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呼嘯的城墻上,玉錦華已經(jīng)守了整整六個月。每日晨起,他都要親自登上瞭望臺,望著戈壁深處升起的朝陽,仿佛下一刻就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踏著晨光歸來。
云瑯桓始終不肯放棄,他帶著親兵在戈壁中反復(fù)搜尋,連最險惡的流沙區(qū)都趟了三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他咬著牙對士兵們說,“那可是越青!“
就在玉錦華奉命回長安領(lǐng)賞的那日,安佑賢臨盆在即。他剛踏入長安城門,還未來得及換下沾滿風(fēng)塵的戰(zhàn)袍,玉安的加急密信就送到了他手中。
“找到了。“
短短三個字,讓玉錦華當(dāng)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親衛(wèi)們只見主帥的披風(fēng)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馬蹄聲如雷般碾過長安街巷。
當(dāng)玉錦華風(fēng)塵仆仆趕回西北大營時,玉安已經(jīng)押著一個狼族俘虜?shù)群蚨鄷r。帳內(nèi)火把搖曳,將越青的畫像映得忽明忽暗。
“說!“玉安一腳踹在那俘虜膝窩,狼族人重重跪倒在地。
那俘虜抬起渾濁的眼睛,盯著畫像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這女人啊......“
他的中原話說得意外流利:“半年前在戈壁灘上撿到的,都快成干尸了。本來想當(dāng)奴隸賣了,結(jié)果洗干凈發(fā)現(xiàn)是個美人胚子?!八蛄颂蚋闪训淖齑?,“就是不會說話,怎么打都不吭聲。后來被獻(xiàn)給大王......“
玉錦華的佩劍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在俘虜臉上。
“大王覺得有趣,“俘虜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說要把她養(yǎng)在黃金籠子里,等馴服了再......“
“在哪?“玉錦華的聲音冷得像冰。
俘虜還沒反應(yīng)過來,劍光已至。鮮血噴濺在軍帳上,畫出猙獰的圖案。玉錦華甩去劍上血珠,眼中的殺意讓親衛(wèi)們都不由后退半步。
帳外,一只禿鷲盤旋而過,發(fā)出刺耳的鳴叫。
玉安猛地抱拳:“末將這便去點兵!“
“慢著。“
玉錦華抬手按住他的肩甲,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帳外風(fēng)沙拍打軍旗的聲響忽然變得清晰可聞。
“大軍一動,狼族便知她身份非凡?!八曇魤旱脴O低,像是怕驚動什么,“屆時......“
未盡之言化作一聲劍鞘與甲胄的碰撞。玉安看見主帥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比戈壁黑風(fēng)暴更可怕的東西。
“傳令?!坝皴\華突然扯下沾血的護(hù)腕,“就說本將要留守邊城。另派——“他指尖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一百暗衛(wèi)即刻潛入狼族領(lǐng)地。“
玉安注意到將軍說的是“潛入“而非“進(jìn)攻“,心頭驟然一緊。那些暗衛(wèi)都是死士,此去怕是......
“記住?!坝皴\華忽然抓起一把黃沙任其從指縫流瀉,“我要她活著回來。“沙粒落地的簌簌聲中,他咬字格外清晰:“哪怕用一百條命去換。“
土狼王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金樽,目光卻死死鎖在鐵籠中的身影上。月光透過帳頂?shù)目p隙,在越青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蜷縮在籠角,破碎的衣衫下隱約可見猙獰的鞭痕,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清亮得像是戈壁的晨星。
“小美人兒,“土狼王喉結(jié)滾動,聲音沙啞得像是沙礫摩擦,“從了本王,就給你松綁,給你綾羅綢緞...“他忽然俯身,酒氣噴在鐵欄上,“好不好?好就點點頭。“
越青緩緩抬頭,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她搖了搖頭,發(fā)絲間凝結(jié)的血痂簌簌落下。
“賤人!“
銅樽砸在鐵籠上當(dāng)啷作響。土狼王抽出蛇皮鞭,破空聲驚醒了帳外的夜梟。鞭影如毒蛇般纏繞上越青單薄的身軀,可她只是死死咬住下唇,連悶哼都不肯施舍。
“中原女人不都是水做的嗎?“土狼王喘著粗氣停下鞭子,突然掐住她的下巴,“你骨頭里灌的是鐵水?“
越青啐出一口血沫,正落在他金線繡的靴面上。
“給本王好好治!“土狼王暴怒地踹翻藥箱,“別弄死了——遲早有一天,本王要她跪著求饒!“
帳簾忽然掀起,一陣濃郁的脂粉香飄了進(jìn)來。
“大王~“嬌媚的女聲帶著嗔怪,“又跟小啞巴置氣呢?“涂著丹蔻的手指撫上土狼王的胸膛,“妾身給您找了幾個中原歌姬...“
土狼王卻一把將人摟到腿上,眼睛仍盯著鐵籠:“那些庸脂俗粉,哪比得上籠子里這只野鳳凰?“他粗糙的手掌突然掐緊懷中人的腰肢,“你瞧她那眼神——像不像沙漠里寧死不屈的白狼?“
懷中的女人嬌笑著去解他的腰帶:“那大王怎么不......“
“這小野貓會咬人。“土狼王陰沉地笑了,“上次差點把本王命根子都廢了?!八鋈怀堕_女人的衣襟,“今兒就讓她看著,什么叫真正的快活!“
越青別過臉,鐵鏈嘩啦作響??梢暲苏Z還是如毒蛇般鉆入耳中,混合著皮革與汗液的腥臊,讓她胃里翻江倒海。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帳內(nèi)終于只剩下鼾聲時,她才放任自己陷入黑暗。
越青在黑暗中睜開眼時,黃金籠門的鎖鏈竟已松開。
她下意識蜷縮起身子,鐵鏈碰撞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外投進(jìn)一縷天光,照亮她蒼白如瓷的臉龐——即使囚禁多時,那眉眼依舊美得驚心動魄,像戈壁深處最珍貴的月光石。
“怎么?“土狼粗糲的手掌突然伸到眼前,“還要本王抱你出來?“
越青警惕地往后縮了縮,鎖鏈嘩啦作響。土狼卻出奇地耐心,甚至親自解開了她腳踝的鐐銬。侍女們捧著絲綢衣裙魚貫而入,她這才發(fā)現(xiàn)殿內(nèi)燃起了珍貴的沉水香。
梳洗更衣時,銅鏡映出她消瘦的輪廓。侍女用玉梳沾著玫瑰花露,小心梳理她及腰的青絲。水珠順著她修長的頸線滑落,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水洼。
“姑娘真美......“侍女不自覺感嘆,又慌忙噤聲。
越青抿著唇不語,任由她們?yōu)樽约簱Q上月白色的胡服。金線繡的纏枝紋在腰間收束,愈發(fā)顯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當(dāng)?shù)铋T緩緩開啟時,等候多時的狼族貴族們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晨光中走來的女子,雪膚映著金紗,每一步都像踏在云上。她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唇色淡得幾乎透明,卻自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看夠了?“土狼突然大笑,粗魯?shù)刈н^她的手腕。越青一個踉蹌,發(fā)間銀鈴清脆作響,引得圍觀的狼族少女們紅了臉頰。
土狼翻身上馬,一把將她撈到身前。越青的衣袂在風(fēng)中翻飛,宛如展翅欲逃的白鶴。
“今日帶你去獵場。“土狼貼著她耳畔低語,粗糙的手指摩挲著她腕間未愈的淤青,“讓所有人都看看,本王的金絲雀有多美?!?p> 遠(yuǎn)處山崖上,一只蒼鷹突然振翅而起,銳利的目光鎖定了馬背上的白衣身影.
越青的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藏在袖中的匕首貼著肌膚傳來寒意。土狼的馬蹄聲如雷,轉(zhuǎn)眼已將她帶至遠(yuǎn)離營帳的荒谷。
“下來!“
她還未站穩(wěn),就被一股蠻力狠狠摜在砂石地上。粗糲的砂礫瞬間磨破了她月白的衣衫,土狼沉重的身軀壓上來時,她聞到了混合著酒氣的腥臭味。
“裝啞巴?“土狼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老子今天非要撬開你這張嘴!“
越青死死咬住嘴唇,哪怕對方撕開她衣襟時也不曾出聲。冰涼的空氣驟然接觸肌膚,激起一陣戰(zhàn)栗。
“說啊!“土狼的巴掌帶著風(fēng)聲落下,她眼前炸開一片金星,唇角滲出血絲,“你到底是哪家的探子?!“
遠(yuǎn)處傳來禿鷲的啼叫,像死神的嘲笑。
當(dāng)土狼粗暴地扯開她最后一件里衣時,越青突然笑了。染血的唇角勾起驚心動魄的弧度,手中寒光一閃——
“又想死?“土狼暴怒地鉗住她手腕,匕首“當(dāng)啷“落地,“你以為老子還會讓你得逞?“
他粗暴地扯下腰帶,將越青雙手捆得血肉模糊。繩索另一端系在馬鞍上時,土狼故意湊近她耳邊:“待會可別哭出聲?!?p> 駿馬揚蹄的瞬間,越青像破敗的風(fēng)箏被甩了出去。砂石、荊棘、枯枝——她的身體在戈壁上劃出一道血痕。月白衣衫很快被染成暗紅,發(fā)間銀鈴碎了一地。
血珠滴在滾燙的砂礫上,發(fā)出“嗤“的輕響。
回到寨門時,守夜的狼兵都不忍地別過臉。那個曾經(jīng)清冷如月的女子,此刻像塊破布般被拖行在塵土里。
“關(guān)起來!“土狼甩下染血的繩索,“三天不準(zhǔn)給水!“
黃金籠門“哐當(dāng)“合攏時,越青蜷縮在角落,染血的睫毛輕顫。她望著籠外漸沉的夕陽,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狼族士兵的銅鑼聲刺破黃昏:“抓獲中原女刺客一名!供出同黨者重賞!“
被吊在城門下的女子一襲藕荷色襦裙,凌亂青絲垂落,遮住了面容。風(fēng)吹起裙袂時,露出腳踝上一道陳年箭疤——玉安瞳孔驟縮,那是去年秋獵時越青為救小世子受的傷。
“將軍,“他閃身回巷,喉結(jié)滾動,“是小夫人沒錯......但......“
玉錦華摩挲著腰間玉佩,突然冷笑:“土狼何時會給囚犯換新傷藥?“他指向女子手腕——那里纏著的分明是狼族特制的金瘡藥布。
三更時分,玉安帶著死士摸上城樓。割斷繩索的瞬間,他心頭猛地一沉——這女子手腕細(xì)膩無繭,根本不是習(xí)武之人!
“中計了!“
幾乎同時,土狼宮殿的地牢里,越青突然抬頭。她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那是云家暗衛(wèi)特制的鹿皮靴,踩在石板上會發(fā)出特殊的悶響。
城西客棧,玉錦華正欲推窗,忽見一道黑影掠過屋檐。劍鋒相觸的剎那,他認(rèn)出了云家劍法特有的回風(fēng)式。
“云公子?“
黑衣人扯下面巾,露出云瑯桓染血的臉:“青青還在宮里,那是個餌?!八麆馓糸_桌布,露出剛繪的宮殿地圖:“土狼在等我們自投羅網(wǎng)?!?p> 玉安壓低聲音道:“屬下打探到,土狼多次想強占小夫人,但她寧死不從。如今被囚在地牢,日日受刑......“話音未落,云瑯桓突然冷笑一聲,目光如刀般刺向玉錦華:“若換做是你,看上的女人在身邊半年,會找不到法子得手?“
殘陽透過窗欞,在玉錦華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猛地攥緊腰間玉佩,指節(jié)發(fā)白:“你是說......“
“土狼很可能早猜到了青青的身份?!霸片樆钢讣廨p叩桌案,案上茶盞里的水面泛起漣漪,“他在等更大的魚上鉤。“
暮色漸濃,遠(yuǎn)處傳來狼族祭祀的鼓聲。玉錦華望向窗外,只見幾個狼族少年正圍著篝火跳戰(zhàn)舞,火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猙獰扭曲。
“也或許......“玉錦華聲音沙啞,“他只是懷疑,卻苦無證據(jù)?!八鋈晦D(zhuǎn)身,衣袂帶起一陣風(fēng),“傳令下去,明日開始高價收購血狼皮,就說要進(jìn)貢中原朝廷。“
云瑯桓眸光一閃。血狼是狼族圣物,能獵殺者皆為族中勇士。這個舉動,無異于在狼族心口插刀。
三日后,集市上流言四起。有人說看見個中原商人帶著整張血狼皮招搖過市,狼族長老們氣得摔了祭器。而此刻的地牢里,越青正望著從氣窗透入的一縷月光,聽著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騷動聲,唇角微微揚起——她認(rèn)得這個手法。
土狼王派了兩名披甲侍衛(wèi)引他入宮。穿過三道青銅大門時,他注意到宮墻上懸掛的狼首圖騰在暮色中泛著暗紅光澤,宛如未干的血跡。
正殿內(nèi),土狼王斜倚在鋪著雪豹皮的青銅座上,腳邊跪著個纖細(xì)的身影。那女子穿著明顯不合身的中原襦裙,素白綢緞上繡著的青鸞紋樣已被磨得發(fā)毛。當(dāng)侍衛(wèi)的鐵靴踏過青石地面時,她下意識縮了縮肩膀,露出半截手腕上紫紅的勒痕。
“聽說,閣下從中原來?“土狼王用鑲金匕首剔著指甲,狼牙項鏈隨著他粗重的呼吸起伏。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為尋血狼皮而來?!?p> “血狼啊——“土狼突然拽過女子散落的發(fā)髻,迫使她仰起臉,“就像這中原小野貓一樣難得?!芭由n白的唇上凝著血痂,唯有那雙杏眼還燃著倔強的火苗。
侍衛(wèi)呈上木匣時,整張血狼皮在火把下泛著詭異的暗芒,仿佛剛從活物身上剝下?!氨就跚『糜袕埻暾摹!巴晾谴植诘氖种改﹃っ?,“拿三座城池來換?玉錦華奪走的那三座。“
他捻著袖中的青銅算籌輕笑:“大王說笑了。在下不過是個販絲綢的商賈?!?p> “那真遺憾。“土狼突然掐住女子后頸,“本王的愛妾倒是缺支金步搖——可惜這啞巴連句討賞的話都不會說?!芭颖黄冒l(fā)抖,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肯出聲。
他忽然向前半步,殿內(nèi)侍衛(wèi)立刻按住刀柄?!爸性幼钪孛??!八钢恿鑱y的衣襟,“若不行三書六禮,便是貞潔烈婦,寧死不從?!?p> 土狼王松開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子迅速蜷縮到銅柱旁?!半y怪這野貓總用頭撞柱子。“他踹翻腳邊的酒甕,渾濁的酒液浸濕了女子的裙角,“三日后辦婚禮,你來當(dāng)贊禮官。“
女子猛地抬頭,正對上他垂下眼睫掩住眸光,只聽玉錦華淡然說道:“是在下的榮幸?!?p> 越青破天荒地沒被丟進(jìn)籠子里。
土狼心情極好,甚至親自為她推開房門,屋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驅(qū)散了沙漠夜間的寒意。他難得擺出一副溫和的姿態(tài),指了指鋪著獸皮的矮榻:“美人,坐?!?p> 越青沒有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既無恐懼,也無順從。
土狼不惱,反而咧嘴一笑:“你會寫字嗎?”
越青點頭。
他拍了拍手,侍從立刻呈上筆墨和一張粗糙的羊皮紙。越青的手指纖細(xì)蒼白,指節(jié)處還留著未愈的鞭痕,但她握筆的姿勢卻很穩(wěn),仿佛這雙手天生就該執(zhí)筆潑墨,而非在泥濘里乞討。
“美人,我問,你寫,可好?”土狼湊近了些,呼吸里帶著濃烈的酒氣。
越青再次點頭,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她不怕死,自然也不怕他。
土狼盯著她的眼睛,忽然笑了。他欣賞她,正是因為這雙眼睛——無論他如何折磨她,如何羞辱她,她的眼神始終如初,像戈壁上的頑石,風(fēng)吹不散,沙磨不滅。她不求饒,也不屈服,仿佛只要活著,她就會一直這樣倔強下去。漸漸地,土狼不再想折磨她,而是想征服她。他需要這樣一個女人,像血狼一樣兇狠,又像沙漠一樣堅韌,提醒他王座之下,皆是白骨。
“你是哪里人?”他問。
越青提筆,墨跡在羊皮紙上暈開,字跡清瘦卻有力:“西北邊城人?!?p> “叫什么名字?”
“小青?!?p> “沒有姓?”
“我是乞丐,沒有姓?!?p> 土狼眉毛一挑,顯然沒料到這個答案:“你是乞丐?”
越青點頭,繼續(xù)寫道:“我從小就是乞丐,一直在討飯,那天被戈壁的風(fēng)吹到了沙漠,就到了這里?!?p> 土狼盯著她的臉,試圖從她的神情里找出一絲破綻??伤皇瞧届o地回望他,眼神清澈得近乎鋒利。
“你沒有騙我?”他瞇起眼,聲音低沉。
越青搖頭,筆尖懸在紙上,一滴墨悄然墜落,像一顆黑色的淚。
土狼盯著越青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出一絲破綻,可她只是平靜地回望著他,眸中無波無瀾。
半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轉(zhuǎn)身大步走出屋子,冷風(fēng)卷著沙粒拍打在臉上,卻澆不滅他心中的疑慮。
“華玉!”他揚聲喊道。
玉錦華正倚在廊下飲酒,聞言放下酒囊,慢悠悠地踱步過來:“大王有事?”
“你不認(rèn)識這個女人?”土狼瞇起眼,目光如刀般鋒利。
玉錦華坦然搖頭,語氣隨意:“老實說,我在長安時見過的美人如過江之鯽,她這樣的……也就尋常姿色,確實不認(rèn)識?!?p> 土狼嗤笑一聲:“你可知道,她自稱是個乞丐?”
“乞丐?!”玉錦華面露驚詫,隨即失笑,“我還以為她是哪家貴族小姐,被您擄來的?!?p> 土狼冷哼:“我也這么以為??勺チ怂肽甓啵瑥奈从腥藖韺?,看來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p> 玉錦華點頭附和:“既然如此,大王也不必多慮,還是先籌備婚禮要緊。
夜深人靜時,玉錦華剛合上眼,忽聽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聲,刀劍碰撞與怒吼聲交織,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猛然起身,隨手披上外袍沖出門,正撞上匆匆跑過的侍衛(wèi):“怎么回事?”
“有人刺殺大王!”
玉錦華臉色微變,立刻回頭對玉安低聲道:“去我屋里取金創(chuàng)藥,要中原帶來的那瓶。”說完,他快步朝土狼的寢殿趕去。
殿內(nèi)燭火搖曳,土狼半靠在榻上,肩上纏著染血的布條,臉色陰沉如鐵。見玉錦華進(jìn)來,他冷哼一聲,指了指地上的一柄彎刀:“狼刀,本族的人。”
玉錦華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刀刃上的狼紋,若有所思:“看來有人坐不住了?!?p> 土狼咬牙:“慢慢查,一個都別想跑?!?p> 玉錦華點頭,順勢勸道:“大王先養(yǎng)傷,我去看看那中原姑娘是否安好。”
土狼這才想起她,煩躁地?fù)]手:“去,帶人去看看!”
玉錦華轉(zhuǎn)身時,對玉安使了個眼色。玉安會意,默默跟上。
越青的屋內(nèi)一片昏暗,唯有窗外透進(jìn)的月光勾勒出她單薄的輪廓。她安靜地坐在角落,手腕上的鐵鏈在寂靜中發(fā)出細(xì)微的碰撞聲。
侍衛(wèi)粗魯?shù)貦z查了一圈,確認(rèn)無恙后便退了出去。玉安走在最后,趁人不備,袖中滑落一張紙條,悄無聲息地落在越青腳邊。
待腳步聲徹底消失,越青才緩緩俯身拾起紙條,借著月光展開——
“三日后,成親當(dāng)晚,動手?!?p> 她指尖微微收緊,隨后將紙條揉碎,放入口中,面無表情地咽了下去。
鐵鏈冰冷沉重,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她低頭看著自己被磨出血痕的手腕,眼中終于閃過一絲壓抑已久的焦躁。
——時間不多了。
土狼的傷勢雖不致命,卻讓他變得更加謹(jǐn)慎。山寨的守衛(wèi)比往日多了三倍,火把將整個山頭照得如同白晝。然而,越青敏銳地察覺到,土狼對她的戒備似乎松懈了幾分——成親這日,他竟解開了她手腳的鐐銬。
“活動活動吧,今晚過后,你就是王后了?!巴晾沁肿煲恍?,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越青緩緩轉(zhuǎn)動著僵硬的手腕,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細(xì)微的咔嗒聲。她知道,這是最后的機會。
喜宴上,土狼被眾匪徒灌得滿臉通紅。他踉蹌著走進(jìn)洞房,一把掀開越青的紅蓋頭:“美人兒,喝了這交杯酒,咱們就是真夫妻了!“濃重的酒氣噴在越青臉上,她強忍著惡心,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
酒液入喉的瞬間,越青就察覺到了異樣。這酒辛辣中帶著詭異的甜膩,絕不是普通的烈酒。她借著寬大袖袍的遮掩,悄悄將酒液吐在衣袖內(nèi)側(cè),隨即裝作不勝酒力,身子微微搖晃。
“怎么,頭暈了?“土狼得意地搓著手,“我在酒里加了點好東西...保管讓你欲仙欲死?!八植诘氖终茡嵘显角嗟哪橆a,卻被她偏頭躲開。
“我...我有些難受...“越青軟綿綿地倒在床榻上,長發(fā)如瀑散開。她半闔著眼,看著土狼哼著小調(diào)去屏風(fēng)后更衣。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屏風(fēng)上,像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當(dāng)土狼穿著單衣回來時,越青正倚在床頭,纖纖玉指對他輕輕一勾。土狼頓時血脈僨張,三步并作兩步撲到床前。越青緩緩?fù)氏麓蠹t嫁衣,露出雪白的中衣,在燭光下瑩瑩生輝。
“這才對嘛!“土狼喘著粗氣壓上來,卻被越青一個翻身反客為主。她將中衣甩在土狼臉上,趁他視線被擋的剎那,嫁衣的腰帶如靈蛇般纏上他的脖頸。
“賤人!你暗算我?!巴晾潜┢鸱纯?,傷口崩裂滲出鮮血。越青拔下金釵,寒光連閃,在他舊傷處連捅數(shù)下。鮮血噴濺在她蒼白的臉上,宛如雪地紅梅。
越青的手指像鐵鉗般掐住土狼的脖子,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她能感覺到對方喉結(jié)在自己掌心下的掙扎,那微弱的顫動如同垂死的獵物。帳篷外,篝火的噼啪聲與土匪們的喧鬧交織,卻無人知曉他們的大王正在帳內(nèi)經(jīng)歷生死一線。
“你放心,你死之前,我不會死的?!霸角嗟穆曇舻统炼?,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土狼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他瞪大的眼睛里混雜著震驚與不信。這個剛才還在他身下看似柔弱的女子,此刻眼中燃燒的卻是他熟悉的——殺意。
“臭婊子,你會說話?“土狼艱難地擠出幾個字,雙手抓住越青的手腕試圖掙脫。
回答他的是一記精準(zhǔn)的膝撞。越青的膝蓋狠狠頂在土狼的胯下,劇痛讓他瞬間弓成了蝦米。她趁機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用全身重量壓制住這個比她壯碩得多的男人。勒住脖子的布條深深陷入土狼的皮膚,他的掙扎漸漸變得無力。
“我讓你死個明白?!霸角嗟穆曇羧缤钡刈顒C冽的風(fēng)。
土狼的手終于松開了,像斷線的木偶般垂落。越青沒有立刻結(jié)果他,而是迅速用早已準(zhǔn)備好的繩索將他捆了個結(jié)實。土狼大口喘著氣,喉嚨里發(fā)出拉風(fēng)箱般的聲響。
“我死了,你出不去?!巴晾撬粏〉赝{道,眼睛卻不安地轉(zhuǎn)動著,打量著這個突然變得陌生的女人。
越青從容地整理好被撕破的衣衫,從土狼腰間抽出他那把鑲著狼頭的匕首。刀刃在油燈下泛著冷光,映出她冷峻無比的眼神。
“出不去,就出不去,大不了,殺一賠一,我怕什么?“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輕撫過刀刃,試了試鋒利程度。
土狼的眼神突然凝固了,“你到底是誰?“他的聲音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恐懼的顫抖。
越青將散落的黑發(fā)挽起,用布條包住她的半邊臉,那熟悉的標(biāo)志性打扮出現(xiàn)了。她舉起匕首,刀尖在土狼驚恐的目光中緩緩下落。
“我是誰?你不知道嗎?幾年前,咱們在邊城交過手?!霸捯粑绰?,第一刀已經(jīng)落下,深深扎入土狼的大腿。
土狼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嚎叫,帳外有人高聲詢問:“大王?沒事吧?“
越青的刀尖抵住了土狼的喉嚨,眼神示意他回答。土狼咬著牙喊道:“滾遠(yuǎn)點!老子在辦事!“
腳步聲遲疑地遠(yuǎn)去。越青冷笑一聲,第二刀已經(jīng)刺入土狼的另一條腿。
“鬼寨二當(dāng)家,你是故意來我這里的?“土狼的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他終于認(rèn)出了這個當(dāng)年從他刀下逃生的女子。
越青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十三張熟悉的面孔在她腦海中閃過——大胡子老趙總愛哼跑調(diào)的小曲,少年阿飛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書生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在最后關(guān)頭為她擋了一刀...
“我本想離開的,沒想到你竟然做了大王?!暗谌堵湎拢晾堑淖蟊凵隙嗔艘坏郎羁梢姽堑膫??!澳銡⒘宋倚值苁齻€,我還記著呢。剛剛那十三刀先還給你?!?p> 土狼的慘叫被越青用布團(tuán)堵在了喉嚨里。她機械地繼續(xù)著復(fù)仇的儀式,每一刀都精準(zhǔn)避開要害,卻又足以讓這個殘暴的土匪頭子嘗盡痛苦。血浸透了土狼的衣衫,在氈毯上洇開一片暗紅。
當(dāng)?shù)谑堵湎聲r,土狼已經(jīng)奄奄一息,但越青知道這個頑強的敵人還死不了。她揪起他的頭發(fā),強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記得邊城外的峽谷嗎?你假意與我們結(jié)盟,卻在夜里屠殺了我的兄弟?!霸角嗟穆曇粑⑽l(fā)抖,“我躲在尸體堆里整整一夜,聽著你的人在補刀,聽著你笑著數(shù)人頭?!?p> 土狼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顯然想起了那個血腥的夜晚。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
越青扯掉他嘴里的布團(tuán)?!坝惺裁催z言?“她冷冰冰地問。
“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報仇?“土狼喘息著,嘴角卻扯出一個猙獰的笑,“你走不出這個營地...我的兄弟們...會把你撕成碎片...“
越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血泊中的男人。她突然笑了,那笑容讓土狼不寒而栗。
“誰說我打算活著出去?“她輕聲說,“但在我死之前,我會讓你看著你的王國化為灰燼?!?p> 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高喊著“起火了“。越青的笑容擴大了——她早就安排好了。土狼的眼中終于浮現(xiàn)出真正的恐懼。
復(fù)仇,才剛剛開始。她要屠盡這里的每一個人。
帳篷簾子被猛地掀開,玉錦華和云瑯桓帶著一隊精銳沖了進(jìn)來,刀尖上還滴著血。玉錦華的目光迅速掃過滿身是血的土狼和被染紅的氈毯,最后落在越青身上。
“青青,快走!“玉錦華急聲道,伸手就要拉她。
越青卻甩開了他的手,眼中燃燒著固執(zhí)的火焰。她一把拽起被捆成粽子的土狼,粗魯?shù)赝现庾?。土狼的傷口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但他咬緊牙關(guān)不發(fā)出一點聲音。
營地里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越青事先安排的火勢借著夜風(fēng)迅速蔓延,土匪們像無頭蒼蠅般四處奔逃。玉錦華的人馬在外圍形成包圍圈,箭矢破空聲不絕于耳。
出了狼寨大門,玉錦華示意手下牽來戰(zhàn)馬?!鞍阉篷R上帶走?!八畹?,眼睛卻一直擔(dān)憂地看著越青。
“讓我來?!霸角嗬淅涞?,聲音像是從冰窟里撈出來的,“他怎么對我的,我還給他?!?p> 她揪著土狼的頭發(fā)強迫他抬頭,兩人目光相接,仇恨在空氣中幾乎凝成實質(zhì)。土狼突然笑了,滿嘴的血沫子順著嘴角往下淌。
“鬼寨二當(dāng)家,果然名不虛傳?!八艘豢谘担笆莻€陰險狡詐的狠人?!?p> 越青抬腿就是一腳,正中土狼胸口。他像破布口袋一樣飛出去半丈遠(yuǎn),重重摔在地上。
“土狼,你殺我兄弟的時候,我就說過,要還回來的。“越青一步步逼近,靴子踩在沙地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你放心,我一定會滅了你們整個狼族的?!?p> 土狼蜷縮在地上,卻還在笑:“你以為,那么容易?“
“我不會讓你死的?!霸角喽紫律?,與他平視,“我會讓你看著,這里變成我的領(lǐng)地?!?p> 云瑯桓聽到這里皺起了眉頭。他認(rèn)識越青三年了,從沒見過她這樣的一面。那個姑娘,如今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殺意。
“將軍,“云瑯桓拉住正要指揮部隊進(jìn)攻的玉錦華,低聲道,“百姓無錯。而且,打過去也無實際意義。戈壁沙漠也沒啥價值?!?p> 玉錦華還沒回答,越青已經(jīng)猛地推開了云瑯桓?!拔ㄒ坏囊饬x就是,他們竟然敢侮辱我?!八穆曇纛澏兜脜柡?,“我在狼族,做了半年的籠中獸,不滅他們,我心頭恨難消?!?p> 月光下,玉錦華這才看清越青手腕上深深的勒痕和脖頸處未消的淤青。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胸口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青青,“他上前輕輕拉住越青的手,聲音柔和得不像個將軍,“我知道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你就好好休息,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好不好?“
越青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眼中的戾氣稍稍褪去。她抽回手,轉(zhuǎn)身走向遠(yuǎn)處的沙丘,背影倔強而孤獨。
云瑯桓嘆了口氣:“將軍,你有沒有覺得她……“
玉錦華擺了擺手,目光追隨著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你不要說,我會跟她好好談?wù)劦??!?p> 遠(yuǎn)處,越青站在沙丘頂端,夜風(fēng)吹起她的衣袍。她望著火光沖天的狼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傷痕。半年來每一天的屈辱和痛苦都在此刻翻涌而上,但玉錦華掌心殘留的溫度卻又讓她想起另一個世界——那個還有溫暖和信任的世界。
她該選擇哪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