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海深處，越青倚在鳳靈肩頭，望著漫天飛舞的金色花瓣出神。這兩個月來，她不用再提防暗處的刀光劍影，不必時刻緊繃著神經(jīng)，竟讓她恍惚間有種錯覺——或許就這樣與鳳靈白頭到老，也不錯。
鳳靈突然側(cè)首，趁她不備吻上她的唇。這個吻帶著梧桐花的清香，溫柔又纏綿。越青輕拍他的肩膀，嗔怪道：“這里人多眼雜，萬一被你母親看見...“
“看見正好，“鳳靈笑著加深這個吻，手指穿過她的發(fā)絲，“她巴不得我們恩愛，說不定還會幫我們清場呢。“
話音未落，遠(yuǎn)處果然傳來綺林的輕咳聲。兩人慌忙分開，只見綺林站在十步開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目光在越青平坦的小腹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轉(zhuǎn)身離去，衣袖翻飛間，手指捏得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你看，我說什么來著？“鳳靈得意地蹭了蹭越青的鼻尖，卻被她一把推開。
“別鬧了，你不是還有公務(wù)要處理？“越青理了理微亂的衣襟，“快去快回?！?p> 待鳳靈依依不舍地離去后，越青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她抬手輕撫腹部，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猶豫片刻，她捏了個訣，化作一道流光直奔青丘。
越青坐在云瑯桓的玉榻邊，指尖輕輕拂過他蒼白如紙的面容。百年過去，他的眉目依舊如畫，卻仿佛被時光凝固在了沉睡的那一刻。殿內(nèi)熏香裊裊，襯得越發(fā)寂寥。
蕓晴默默陪在一旁，看著越青眼中流轉(zhuǎn)的痛楚，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遞上一盞溫?zé)岬奶一ㄡ?，輕聲道：“他總會醒的?！?p> 越青接過茶盞，看著杯中倒映的自己——金絲鳳釵，緋紅羅裙，早已不是當(dāng)年云瑯桓記憶中的模樣。茶水溫?zé)?，卻暖不了她冰涼的手指。
“我該回去了?！八蝗黄鹕?，衣袖帶起一陣微風(fēng)，驚動了案幾上的燭火。光影搖曳間，她最后望了云瑯桓一眼，轉(zhuǎn)身時裙擺掃過門檻，帶落幾片零星的桃花瓣。
蕓晴追到廊下，只看見越青化作一道流光消逝在天際。遠(yuǎn)處暮鐘響起，驚起一群棲息的青鳥。她低頭看著石階上那幾瓣被遺落的桃花.
回到梧桐林，越青迎面撞見了綺林。鳳凰綺林一襲華貴的金羽長袍，站在回廊下，目光如霜。
“你近來，未免太放肆了?！熬_林開門見山，聲音冷冽。
越青挑眉，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衣袖：“我哪里放肆了？“
“不請安也就罷了。“綺林鳳眸微瞇，“昨日我路過梧桐林，竟看見你與我兒在那等地方...“她頓了頓，似是不齒說出口，“成何體統(tǒng)？“
越青忽然笑了，紅唇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鳳凰，您親眼所見，我可沒逼您兒子。是他喜歡這樣?！八室夥怕Z速，“畢竟，我是他的妻子啊。“
“不知廉恥！“綺林袖中的手攥得發(fā)白。
“是啊，我確實不知廉恥?！霸角嘞蚯耙徊?，與綺林四目相對，“不過我發(fā)現(xiàn)一件有趣的事...太子妃近日總愛獨(dú)自去梧桐林，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她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diào)，“莫不是...在追憶前塵往事？“
綺林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你何干？“
“自然與我無關(guān)。“越青輕輕轉(zhuǎn)動手腕上的玉鐲，“只是提醒您，您兒子現(xiàn)在愛我愛得緊。若您傷我分毫...“她笑得甜美，“他怕是會與您翻臉呢。“
綺林胸口劇烈起伏，卻強(qiáng)自壓下怒火：“放心，我怎會傷你？當(dāng)年在太子府，我不也沒動你分毫？“她逼近一步，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聽見，“我能對你造成的傷害...根本不值一提，不是嗎？“
越青知道再爭下去無益，索性揚(yáng)起下巴：“既然如此，不如現(xiàn)在就把金丹給我。省得我們?nèi)杖瞻缪葸@婆慈媳孝的戲碼?！?p> 綺林冷笑一聲，不再多言，昂首離去。金色羽衣拂過地面，帶起一陣微風(fēng)。
兩人背對背走遠(yuǎn)，各懷心思。綺林心想：你覬覦我的金丹，我圖謀你的神脈，不過各取所需。越青則暗自嗤笑：鳳靈這般殷勤，不就是為了讓我誕下子嗣？
可越青心里也清楚，人算不如天算。就像她從未想過，當(dāng)年好玩去人間走一趟遇上的那皇帝，會成為今日的糾葛；也沒料到，自己會為救云瑯桓，甘愿嫁入鳳凰一族。
命運(yùn)這張網(wǎng)，誰又能真正看透呢？
越青捏著燙金請?zhí)と肭嗲饡r，蕓晴正在桃樹下煮茶。粉白花瓣飄落在茶盞里，被她輕輕拂去。
“在梧桐林可還習(xí)慣？“蕓晴拉著她坐下，遞上一盞桃花茶。
越青抿了口茶，唇角不自覺揚(yáng)起：“鳳靈待我極好?！八D了頓，壓低聲音湊到蕓晴耳邊，“就是夜里太不知節(jié)制...“
“呀！“蕓晴手一抖，茶水灑在裙擺上，臉頰瞬間緋紅，“你、你怎么說這個...“
越青歪著頭，一臉無辜：“實話實說啊。“她促狹地眨眨眼，“等你和天帝成親后也要經(jīng)歷的，不過小金龍看起來應(yīng)該不會那么...勤勉。“
蕓晴羞得去捂她的嘴，卻被越青靈巧躲開。兩人笑鬧一陣，蕓晴突然紅著臉小聲問：“那個...到底是什么感覺？“
越青挑眉：“想知道？“見好友點(diǎn)頭如搗蒜，她托著下巴想了想，“起初會疼，但若他足夠溫柔...“她的聲音漸漸輕了，眼神飄向遠(yuǎn)處，“后來就會很快樂。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蕓晴睜大眼睛。
越青轉(zhuǎn)著茶盞，輕聲道：“與你共赴云雨的人，得是你心之所系?！?p> 桃樹沙沙作響，落下幾片花瓣。蕓晴猶豫片刻，問出了最想問的話：“那你...不愛鳳靈，與他...會不會難過？“
茶盞停在半空。越青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昨夜鳳靈將她摟在懷中時，那小心翼翼又熾熱的目光。他總愛在情動時喚她“青青“，聲音沙啞得讓人心尖發(fā)顫。
“越青？“蕓晴意識到失言，“對不起，我...“
“無妨?！霸角喾畔虏璞K，笑了笑，“起初確實抗拒?！八讣鉄o意識地描摹著盞沿，“后來就想通了，本就是還債罷了。“
一陣風(fēng)過，吹散了她未盡的話語。蕓晴看著好友強(qiáng)撐的笑顏，突然覺得杯中茶苦得難以下咽。遠(yuǎn)處傳來仙鶴的清鳴，提醒著時辰已晚。
“我該回去了?！霸角嗥鹕碚硪氯?，“鳳靈說今晚要帶我去看梧桐林的螢火?！?p> 蕓晴送她到云海邊，忽然拉住她的衣袖：“若有一日...你發(fā)現(xiàn)自己...“
“沒有那一日?！霸角啻驍嗨?，笑容明媚得刺眼，“我這樣的妖，最擅長的就是沒心沒肺?！?p> 說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際。蕓晴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久久未動。直到夕陽西沉，她才驚覺掌心攥著一片桃花瓣，早已被掐出了血痕。
而此時的梧桐林內(nèi)，鳳靈正忙著準(zhǔn)備一場驚喜。他不知從何處找來千萬只螢火蟲，裝在水晶瓶中，懸滿整片林子。只等他的青青歸來，便能看見這滿天星辰墜入凡間的美景。
當(dāng)越青回到梧桐林時，天色已暗。她剛踏進(jìn)林間小徑，便發(fā)現(xiàn)四周靜得出奇——連慣常的蟲鳴鳥叫都消失了。正疑惑間，忽見前方樹影里透出點(diǎn)點(diǎn)微光。
“鳳靈？“她輕聲喚道。
剎那間，萬千螢火從枝頭、草叢間同時亮起。整片梧桐林仿佛被星河傾覆，每一片葉子都綴著流動的光點(diǎn)。越青怔在原地，看著無數(shù)螢火在她周身盤旋，將夜色點(diǎn)綴得如夢似幻。
鳳靈從光海中走來，金色的衣袍上沾著螢火的微光。他手中捧著一盞琉璃燈，燈芯竟是一只特別明亮的螢火蟲。
“喜歡嗎？“他獻(xiàn)寶似的將燈遞到她面前，“我捉了三天三夜，差點(diǎn)把青丘的螢火蟲都捉光了。“
越青接過琉璃燈，暖光映著她的臉龐。她這才注意到鳳靈眼下淡淡的青黑，想必是為了準(zhǔn)備這些，許久未眠了。
“傻子...“她聲音有些啞，“何必這么麻煩。“
鳳靈笑著牽起她的手，引她走向林深處：“你上次說想看螢火，可梧桐林向來沒有。我便想著...“他忽然停在一棵最古老的梧桐樹下，“總要讓你如愿?！?p> 樹下擺著一張玉案，上面放著幾樣精致小菜，還有一壺桂花釀。鳳靈為她斟了一杯：“嘗嘗？我親手釀的?！?p> 越青抿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開。她抬頭望向漫天流螢，忽然覺得眼眶發(fā)熱。這些日子以來，鳳靈待她的好，點(diǎn)點(diǎn)滴滴都刻在心頭。
“青青...“鳳靈忽然單膝跪地，從懷中取出一支金鳳釵，“這是我用褪下的翎羽做的。“釵頭鳳凰展翅欲飛，眼中嵌著兩顆血色寶石，“就像...我們初見時的你?！?p> 越青怔怔望著那支釵。萬年前黃泉邊，她確實是一身紅衣，如火如荼。沒想到他記得這樣清楚。
鳳靈小心翼翼地將釵插入她發(fā)間：“真好看?！八氖种噶鬟B在她鬢邊，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這一刻，“青青，我知道你嫁我并非情愿。但我會等，等到你心甘情愿...“
話音未落，越青忽然傾身吻住他。這個吻來得突然，帶著桂花釀的甜香。鳳靈愣了一瞬，隨即溫柔回應(yīng)。螢火蟲在他們周身飛舞，仿佛為這對璧人撒下星輝。
一吻結(jié)束，越青別過臉去：“閉嘴...吃你的菜?！岸鈪s紅得滴血。
鳳靈笑得像個得了糖的孩子，殷勤地為她布菜。夜風(fēng)拂過，吹落幾朵梧桐花，正好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夜深了，螢火漸漸稀疏。鳳靈將睡著的越青輕輕抱回寢殿。她在他懷中無意識地蹭了蹭，發(fā)間鳳釵熠熠生輝。鳳靈低頭在她額間落下一吻，眼中滿是珍而重之的柔情。
天帝大婚前夕，越青特意去青丘陪蕓晴小住。臨別時，鳳靈親自駕著金翅鸞車來接她。車駕穿過九重天的祥云時，越青望著遠(yuǎn)處張燈結(jié)彩的凌霄殿，忽然一陣恍惚。
那鋪天蓋地的紅綢，讓她想起很多年前，人間小鎮(zhèn)上那場簡陋的婚禮。云翊穿著半舊的喜袍，小心翼翼掀開她蓋頭時的模樣，至今歷歷在目。
“青青？“鳳靈輕聲喚她，“該下車了。“
越青這才驚覺臉上冰涼一片。她慌忙拭去淚水，強(qiáng)撐起笑容隨鳳靈步入喜宴。整場婚宴上，她都在恍惚中度過。觥籌交錯間，仿佛看見云翊站在人群中，對她溫柔地笑。
回梧桐林的路上，鳳靈興致勃勃地說著天宮的見聞，卻始終沒注意到越青的異樣。一回到寢殿，他便迫不及待地?fù)硭脶?，小別重逢的纏綿后，很快沉沉睡去。
越青輕輕起身，獨(dú)自來到梧桐林深處。夜露打濕了她的裙角，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仰頭望去，滿樹金梧依舊絢爛，可心底的孤寂卻如潮水般涌來。
“因果償盡之后...“她輕聲自語，指尖撫過粗糙的樹皮，“是不是就該歸于混沌了？“
夜風(fēng)送來陣陣花香，卻吹不散她眉間的愁緒。不知怎的，此刻她格外想念云浚。那個總是第一時間察覺她情緒的人，那個連她輕輕蹙眉都會緊張半天的溫柔男子。
越青苦笑著搖頭。與鳳靈在一起，外人只道鳳凰少主溫柔似水，卻不知十次里有九次，他都察覺不到她的心事?？蛇@又能怪誰呢？路是她自己選的，至少...鳳靈敢作敢當(dāng)。
一片梧桐葉飄落肩頭，越青拈起葉子，對著月光細(xì)細(xì)端詳。葉脈清晰如掌紋，就像她這一世糾纏不清的姻緣線。
突然，身后傳來腳步聲。越青慌忙抹去眼角濕意，卻聽見鳳靈帶著睡意的聲音：“怎么一個人在這兒？“
他走近了才看清越青微紅的眼眶，頓時睡意全無：“你...哭了？“手忙腳亂地去擦她的臉，“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越青偏頭躲開他的手指：“沒事，只是...想起些往事?！?p> 鳳靈的手僵在半空，月光下他的金眸黯淡了幾分：“是...想云瑯桓了嗎？“
越青沒有回答。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只有梧桐葉沙沙作響。
許久，鳳靈突然單膝跪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青青，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們...但我會學(xué)?！八穆曇粲行┌l(fā)抖，“你教我好不好？教我怎樣...才能讓你開心？“
越青怔怔望著他。這個驕傲的鳳凰少主，此刻跪在露水未干的草地上，眼中滿是小心翼翼的懇求。她忽然想起這些日子來，他笨拙卻真誠的種種討好——那些捉來的螢火蟲，親手釀的桂花酒，熬夜折的千紙鶴...
一滴淚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鳳靈慌了神，起身將她摟進(jìn)懷里：“別哭...你不喜歡，我以后再也不問了。“
越青把臉埋在他肩頭，嗅著熟悉的梧桐花香。這一刻，她忽然很累很累，累到不想再計較誰愛誰更多，累到只想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暫時歇一歇腳。
夜風(fēng)漸起，吹落漫天梧桐花。有些因果，或許永遠(yuǎn)都算不清；有些傷痕，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愈合。但此刻，至少有人愿意為她拭淚，這就夠了。
綺林對越青是否懷有身孕這件事格外上心，每月必親自過問。這般緊追不舍，倒讓越青平添了幾分緊張。這日，聽聞西方使者將至三十三天開壇講法，越青應(yīng)蕓晴之邀，同赴九重天。
兩人相見時，對比尤為鮮明。蕓晴容光煥發(fā)，眉目間盡是柔情蜜意；而越青卻比上次見面時更顯心事重重。
“你可是有什么煩憂？“蕓晴關(guān)切問道。
越青輕輕搖頭。蕓晴若有所思：“上回你這般說時，后來就出了鳳靈那檔子事。這次又是為誰？“
“當(dāng)真無事?！霸角嗝銖?qiáng)展顏，“法會要開始了，我們?nèi)グ??！?p> 行至三十三天，但見西方使者登壇，竟是云浚。越青身形一僵，手中玉扇“啪嗒“墜地。法會散后，眾人皆去，唯她佇立不動。
蕓晴輕拉她衣袖：“今日已畢，明日再來吧。“
“且等我片刻。“越青疾步上前，喚道：“云浚。“
白衣僧人駐足轉(zhuǎn)身，合十行禮：“仙尊，貧僧俗名已久不用了。“
越青眸中泛起水霧：“師父...別來無恙？“
“托仙尊洪福，一切安好?！?p> “九耀大陸的眾生，可都度化了？“
“幸不辱命。仙尊心懷慈悲。“
越青癡望著他，輕聲道：“我何曾在意什么天下蒼生...只愿你平安喜樂?！?p> 云浚目光澄澈如鏡，早已忘卻前塵。那九十九級靈山臺階，步步踏碎過往；忘憂鑒前，了卻塵緣。獨(dú)留越青一人，守著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仙尊說笑了?！八⑽㈩h首，“若無他事，貧僧告退?！?p> 白衣飄然遠(yuǎn)去，越青獨(dú)立原地，任天風(fēng)吹散眼角未落的淚珠。
越青佇立在原地，目光凝滯在那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上。夜風(fēng)卷起她的衣袂，卻帶不走她眼中的執(zhí)念。蕓晴輕嘆一聲，終是上前挽住她的手臂：“走吧，再站下去，天都要亮了。“
“今晚住我那兒去吧，“蕓晴刻意放柔了聲音，“正好新?lián)Q了云錦帳幔，還添置了你最喜歡的青瓷香爐?！?p> 越青機(jī)械地點(diǎn)頭，任由蕓晴牽引著穿過重重宮闕。麗華殿內(nèi)，沉香裊裊，新?lián)Q的珠簾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細(xì)碎的光暈。可她對這些視若無睹，只是怔怔地望著窗外：“蕓晴，你回去歇著吧。“
“好。“蕓晴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輕帶上門，“明日我讓膳房備你愛吃的桂花糕?！?p> 夜涼如水。越青不知不覺走到了荷花池畔。殘荷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那些支離破碎的回憶。忽然，一陣清風(fēng)拂過，池面泛起漣漪。
“青青。“
這聲呼喚讓越青渾身一顫。她驀然回首，只見月光下立著一位金袍男子，眉心的龍紋若隱若現(xiàn)。
“云浚？“她下意識喚出這個名字。
新任天帝緩步走近，龍紋玉佩在腰間輕響：“是我，小蛇，魔尊。“
越青望著池中殘荷，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萬年了，小蛇，我現(xiàn)在不是魔尊，你不必總記得當(dāng)年我救你的事?！?p> “就像你記得他一樣?！靶〗瘕堉讣饽垡稽c(diǎn)金光，化作蓮燈浮在水面，“蕓晴都告訴我了。今日...你見到他了？“
蓮燈的光映在越青臉上，照出她眼底的濕意：“他看著我，就像看一個陌生人?！?p> 小金龍沉默片刻：“既然天意如此，何不試著...“
“試著什么？“越青突然轉(zhuǎn)身，發(fā)間玉簪叮咚作響，“嫁給一個與他七分相似的人？每日對著那張臉自欺欺人？“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鳳靈他...終究不是云浚?！?p> “可鳳靈待你真心真意...“
“我知道！“越青攥緊衣袖，指節(jié)發(fā)白，“正因如此，我才更痛苦。小蛇，你說天道為何如此殘忍？讓我重生，卻讓他忘記；給我新生，卻要我日日活在舊夢里?！?p> 夜露漸重，小金龍解下外袍為她披上：“或許...這就是情劫。“
越青望著漸沉的月色，忽然輕笑出聲：“回去吧，我等會兒就回去?！?p> 小金龍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道金光消散在夜色中。池邊只剩越青一人，和那盞漸漸熄滅的蓮燈。
越青望著小金龍離去的方向，又獨(dú)自站了許久，直到夜露浸濕了衣袖，才緩緩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日法會，蕓晴匆匆趕到時，越青早已端坐席間，目光卻始終追隨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法會結(jié)束，眾人散去，唯有她仍靜坐原地，直到云浚起身離開，她才默默跟上，不遠(yuǎn)不近地綴在他身后，不言不語，只是固執(zhí)地跟著。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亦如此……整整半月，日日如此。蕓晴看在眼里，心中酸澀，卻不知如何勸解——她未曾嘗過相思苦，終究無法感同身受。
最后一日，云浚即將離開天界。越青一路追至南天門，衣袂翻飛，發(fā)絲微亂。
“仙尊可有事？”他駐足回首，眉目清冷，如隔云端。
越青張了張口，最終只低聲道：“你……保重。”
云浚微微頷首，疏離而客氣：“多謝仙尊關(guān)心，貧僧告辭?！?p> 她怔怔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直至徹底消失在云靄之中。鳳靈不知何時已至她身側(cè)，輕輕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回去吧?！?p> 她無言點(diǎn)頭，任由他牽著自己離開。
回到梧桐林，越青徑直去了青丘。云瑯桓依舊靜靜躺在玉榻上，面容安詳，仿佛只是沉睡。她緩緩走近，指尖輕輕拂過他的發(fā)絲，低喃道：“快些醒來吧……”
屋內(nèi)寂靜無聲，唯有窗外風(fēng)過梧桐，沙沙作響。
越青剛踏入梧桐林，綺林便已立在殿前，金紅色的鳳袍在日光下流轉(zhuǎn)著灼灼光華。她微微抬眸，眼底帶著幾分審視與冷意。
“聽說，三十三天講佛的是云浚？”綺林開門見山，嗓音清冷。
越青腳步一頓，淡淡道：“是?！?p> 綺林輕哼一聲，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徇^袖口的金線繡紋：“仙娥們都在傳，你對他念念不忘，日日糾纏?！?p> “是?！痹角嗵ы?，目光平靜，“我每日去得最早，走得最晚，想盡辦法與他說兩句話。”
“你可別忘了，你現(xiàn)在是梧桐林的人?！本_林語氣驟然轉(zhuǎn)冷。
“我沒忘?！痹角啻浇俏P(yáng)，笑意卻不達(dá)眼底，“若真忘了，今日我便不會回來?！?p> 綺林瞇了瞇眼，緩步逼近：“越青，云浚早已將你忘得干干凈凈，連九重天都舍了，你何必自取其辱？不如好好伺候我兒，早日誕下子嗣，你這仙尊的日子，也不至于如此無趣。”
“多謝太子妃提醒?！痹角嗾Z氣疏淡，仿佛只是在應(yīng)對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寒暄。
綺林輕笑一聲，鳳眸中閃過一絲倨傲：“你是三界守護(hù)者，身份尊貴，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待你生下孩子，我便做主，放你自由，如何？”
越青指尖微微收緊，眸底寒意漸生：“綺林，你以金丹為要挾，逼我生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算計？”綺林眸光驟冷，嗓音陡然凌厲，“我兒既已與你結(jié)為夫妻，你不愿誕育子嗣，莫非是想讓我鳳凰一族絕后？”
越青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怒意，冷冷道：“總之，你救云瑯桓，我便聽你的。至于旁的算計，大可不必?！?p>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去，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微涼的風(fēng)。剛下鳳凰頂，卻見鳳靈步履匆匆，似乎也要下山。她腳步微頓，心想——他大概全都聽見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偽裝什么。
夜色漸深，寢殿內(nèi)燭火搖曳。鳳靈靠近她，指尖剛觸及她的衣袖，越青便側(cè)身避開：“鳳靈，我想回魔界住幾日。”
鳳靈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暗了暗：“是因為云浚？”
越青抬眸看他，目光平靜：“你都聽說了吧？”
鳳靈沉默片刻，低聲道：“原本只當(dāng)是仙娥們嚼舌根，可今日……親耳聽見你與母親坦白，才知是真的?！?p> 越青依舊神色淡淡，仿佛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事：“你難過嗎？”
“難過?！兵P靈苦笑一聲，“這么多年，你心里竟還裝著他?！?p> “所以，你覺得我很可怕，對嗎？”她輕輕笑了，眼底卻無半分溫度，“我可以虛偽地嫁給你，也可以虛偽地對云瑯桓好，卻也能光明正大地去愛另一個人——你是不是氣得不知該如何罵我？”
鳳靈瞳孔微縮，死死盯著她。是的，他被看穿了。這些年，她時常偷偷去青丘探望云瑯桓，他不是不知，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扇缃瘢巩?dāng)著三界眾仙的面，對一個佛門弟子大獻(xiàn)殷勤，毫不避諱！
胸口翻涌的怒意幾乎要沖破喉嚨，可最終，他只是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壓下所有情緒：“好，你回去住幾日吧。若想回來了……告訴我，我去接你。”
越青點(diǎn)點(diǎn)頭，語氣輕緩：“明日，我會去向母親辭行，再走?！?p> 窗外，夜風(fēng)拂過梧桐，沙沙聲里，仿佛藏著無數(shù)未盡的言語。
翌日清晨，越青踏著晨露來到鳳凰殿前。綺林正倚在鎏金鳳座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扶手。
“母親，我想回魔界住幾日?！霸角啻鬼卸Y，聲音平靜。
綺林冷笑一聲，鳳眸微挑：“嫁入梧桐林不足五載就要回魔界，傳出去還以為我們虧待了你。“
“不會的?！霸角嗵ы?，眼中波瀾不驚，“若有人這般議論，我自會解釋。此番回去整頓魔界事務(wù)，不日便歸?！?p> 綺林不情不愿地點(diǎn)頭：“鳳兒，派些人跟著去幫忙?！?p> 鳳靈從殿外走進(jìn)，恭敬道：“母親，兒臣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p> “去吧?！熬_林揮了揮手，“各自忙去?！?p> 待鳳靈退下，越青忽然上前一步：“綺林，若你不愿救云瑯桓，就別指望我還會回來?！?p> “哦？“綺林瞇起眼睛，“你有辦法救他？“
“有?！霸角嗄抗庾谱?，“讓母神收回我的一切，云瑯桓必會蘇醒。“
“以命換命？“綺林猛地站起身，“值得嗎？“
“你比誰都清楚，“越青一字一句道，“我嫁給你兒子，不過是為了償還那五百年的情債。我們終將分離，云瑯桓終會醒來，這一切都不會改變。何不行個方便？“
“行方便？“綺林突然失控地大笑，“當(dāng)年你用太子之軀做云浚的養(yǎng)魂器時，可曾想過行個方便？可曾想過我們?nèi)齻€女人的處境？小七病死，她的兒子被囚三百年，紫鳶被迫入輪回！我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越青沉默良久，聲音低沉：“用太子養(yǎng)魂是我的錯。但你們的生活并非我能左右。你們?nèi)敫畷r，我亦不知云?；昶且讶?。這一萬年的囚禁與魂靈分離，我早已贖清罪孽。只求你救救云瑯桓，之后要?dú)⒁獎帲ぢ犠鸨?。?p> 殿外傳來鳳靈的催促聲。越青深深一揖：“太子妃，拜托了?！八D(zhuǎn)身時，衣袖翻飛間似有晶瑩閃過。
綺林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手中茶盞“咔“地裂開一道細(xì)紋。
鳳靈確實安排得周到，不僅派了支精悍的衛(wèi)隊護(hù)送，領(lǐng)隊的竟還是只通體雪白的鴻鵠。更特意安排了個伶俐的丫鬟靈雀貼身伺候。越青心知這是變相的監(jiān)視，卻也懶得計較——她此番回去，不過圖個清凈罷了。
九重天上，蕓晴得知越青獨(dú)自回魔界的消息，憂心忡忡地倚在云欄邊。小金龍見狀，從身后輕輕環(huán)住她的肩膀：“在想越青的事？“
“嗯?！笆|晴轉(zhuǎn)身靠在他懷里，“鳳靈定是聽說了法會上的事......“
小金龍撫著她的長發(fā)，輕嘆道：“越青說得對，我們何其有幸，能與摯愛相守?！?p> 蕓晴仰起臉，眼中閃著不解：“她為何不去七十二天抹去記憶？重新開始不好嗎？“
“傻丫頭，“小金龍失笑，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她的鼻尖，“她是來還債的。記憶能抹去，因果能躲過嗎？“
蕓晴聞言一怔，半晌才嘆道：“她當(dāng)真可憐。也不知鳳靈會如何待她......“
“放心，“小金龍眸光微沉，“只要她不執(zhí)意離開，鳳靈不敢妄動。畢竟云瑯桓的命，還系在鳳凰一族手上?！?p> “這世間，就真的沒有兩全之法嗎？“蕓晴望著遠(yuǎn)處翻騰的云海，喃喃道。
小金龍突然湊近她耳畔，溫?zé)岬臍庀⒎鬟^：“怎么沒有？你不就嫁給了我......“
“哎呀！“蕓晴紅著臉捶他，“人家說正經(jīng)的！“
“好好好，“小金龍笑著將她摟得更緊，目光卻飄向魔界方向，輕聲道：“可憐的越青......“
天邊的晚霞漸漸染上暮色，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