乃是皇上生母，血緣親情在其中，圣上也要掂量些。嵇行官從西南辛辛苦苦帶過來的賬簿先生到最后都無用，圣上不是不知，而是不敢公之于眾，若天下皆知是太后母家侵吞軍餉，太后又該如何在后宮、在天下人面前自處？”
雖然可惜，林祎卻也知曉自己已是盡人事，剩下的都聽由天命罷了。
重處孫氏必然會與太后之間生出嫌隙，圣上早就預(yù)料到，所以在審理孫明鏡時特意交由大理寺，一切從輕發(fā)落，孫諼辭官后當(dāng)即叫人收拾東西回潯西并不在他設(shè)想之內(nèi)，卻也不再阻攔。
縱是如此，太后仍覺皇帝心狠，孫諼離京之日便稱病、閉門不出，唯幾個恪孝的妃嬪、孫輩方能見得上一面，皇帝遣人送去流水般的山珍海味、滋養(yǎng)補品都被一一駁回來。太后身邊做老了的姑姑親自來說，太醫(yī)囑咐太后娘娘現(xiàn)如今適宜清補，多謝圣上費心，勞請圣上不必如此，還是一心處理好國事為大。
不多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孝道治國，痛批某州官員虐待母親，應(yīng)革職查辦，鬧得圣上心中好大不痛快卻又無處發(fā)作。
要說孫家離開，誰最開心，那必然是趙家姑娘了，自他們一行人遇到暗殺之后，趙將軍再不許趙昭出門，日日操練刀槍劍戟，這些時日也算有所成了。陸非同前去看望過幾次，不是聽她埋怨父親專橫便是埋怨家中無甚人陪她一道玩耍，作為師長，陸非同為派遣徒兒的寂寞便叫她寫出幾分策論來瞧一瞧文章可有進益，卻被這姑娘躺在床上撒嬌撒潑給賴掉了。
這不，孫家剛走，她趙昭便出了門來，拿上圣上御賜寶刀直奔執(zhí)明府練武場，叫囂著要同平日打不過的姐姐們過過招。
那些姐姐專門逗她玩兒：“徐姑娘在后面的秋千上呢，你叫她過來比上一比，若是贏了，我們自然服你，更服趙將軍?！边@陣子，她們見徐越卿無聊便想著過過招便常叫她一起比試比試，誰料想在場的無論什么出身、派別都沒從她手上撈到好處，人人皆佩服她那云淡風(fēng)琴卻四兩撥千斤的身法，卻也更懼怕這人除了吃飯能在演武場上操練一天的耐力。
原本都斗志昂揚的趙昭聽聞徐越卿的名字便縮起了腦袋，摸摸浸涼的脖頸：“那還是算了吧，我去找她玩會兒?！?p> 演武場后的那棵老樹比之往年花開得更加熱烈，秋千上落著層層花瓣，趙昭走進，嘟囔著：“這么沒人？”一抬眼便見徐越卿坐在樹枝上，躲在樹蔭里閉目養(yǎng)神，不細(xì)看還真找不到。
從地上摸了塊石頭，趙昭掂了掂，心里尋思著，這么點小把戲，徐越卿斷不能將她捆起來再繞演武場一周了吧，隨后便壞笑著將石頭擲在徐越卿上方的花枝上。
徐越卿睡得不太深沉，聽到風(fēng)中那輕快的腳步聲便醒了過來，側(cè)目見來人只裝睡，盼著她看不見自己，誰料她這樣無賴，索性從樹枝上跳下來，抖落一身花瓣。
趙昭嬉笑著拂去秋千上的落花：“攪擾你小憩了，不好意思。”
徐越卿轉(zhuǎn)頭欲走，卻又被趙昭用石子砸中了背：“你為何要走？”
“你攪擾我小憩了?！?p> “可還是因為那日的事情，”趙昭走到她面前，揚起腦袋，頭上流蘇更顯靈動，“我從未見過殺人，何況是你，驚愕一些在所難免。”
徐越卿于趙昭對自己的意見并不十分看重，她也并不需要這些無用的解釋，只點點頭便要走：“無礙，你既在此處，我便去別的地方曬會兒太陽?！?p> 趙昭見她比之初見冷漠更甚，快步攔在她面前：“我說的句句屬實，不敢有所欺瞞，你便多理理我些嗎?！闭f著，雙手去拽她的袖子，左右搖晃著撒嬌，將用在陸非同身上的再用上一遍。
徐越卿抽出自己袖子：“我知你并未欺瞞，只是我想曬太陽?！?p> “我陪你。”
“哎！徐姑娘，嵇行官找！”一名女子雙手各一只流星錘，站在遠(yuǎn)處大聲叫喊，可也并未救徐越卿出水火，趙昭緊貼著徐越卿一路到慧思閣，便見自己老師以及嵇霰坐在一處，面色凝重。
陸非同見趙昭一同跟過來了，起身將還未進門的趙昭攬住往外走：“你那策論寫得如何了？”
“老師，我......”趙昭在家不是操練便是吃，早將什么策論拋擲腦后去了，忽而被問起竟答不上來，傻笑道，“在家呢。”
“我同你一道取去，順意拜訪拜訪你父親。聽聞周家那小子的文章連太學(xué)生都自詡不如，如何你做文章是那樣差？”
“老師，你這話說的，周維文章好，我武功好，本就沒什么可比的，更何況，我才是您的學(xué)生，豈有如此打擊自己學(xué)生卻助長別人威風(fēng)的道理？”
待陸非同拆科打諢將那傻徒兒帶走，直至聽不見一絲聲響之后，徐越卿方才坐到嵇霰對面：“圣旨下來了？”計算著時日，孫家應(yīng)當(dāng)還在路上、并未到祖籍安頓好才是。
“嗯，潯西因旱情，山林之中多發(fā)山火，你我三日后離京去一趟，送孫家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