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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叫越青

04 青城山降妖

彼岸花叫越青 二狗的曇花夢 2546 2022-12-18 23:07:54

  青城山深處,云霧終年繚繞,古木參天蔽日。禿鷹夫婦這數(shù)月來如同驚弓之鳥,被一道詭異的影子追得無處遁形。那非人非妖的靈物如跗骨之蛆,任憑他們?nèi)绾巫儞Q巢穴、隱匿氣息,總能在不久后再度尋來。

  這一日,天色灰蒙,山雨欲來。兩只禿鷹剛剛降落在一條荒澗旁,銳利的目光掃視著亂石灘,企圖尋找些裹腹的腐肉。還未等他們啄食,一股冰冷的、絕非山野應(yīng)有的氣息便陡然從側(cè)方的密林中彌漫開來。

  夫婦倆瞬間羽毛倒豎,猛地抬頭,只見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立在十丈開外的薄霧之中。

  來者身著一襲碧清色的衣袍,那顏色像是雨后天際最冷冽的一抹青,幾乎要與蒼翠的山色融為一體。墨發(fā)高束,露出清晰而冷峻的脖頸線條,打扮利落如男子。然而細看之下,其身量雖高挑,約有七尺,肩頸線條卻略顯單薄,腰肢更是纖細得不似尋常男兒。

  最令人過目難忘的是那張臉。左頰之上,一道清晰的傷痕自顴骨斜掠而下,平添了幾分煞氣與破碎感,然而她(或他?)卻毫不在意,并未以發(fā)絲或飾物稍作遮掩。面容精致得近乎昳麗,膚光勝雪,襯得那傷痕愈發(fā)刺目——面若四月桃花,灼灼其華;雙眸卻似兩輪清冷的滿月,深邃幽寒,不含半點情緒。丹唇緊抿,皓齒微露,組合成一種極其矛盾、超越性別的瑰異容貌。

  禿鷹丈夫死死盯著那張臉,一股強烈的熟悉感猛地攫住心臟,撲騰著翅膀,發(fā)出不安的低嘯。它一定在哪里見過這張臉!不是在深山老林,不是在逃亡路上,或許是在更久遠、幾乎被遺忘的時光里……可那記憶如同被濃霧封鎖,急切間竟怎么也想不起來,只余下陣陣心悸。

  那靈物并未立刻攻擊,只是用那雙滿月般的眸子靜靜地、冰冷地注視著他們,仿佛在審視早已落入掌中的獵物。

  青城山的幽澗旁,空氣凝滯得如同凍結(jié)。禿鷹丈夫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啞聲開口,聲音因緊張而干澀:“高人……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肯放我夫妻二人一條生路?”

  回應(yīng)他的是冰冷徹骨的聲音,沒有絲毫轉(zhuǎn)圜的余地,仿佛自九幽寒獄中傳來:“除非那些死在你腹內(nèi)的凡人都活過來。”字字清晰,帶著絕對的審判意味,讓禿鷹忍不住渾身一顫,如墜冰窟。

  一旁的鳩夫人早已瀕臨崩潰,聞得此言,眼中最后一絲理智也斷裂了。她猛地看向丈夫,尖聲道:“夫君!這非人非妖的怪物不肯罷休,橫豎是死,我們跟她拼了!”

  禿鷹被夫人的決絕激起了兇性,巨大的翅膀猛然張開,黑沉沉的妖力彌漫開來:“既然閣下非要如此決絕,那我夫婦二人今日便領(lǐng)教高招!你也未必就能輕易取勝!”

  來者不再多言,左手虛空一擲,一張閃爍著金芒的大網(wǎng)憑空出現(xiàn),迎頭罩下!

  禿鷹見狀,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笑:“獵妖網(wǎng)?這等尋常法器也想來拿我?”他巨翅猛地一扇,帶起一股強橫霸道的靈力旋風(fēng),那金色的獵妖網(wǎng)竟如同脆弱的蛛絲般,瞬間被震得寸寸碎裂,金光湮滅。

  然而,就在他震碎金網(wǎng)的同一剎那,說時遲那時快,對手右手寒光一閃,一柄玄鐵長槍已然化作毒龍,直刺向一旁的鳩夫人咽喉!攻勢凌厲狠絕,毫無半分遲疑。

  “夫人小心!”禿鷹驚怒交加,反應(yīng)極快地旋身,利爪帶著千鈞之力猛地踢向來者的手腕,堪堪格開了這致命一擊。他護在妻子身前,羽翼怒張:“我說了,你未必是我們的對手!”

  話音未落,禿鷹巨大的翅膀再次猛力扇動,周身妖力澎湃涌動,無數(shù)黑羽脫離翅翼,裹挾著凌厲的靈力,化作漫天烏黑的箭雨,鋪天蓋地般向來者席卷而去!

  面對這避無可避的攻擊,來者卻毫無懼色。只見她將手中長槍猛然往地上一頓,槍尖觸地的瞬間,一道半透明的、流轉(zhuǎn)著符文的光墻驟然升起,將她護得嚴嚴實實。那密集的羽箭撞擊在結(jié)界之上,只激起陣陣漣漪,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紛紛無力地墜落在地。

  見此情景,禿鷹心頭猛地一沉,終于徹底意識到,眼前這對手絕非尋常,乃是個深不可測的高手!他即刻萌生退意,拉住鳩夫人就想化作妖風(fēng)遁走。

  可來者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閃,已然悄無聲息地堵住了他們的退路,冰冷的聲音再次宣判:“殺人償命。”

  語音一落,那碧清色的身影便化作一道閃電,再度襲殺而來!禿鷹和鳩夫人背靠著背,使出渾身解數(shù)勉力招架,雙方一時竟戰(zhàn)得難分高下。禿鷹一心只想活命,攻勢難免束手束腳,而對方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每一招都狠戾決絕,以傷換傷也在所不惜。

  這場慘烈的追逐與廝殺從幽澗打到深谷,從密林搏至云巔,足足持續(xù)了三四天之久。雙方皆已是強弩之末,靈力耗盡,身上傷痕累累,動作也遲緩下來,戰(zhàn)斗陷入了痛苦的膠著狀態(tài)。

  就在此時,一道清越的鳳鳴驟然劃破青城山上空壓抑的云層,伴隨著一道絢麗的流光,一個身影翩然降臨戰(zhàn)場——

  云鳳盈,出現(xiàn)了。

  青城山斷崖之上,風(fēng)聲凄厲,卷動著散不開的血腥氣。云鳳盈一襲云紋白衣臨風(fēng)而立,身姿挺拔如孤松,面容俊美卻覆著一層寒霜,宛若九天降下的神君,目光如電,冰冷地鎖死在狼狽不堪的禿鷹夫婦身上。

  “禿鷹,虐殺凡人,吞噬生靈,你罪該萬死!”

  清朗而蘊含威壓的男聲未落,他與身旁的鴻鵠已化作一白一青兩道凌厲的流光,悍然加入了戰(zhàn)局。原本就已精疲力竭、傷痕累累的禿鷹夫婦,如何還能抵擋這新生力量的雷霆一擊?云鳳盈指訣翻飛,袖中蕩出的仙力剛猛而精準,與鴻鵠的攻勢配合無間。不過瞬息之間,兩道蘊含著鎮(zhèn)壓之威的禁錮符文便如同灼熱的烙鐵,狠狠打在了禿鷹和鳩夫人的脊背命門之上,徹底封死了他們最后掙扎的妖力。兩人慘叫一聲,妖元潰散,徹底癱軟在地,再無法動彈。

  云鳳盈面無表情,修長的手指一抬,一道閃爍著凜冽銀輝的縛妖索如同覺醒的銀龍般自他袖中飛出,就要將徹底制伏的禿鷹夫婦拘押起來。

  “且慢?!?p>  一個冰冷、沙啞,卻異常堅持的聲音陡然響起,打破了空氣中的肅殺。

  只見那一直沉默的捉妖人踏前一步,手中那柄染血的長槍雖已垂下,但身姿依舊如出鞘的利劍,帶著百戰(zhàn)不折的鋒芒。碧清色的衣袍在山風(fēng)中獵獵作響,臉上那道傷痕在晦暗天光下更顯冷硬。他(她)抬起那雙滿月般幽寒的眸子,毫不避讓地直視著這位突然介入、氣勢凌人的男仙。

  “這兩人,是我先找到的,也是我追殺了數(shù)月,耗盡他們所有氣力?!甭曇衾锫牪怀鱿才?,只有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對某種規(guī)則的堅持,仿佛在陳述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理應(yīng)由我處置。”

  空氣瞬間因這突如其來的對峙而凝滯。云鳳盈俊美的眉宇微不可察地一蹙,顯然沒料到這個渾身散發(fā)著非人氣息的捉妖者竟敢在此刻提出異議,且目標直指自己。他流轉(zhuǎn)的冰冷目光落在對方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屬于上位者慣有的、不容冒犯的威嚴。

  崖頂?shù)娘L(fēng),似乎更冷了。

  青城山巔,風(fēng)聲驟歇,只余下縛妖索銀光流動的細微嗡鳴。云鳳盈與鴻鵠并肩而立,目光徹底落在對面那捉妖人身上。方才激戰(zhàn)之中無暇細看,此刻靜觀,一種強烈的熟悉感驀然襲上云鳳盈心頭。那眉眼輪廓,那冷冽神韻,似有若無,仿佛隔著一層無法捅破的窗紙,一個名字幾乎要呼之欲出,卻又被牢牢鎖在記憶最深處,無論如何也抓不住、想不起,徒留一種焦灼的無力感。

  他側(cè)目與鴻鵠交換了一個眼神,卻見鴻鵠瞳孔驟縮,臉上血色盡褪,竟失聲低呼出來:“羽……羽后?!”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響在云鳳盈耳畔!他猛地再次看向那捉妖人,心臟狂跳——是了,那眉宇間的風(fēng)華,那清冷孤絕的氣度,竟與記憶中那位逝去千年的越青上神有七八分驚人的相似!然而逝者已矣,這念頭太過駭人,他不敢確信,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持重開口:“敢問閣下……是哪方修仙者?為何插手我羽族事務(wù)?”

  對方卻根本不接他的話茬,聲音依舊冷硬如鐵,直指核心:“雖說你們是神,統(tǒng)御羽族。但這禿鷹夫妻在人間肆虐,吞食不下百人,罪孽滔天。我既遇見,豈能坐視不理?”

  云鳳盈見她避而不答,只得就事論事:“禿鷹為禍人間,確是我羽族監(jiān)管不力之過。閣下擒獲之功,羽族銘記。對于罹難凡人,我自會做出補償,以安亡魂?!?p>  “補償?”捉妖人語氣里聽不出絲毫波動,“如何補償?”

  云鳳盈沉吟片刻,給出了神族慣常的解決方案:“本王會親自前往冥界,尋回他們的魂魄,親自接引,保他們輪回之后,三世富貴平安。”

  “呵?!币宦晿O輕的冷笑,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一世悲苦都未曾活明白,許他們?nèi)栏毁F又有何用?你們這些高居九天的神祇,永遠不知道生命對于凡人而言,僅此一次的‘今生’意味著什么。什么都寄托于來世,那他們此刻承受的苦難、失去的至親,又算什么?”她的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劈開層層神光,直視云鳳盈的本質(zhì),“若只剩虛無縹緲的來世,今生又何須存在?”

  這一問,竟讓云鳳盈一時語塞,怔在原地。他沉默片刻,終是收斂了幾分神君的威儀,誠心請教:“是在下思慮不周。不知……姑娘有何見地?”這一聲“姑娘”,他叫得有些遲疑,實因?qū)Ψ綒赓|(zhì)獨特,英氣與冷冽交織,一時難以準確判斷其性別。

  令他稍感意外的是,對方并未反駁這個稱呼,只是冷冷道:“那些被禿鷹殘害之人,他們的親人尚在人間悲痛。羽族若真有心,便去找到這些遺屬,保他們今生衣食無憂,平安順遂。再將禿鷹伏誅的消息明確告知,讓他們得以告慰亡親,了卻心結(jié)。至于虛無的來世,不必強加,也不必妄言?!?p>  言罷,她竟不再多看云鳳盈一眼,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姑娘請留步!”云鳳盈下意識上前一步,追問道,“姑娘擒賊有功,還請告知何方人士,羽族日后必當?shù)情T拜謝?!?p>  那人腳步一頓,并未回頭,只有冰冷的話語隨風(fēng)傳來:“不必感謝。日后,管好你的羽族部下。若再有此類事情發(fā)生……”她微微側(cè)首,余光掃來,帶著不容錯辨的警告,“我找的,就不會僅僅是這些妖孽,而是你羽族的麻煩了?!?p>  話音消散的同時,她那碧清色的身影也已融入蒼茫山色,瞬息不見蹤影,只留下云鳳盈與鴻鵠站在原地,心中波瀾萬丈,滿是那張與故人極其相似的面容和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

  捉妖人離去后不久,山徑上才匆匆掠來兩道身影,正是遲來的欒云和欒萍。欒云面帶愧色,立刻單膝跪地:“屬下失職,請羽王恕罪!途中遭遇一厲害水鬼布下的迷障,糾纏許久,耽誤了時辰?!?p>  一旁的欒萍也跟著低下頭,氣息微喘。

  云鳳盈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過,最終落在欒萍略顯蒼白的臉上,語氣明顯溫和了幾分:“無妨,來了便好。路上辛苦了,可有受傷?”他的關(guān)切自然而直接。

  欒云看了一眼妹妹,代為回答道:“謝羽王關(guān)心,我無大礙,只是萍兒她為了破開水鬼的幻術(shù),手臂被陰氣所傷,受了些皮外傷,不礙事?!?p>  云鳳盈聞言,正欲上前查看欒萍的傷勢,那被縛妖索緊緊捆縛、一直萎靡不振的禿鷹卻突然劇烈地掙扎起來,它仰起頭,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一種癲狂的興奮,嘶聲尖叫起來,聲音刺耳難聽:

  “魔尊!是魔尊!那是越青!是越青那個大魔頭!她回來了!三千年了,她竟然回來了!哈哈哈哈!羽族完蛋了!你們羽族徹底完蛋了??!哈哈哈哈!”

  這突如其來的狂吼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怔。云鳳盈猛地轉(zhuǎn)過身,目光如電射向幾近瘋狂的禿鷹,聲音沉冷:“閉嘴!胡言亂語!你如何能肯定那是越青上神?”他刻意加重了“上神”二字,仿佛要壓下心底那同樣被勾起的驚疑。

  禿鷹似乎陷入了極度的恐懼,又混合著一種扭曲的幸災(zāi)樂禍,它尖笑著,聲音斷續(xù)而嘶啞:“云鳳盈!你別自欺欺人了!小心點吧!當初是你們鳳凰族……是你們逼得她失去愛子,又迫她最終獻祭自身!她回來了……一定是她回來復(fù)仇了!這世間……除了真正的神,還有哪個修仙者能追殺我夫妻數(shù)月不休?還能硬抗我的本命羽箭毫發(fā)無傷?非人非妖……非人非妖……哈哈哈,我早該想到的!難怪我覺得她眼熟!羽族……羽族終究要給我陪葬!哈哈哈哈哈!不冤!一點都不冤啊……”

  禿鷹瘋狂的笑聲在山谷間回蕩,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詛咒意味。

  云鳳盈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底風(fēng)云翻涌,禿鷹的話像毒刺一樣扎入他心中那片不愿觸及的禁地。他沉默片刻,猛地壓下所有情緒,恢復(fù)冷峻,轉(zhuǎn)頭對欒云沉聲吩咐道:“欒云,不必在此停留了。你立刻動身,去查清楚剛剛離去的那位修仙者,究竟來自哪座仙山,師承何處!我要知道她的全部底細!”

  “是!”欒云領(lǐng)命,毫不遲疑,身形一閃便化作流光循著那捉妖人離去的方向追去。

  欒萍見兄長離去,下意識也想跟上,卻被云鳳盈抬手攔住。

  “萍兒,”他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身上有傷,先隨我回羽族好生休養(yǎng)。待你傷愈,我親自陪你一同出去尋他?!痹捳Z中既有關(guān)切,也暗含著更深層的考量——他不能讓欒萍此刻單獨行動,尤其是在可能牽扯到“越青”這個禁忌名字的詭異局面下。

  鳳凰頂,云霧繚繞如昔,仙闕巍峨依舊,卻仿佛比往日更添了幾分沉寂。云鳳盈將欒萍安頓好,獨自立于最高的露臺,俯瞰著下方翻涌的云海,心中卻再無往日的平靜。

  是從哪一刻開始,他心中便認定了要娶那個名為欒萍的女子,要護她一生一世周全?

  這個問題浮上心頭,答案竟清晰得讓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并非日久生情的溫吞,也非一時沖動的狂熱。

  恰恰是在青城山斷崖之上,在那只瀕死的禿鷹癲狂嘶吼出“越青回來了”的那個瞬間。

  當那五個字如同詛咒般刺破空氣時,云鳳盈發(fā)現(xiàn)自己內(nèi)心涌起的,并非是對羽族命運的恐懼——他并不真的懼怕越青會來報復(fù),即便她真的以某種方式歸來,該面對的,他鳳凰一族也不會退縮。

  真正擊中他、讓他神魂俱震的,是禿鷹的話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鑿開了被他刻意塵封數(shù)千年的記憶堅冰。越青的身影、她的話語,無比清晰地重現(xiàn)眼前。

  他記起了她曾擲地有聲地說過“恩怨分明,知恩圖報”。更記起了她眼底從不掩飾的凜冽鋒芒——“有恩必償,有仇……也必報?!?p>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信條,如同陰陽兩極,構(gòu)成了那個無比真實、愛恨都極致濃烈的越青。

  也就在那一剎那,云鳳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身旁因受傷而臉色蒼白、卻依舊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欒萍。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其強烈的保護欲攫住了他。在這可能因舊日因果而再起波瀾的動蕩前夕,他必須給她一個名分,一個任何人都無法撼動的位置,一個他云鳳盈羽王能給予的最堅實的庇護。他要將她牢牢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無論將來掀起何等風(fēng)浪。

  這信念來得如此迅猛而堅定,不容置疑。

  此后,縱使族內(nèi)長老反對聲如潮,縱使千萬人阻撓不解,他卻從未有過半分動搖。

  這份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這不顧一切的擔當,恰恰是越青當年以她決絕的生命軌跡,教會他的東西。

  欒云尾隨了那捉妖人數(shù)日。對方似乎傷得不輕,行跡明顯透著虛弱,總是刻意避開人煙稠密之處,專挑最崎嶇偏僻的山路行走,步伐雖穩(wěn),卻難掩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這一日,夕陽將層林染作血色,捉妖人走入一片枯木林,終于停下了腳步。她(他)背對著欒云藏身的方向,沉默片刻,忽地冷冷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穿透暮色:“跟了這么久,不累么?”

  藏身于茂密樹冠中的欒云心中一凜,屏住呼吸,自認隱匿得極好,并未動彈。

  然而下一瞬,破空之聲驟響!那柄一直握在捉妖人手中的玄鐵長槍竟毫無征兆地脫手飛出,化作一道黑色閃電,裹挾著凌厲的勁風(fēng),精準無比地直刺向他藏身的那棵大樹!

  欒云心下大駭,萬萬沒想到對方重傷之下感知仍如此敏銳,且出手如此果決!他反應(yīng)極快,足尖猛點樹枝,身形急退,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貫?zāi)径氲臉屼h,卻也無可避免地暴露了行藏,輕飄飄落在地面,略顯尷尬地整了整衣袍。

  既已被發(fā)現(xiàn),他只好現(xiàn)出身形,拱手道:“姑娘,在下并無惡意,我乃……”

  “哼?!币宦暠涞泥托Υ驍嗔怂淖詧蠹议T,那捉妖人已收回長槍,轉(zhuǎn)過身來,滿月般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被冒犯的不悅,“小小昆侖使者,也敢來跟蹤我?”

  這語氣居高臨下,帶著一種仿佛與生俱來的、不將昆侖放在眼里的漠然,頓時讓心高氣傲的欒云有些沉不住氣了。他站直身體,反唇相譏:“是,我乃小小昆侖使者不假。但閣下又是哪方隱世大神,藏頭露尾,連個名號山頭都不敢報?”

  捉妖人似乎沒料到他敢如此頂撞,微微一怔。那雙清冷的眸子盯著他,竟罕見地停頓了一瞬,像是被這句話噎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這份直白的挑釁。她(他)顯然不擅口舌之爭,最終只是抿緊了唇,周身氣息愈發(fā)冷冽,轉(zhuǎn)身便欲離開,將欒云徹底晾在原地。

  突然,一旁密林中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枯枝敗葉紛飛,一頭吊睛白額猛虎猛地竄出,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兩人,涎水順著獠牙滴落,作勢欲撲!

  方才還針鋒相對的兩人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危機拉到了同一戰(zhàn)線,默契地背對背而立,兵刃齊出。

  “使者,你還是盡早回你的昆侖去吧?!弊窖寺曇粢琅f冷冽,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告誡,“這人間的東西,可不能用仙力對付?!痹捯粑绰?,她(他)伸手凌空一抓,那插在地上的長槍嗡鳴一聲,自行飛回手中,槍尖微顫,直指猛虎。

  欒云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竟生出一種荒謬的錯覺——這持槍臨敵、氣勢凜然的背影,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剛毅與決絕,更像是一個久經(jīng)沙場的男子,或者……是某個隕落已久、不容褻瀆的上神?

  對付這等山林猛獸,欒云自然知曉規(guī)矩,不可動用神力擾亂凡間生活,但他也沒理由袖手旁觀,任由這明顯傷勢不輕的捉妖人獨自應(yīng)對。當下不再多言,手腕一翻,長劍出鞘,清亮的劍光與那玄黑長槍一左一右,同時迎向撲來的惡虎!

  刀光槍影交錯,兩人雖初次配合,卻意外地默契。一個槍勢沉猛,專攻虎首要害;一個劍走輕靈,專削其爪牙攻勢。那猛虎雖兇悍,卻也抵不住這般的合擊,不過十招之內(nèi),便被長槍掃中腰腹,又被劍脊狠狠拍在額頂,哀嚎一聲,癱軟在地,再無力起身。

  然而,就在老虎倒下的瞬間,捉妖人手中的長槍也“當啷”一聲脫手掉落在地上。欒云還未來得及收劍,就聽得身后一聲壓抑的悶哼,急轉(zhuǎn)頭看去——

  只見那捉妖人身體晃了晃,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面色瞬間灰敗如紙,整個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喂!姑娘!你怎么了?”欒云大驚失色,一個箭步疾沖上前,在她倒地之前慌忙將人接入懷中。入手處是冰冷的鎧甲和單薄衣衫下硌人的骨骼,還有那迅速彌漫開的、溫熱而刺目的血腥氣。

  懷中的捉妖人毫無回應(yīng),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臉色在月光下慘白如紙,仿佛生命正在急速流逝。欒云一時心亂如麻,抱著這具冰冷而染血的身體,竟不知該去向何方。深山老林,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他不敢貿(mào)然移動重傷之人,最終只得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稍遠處一棵古樹下,自己則守在一旁,與不遠處那逐漸僵冷的老虎尸體為伴,度過了漫長而焦慮的一夜。

  直至天光微熹,林間霧氣彌漫,捉妖人才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呻吟,睫毛顫動著,緩緩睜開了眼睛。她的臉色依舊煞白,沒有半分血色,唇瓣干裂,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仿佛隨時都可能油盡燈枯。

  “你醒了!”欒云立刻湊近,聲音因緊張而有些沙啞,“你是不是……之前就被那禿鷹所傷?”他想起她之前步履的虛浮和刻意避人的行徑。

  捉妖人有氣無力地微微頷首,證實了他的猜測。

  欒云見狀,急忙道:“你這傷勢太重,凡間缺醫(yī)少藥,恐難痊愈。不如先隨我回昆侖療傷?待你傷好,是去是留,絕不相攔?!边@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穩(wěn)妥的辦法。

  然而,捉妖人卻艱難地搖了搖頭,目光轉(zhuǎn)向不遠處那具虎尸,聲音細若游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那老虎……扒皮,拆骨……送下山,給……附近村民。”即便到了這般境地,她念著的竟仍是這凡塵瑣事,仿佛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習(xí)慣。

  欒云一愣,看著她執(zhí)拗的眼神,終是點頭應(yīng)下:“好,你在此歇息,千萬別亂動,我盡快處理好。”

  他立刻動手,忙碌了整整一個上午,才依言將虎皮完整剝下,又將虎骨分離,血肉妥善處理。當他帶著處理好的虎皮虎骨返回時,只見捉妖人依舊靠坐在樹下,腦袋無力地垂著,比之前更加萎靡不振,顯然已是強弩之末,連保持清醒都十分困難。

  見此情形,欒云再無猶豫。他深知以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絕無可能自行療傷或長途跋涉。他立刻以昆侖秘法傳出一道訊息給云鳳盈,簡要說明了情況。隨即,他小心地背起幾乎失去意識的捉妖人,決定先行帶她返回昆侖求救。

  鳳凰頂上,云鳳盈接到了欒云的傳訊,眉頭微蹙,轉(zhuǎn)身對一旁正在調(diào)息的欒萍道:“萍兒,你哥哥傳訊回來,他已帶著那位受傷的捉妖人,先行返回昆侖了?!?p>  欒萍聞言立刻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隨即化為果斷:“哥哥獨自一人,又要照顧傷者,定然吃力。羽王,那我便也先回昆侖去了,回去也能幫哥哥一同照料?!彼酒鹕恚Z氣堅決,顯然已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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