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失憶的消息幾乎要傳遍大江南北似的,沈弈在住院的這段時間里,常常有人帶著東西來看他。
“哦,你失憶了,多可憐啊,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嗎?”他們總是關切的問道,用著贊許和期盼的目光在他身上來回掃視。
看大家這么熱情的樣子,沈弈是真想從腦子里倒出點什么有用的信息來博得開心,只可惜這會腦子里空曠得用來養(yǎng)魚都嫌缺了水。
這天沈弈正躺在高爾夫草坪上的躺椅上,慵懶的曬著太陽的時候,一旁的仆人過來通知他,今晚克羅爾家族將會舉行家族聚會,讓沈弈務必到場。
“少爺,今晚的家庭聚會意義非凡。在去之前,請容許我向您介紹家族成員,倘若喊錯人名可是件及其失禮的行為?!?p> 及其失禮的重點在及其二字,而非在于失禮。關于他們這繞彎子的說話方式沈弈仍在適應之中。比如說,那天他想出去曬曬太陽,可綠夫人正在外面與人交談。他把這話告訴仆人,仆人夸贊他這一定是場壯舉,直到被綠夫人噴得狗血淋頭回來的時候,沈弈才知道壯舉和找死是一個意思。
關于這一綠一紅兩位夫人,可算是克羅爾家族的重頭戲。綠夫人是大老婆,總是一身深綠色帶花紋的華貴服飾,為人性格潑辣,說話毫不留情面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噴。
所有人都需要恪守家族禮儀,唯獨綠夫人是個例外,在狂妄的性格背后有著強硬的家族撐腰,即便是老爺子也不會拿她怎么樣。而綠色就是她本家的家族顏色。
仆人將家族圖譜在他面前展開,族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少說三十多號人。望著這密密麻麻的字,這老爺子腎是日拋的嗎,沈弈簡直要汗顏,怎么能平白無故造出這么多活蹦亂跳名字,還產(chǎn)出這么多脆生生的小名字。
隨著仆人的介紹,沈弈手頭上的筆記就沒停過,幾乎要擦出火星子來。
“雖然克羅爾家族枝繁葉盛,但您也不必全部了如指掌,畢竟掌管家族是大夫人的事務,知道的太多容易影響他人心思?!?p> 那你不早說??!手中的筆停住,他盡量放平心態(tài),不招惹是非。
“咱們能說重點嗎?真是麻煩你了?!?p> “重點就在于玫瑰夫人曾是位歌女,她的納入遭到了全家族的反對,沒有顯赫的家族背景甚至沾染風月場所的氣息,好在老爺垂愛給了名分。至于其余不自量力的外室,終將與生活沒有緣分?!?p> “什么叫與生活沒有緣分?”
“請看這里,先生”仆人翻到了最后一頁,指著兩個名字“這位是大公子,這是二公子,這是他們的母親兩位夫人,其余的人都去見了上帝?!?p> “那你們..還挺虔誠的嘛?!?p> “虔誠?玫瑰夫人喜歡這些信仰的東西,但大夫人不喜歡,關于這些說辭還請在宴會上謹言慎行?!?p> 仆人走后,沈弈獨自翻看了這本家譜好一會,里面人物見上帝的方式五花八門五光十色別出心裁,愣是沒有一個因為遺傳病或者惡習去世的。
這真的不是內(nèi)斗的結果嗎!一屋子人只剩下這五個人了,他們住這么大別墅的時候,就沒感到冷颼颼的嘛,他們這個年紀也睡得著覺??沈弈又翻了一會族譜,沒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合上書本,不禁嘆了口氣。
當晚的宴會倒也并不熱鬧非凡,總共加上沈弈也就六個人,但寫滿名稱的椅子幾乎擺滿了宴會廳。
宴會廳的中心是一張長長的桌子,紅色的桌墊上鋪著綠色的點綴,一家六口人也只是圍著坐在長桌的一頭而已。
“今天是我們沈弈出院的第一天,也是我們克羅爾家族的紀念日,希望在歷代克羅爾家族英靈的庇護下,家族能夠越來越枝繁葉茂,繁榮昌盛?!奔t夫人身著紅色的裹胸高開叉長裙,衣領上點綴著白絨絨的羽毛。她率先站起來向大家敬酒,只是沒有綠夫人的舉動,餐桌上沒有人敢動酒杯。
“要我說你這樣子裝給誰看呢,開典的臺詞哪里輪得到你這個二房來帶頭,幾天沒說你又不長記性了是吧!”
眼看著她們兩人吵起,老爺子連聲“好啦好啦”的叫也沒能安撫下她們的情緒。那倆繼承人也跟著鬧起來,沈弈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順手端起酒杯,嘬了一口。
就這么輕微的喝酒聲,頓時讓幾個人停下爭執(zhí),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善罷甘休。
我不應該嘬酒,沈弈尷尬的放下酒杯佯裝無事發(fā)生過,我應該直接嘬她們的腦子。望向老爺子那無奈的神情,他覺得至少在枝繁葉茂的問題上老爺子已經(jīng)算是努力過了。
“嗚嗚嗚,本來今天就是家族聚會,按照家族人員排序,沈弈本不應該坐在這里”也不知怎的紅夫人突然委屈起來,她指著宴會角落最末尾的一把椅子?!跋胫∩騽倓偝鲈?,破例坐的離老爺近點,也能讓老爺開心開心。誰曾想你們誰也不領我的情!這飯我不吃了!”
一聲輕微的拍桌子,紅夫人揮淚離場。
不吃就不吃吧,這么大個人了,等會還讓老爺給你喂飯不成?沈弈拿了片生菜將牛排卷起,塞入嘴里,嚼了兩下,卻看到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
“我媽為了你,連飯都沒吃了,你竟然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這里”
身邊的二公子詞嚴厲色的側過身對他呵斥,目光里塞滿了火藥。
臥槽?那你媽挺牛皮啊兄弟,她甚至可以不吃飯誒,超酷的好嗎!當然這話他沒敢說。
“她是你媽媽誒,你為什么不去關心她呢?”
“她是為了你又不是為了我,關我什么事?”
“...”
大公子:“哼,真是毫無禮數(shù)?!?p> 大夫人:“我就說他應該好好學習教養(yǎng)。從明天起給他安排上課程,少一天到晚在療養(yǎng)院裝病人。那天我分明看見他在草坪上健步如飛的曬太陽,你見過哪個病人還有力氣出門。”
一套連招下來,連老爺子的臉色似乎都差勁了起來。沈弈也算是看出來這舞臺大神云集,哪有他發(fā)揮的余地,就算是準備了一晚上的臺詞,盡力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最終一個也沒用上。
他起身告辭了這場宴會,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躺在搖椅里,悶悶不樂。
不知睡了多久,半夢半醒的,被仆人們叫醒了。幫他換上了一套黑色馬甲的衣服,告訴他今天是大夫人安排的課程,可不能遲到了。
繁雜的衣服鞋子都被人細致套上,沈弈感覺自己就像只bjd娃娃站在那里,被人化妝收拾干凈。
“今天狀態(tài)可好?沈先生?!彼馁N身侍從溫和的幫他擦了擦臉。
“我搞砸了昨晚的宴會..”
“沒關系的,您之后還會搞砸很多場宴會。關于禮儀課還是要打起精神來,這會讓您避免犯更多的低級錯誤。”
橫豎自己就是躲不過了唄,不過看這人這么習以為常的樣子,沈弈覺得自己或許不是第一個做錯事的人。
“這天下大概不會有比我更冒失的人了吧,唉?!?p> “曾經(jīng)有對雙胞胎,他們從小在外高官大,你得知道那可是個很粗鄙的省份。來到這里后和大家都不對付,在第一天的聚會上,用紅酒潑了二夫人?!?p> “然后呢?”
“然后就駕鶴西去了?!?p> “...”沈弈第一次感激自己說話多加了一個媽字,撿回一條小命。
只是孤身一人在這地方,要親情沒親情要背景沒背景,沈弈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除了夾著尾巴做人以外,目前看起來沒有什么好的選擇。
接連下來幾天的禮儀課讓他疲憊不堪,就算只是為了保命,他也會盡力去學習那些繁雜的東西,可即便他再怎么努力,仍然做不好很多事情。
比如說在學習餐桌禮儀的時候,桌上會有刀叉餐巾,但當天的晚餐上二公子嘲笑他滿背番茄醬而不自知,直到這時沈弈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污漬,讓大家笑話。
比如說他好不容易取得了禮儀老師的認可,終于可以一同參加其他家族的聚會時,卻因肩帶上多了一條花紋和克萊爾家族的紐扣被大夫人滯留。雖然他發(fā)誓自己從不知外族一事,但被大夫人抵了回來。
“作為克羅爾家族的繼承人之一,竟然會帶上別人家的標志,我看你早有異心?!?p> 再比如說,當他將一切都刷到無可挑剔時,從頭到尾保持警惕。過五關斬六將,舉止得體,被當做繼承人介紹給大家時的宴會上。
卻突然被二公子推進了宴會中心的水池里,剎那間沈弈愣在那不知所措,周圍傳來了一片嘲笑聲。
去他喵的家教禮儀,去他喵的繼承遺產(chǎn),去他喵的克羅爾家族,我特么不干了!眉頭隨著情緒的疊加緊縮著,那群人笑的更厲害了,甚至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
“真是夠了!一天天的要么就別來我家宴會,成天做這些下三濫的玩笑,拉低我家檔次”
尖銳的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從遠到近,隨著這敲擊聲,剛剛還嘈雜的大廳逐漸安靜下來。
“讓大家看看你們克羅爾家族這人皮獸心手足相殘的東西,當這里是誰的地盤,什么人都敢在這撒野?!蹦菆远ǖ呐曌屢慌缘拇蠓蛉硕忌裆o張起來,側過頭去好像不敢看他們。
一只手朝著他伸過來,那人似乎并不在意沈弈濕漉漉的樣子,牽著手將他從水池里拉了起來。
直到這時沈弈才看清這女人的容貌。
深黑色茂密而柔順的長直發(fā),自然的披在身上。女人冷峻的面容,高挺的鼻梁,將近一米八的身高站在偏矮的沈弈面前,簡直就像個女武神。放眼望去,她是會場上唯一穿長褲的女人,似乎并不將那些繁瑣的教條體現(xiàn)在身上。
原本那些嘲笑的人都一個個收起了臉,又恢復了往日優(yōu)雅端莊的樣子。有的望向窗外有的背過身去,仿佛一切都沒發(fā)生過。
幾位侍衛(wèi)過來帶他去換身衣服,順帶收拾下濕漉漉的頭發(fā)。
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被吹風機一點點吹干發(fā)梢,沈弈一遍遍回想剛剛發(fā)生的事,內(nèi)心仍在砰砰的跳。
相比被人解圍的喜悅,他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正常人存在,感激涕零得簡直想當場和她拜個把子,只可惜自己出于禮儀只能輕聲說句謝謝。
那天他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了家,怎么睡得著覺,只記得女武神的英姿颯爽,以及那熟悉的安全感,讓沈弈難以忘懷。
但她是有家室的人啊,但她只是為了自己家族的榮耀而解圍啊,根本不在乎他這根小蝦米的。要是她家族里的人知道了話,恐怕會追殺到天涯海角吧。
只可惜這天風和日麗萬物吐綠,陽光下,心情頗好的沈弈用花園里的藤蔓編織出了一個花環(huán),隨后敲響了那位女士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