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瑾帶著靈芝等人扛著裝了祝絕的麻袋進入藥廬的同時,刺史崔桓蒞臨刑場,親自上臺向下面憤怒的受害者家屬們表示誠摯的歉意,并怒斥反王李盛的卑鄙無恥,又保證一定將假世子捉拿歸案。最后,刺史大人命人在刑場燃起柴垛,將其余同黨的尸體在此焚燒,挫骨揚灰。
雖未懲首惡,但此舉稍稍撫慰了遺屬們的悲痛,并且建章上下對李盛的仇恨也達到空前統(tǒng)一。
而就在當晚,刺史大人與崔三公子爆發(fā)了激烈地爭吵。
爭吵的結(jié)果,崔三公子被刺史大人禁足。
但令刺史府眾人奇怪的是,連郡主李櫻也被刺史禁足,大家只能猜測是因為郡主不聽勸告私自外出,最后導(dǎo)致人犯逃跑所致。
這晚之后,刺史府流傳著崔三公子瘋了的傳聞。因為禁足三公子的藥廬里時不時隱約傳出歇斯底里的叫喊,可三公子兇神惡煞的四名侍衛(wèi)死守在竹林外不許任何人靠近,故沒人敢一探究竟。
好在,這叫喊也就持續(xù)了一兩日,便再無其他聲息。
“公子,飯來了?!?p> 半月后,靈芝攜著食盒推開藥廬房門,溫煦的陽光隨著門開灑了一地,淡淡藥香充斥在空氣中,安靜祥和的氣息烘托地此地仿佛世外桃源。
靈芝仔細看著地面,繞過扔了滿地的手稿,小心翼翼地走到桌邊。也無怪他如此小心,最開始幾日送飯的時候他有一次猝不及防踩中一張手稿,要不是靈芝身手敏捷,差點摔個嘴啃泥。
“唉,等會兒吧,你去把他收拾一下。”崔瑾頭也不抬,用筆桿子尾巴撓了撓頭,又繼續(xù)翻閱面前的醫(yī)典。
一向風度翩翩的崔三公子如今竟然像個流浪漢,他發(fā)髻松散,衣服皺皺巴巴,眼睛下面掛著兩個黑眼圈,連胡茬都冒出不少,乍一看還頗有幾分刺史崔桓的神韻。
“是。”
靈芝收拾完地上的手稿,理了理放在崔瑾手邊。然后打了一盆水,來到藥廬中間的鐵床邊,為上面的人擦拭嘴角穢物。
鐵床上的人形物被五根鐵環(huán)呈大字牢牢固定住四肢與脖頸,此時他胸膛已無起伏,眼睛睜大,瞳孔早已渙散,扭曲的五官顯示其死前必然遭受了極大痛苦。
陽光透過窗欞照在鐵床上,連鐵床都有些許溫度,可這人的肌膚卻如冰般寒冷,仿佛沒有什么能溫暖這具身軀。
他未著寸縷,但要說全身赤裸,卻也不盡然,因為他的四肢和身體幾乎都被厚厚的繃帶纏地嚴嚴實實。人形物臉上左右兩邊各有漆黑的刺字從眉腳延伸到下巴,一邊寫著兩個大字,一邊是八個小字,傷口已愈,只剩下凹凸不平的傷疤難看地蔓延其上。若無這傷疤,這張臉皮膚白皙細膩,倒也頗為英俊。
人形物正是祝絕。
靈芝仿佛做慣一般,從架子上拿出貼了字條的藥膏,一一拆開祝絕身上繃帶,為其換藥。
若說臉上的傷疤只是難看,那身上的皮膚可謂觸目驚心。
左邊五根手指指甲長短不一,短的幾乎接近沒有,長的只被削去了上半部分。小臂上的皮膚一片焦黑,留著黃水,但焦黑之下隱隱約約有鮮紅色的肉芽長出;大臂上的繃帶已被黃水浸透,扯掉之后,里面露出鮮紅如血的肌肉,傷處外皮已經(jīng)盡褪,部分完好處則密布著一些細小水泡。
靈芝看了看繃帶上沾著的一張黑皮,向崔瑾道:“公子,這張驢皮沒活?!?p> “嗯,下一次換別的?!贝掼牟辉谘傻鼗氐馈?p> 靈芝知自家公子還在思索藥方,也不再多說,扔掉驢皮換過藥后就在紙上記錄下來。
右邊大臂上和左邊情況差不多,只是上面一張白色的不知什么動物皮和祝絕原本的皮肉似乎有融合的趨勢,靈芝見狀臉色一喜,觀察一番后,連忙在紙上記錄下來。
右邊小臂和左邊不同,這條小臂并未被繃帶包裹,雖無外傷卻青黑發(fā)紫,其看起來幾乎要腫脹到大臂粗細,在小臂上方接近肘部的位置,一根繩子牢牢捆扎在那里,正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
“好像還差點?!膘`芝捏了捏那條軟趴趴的手臂,記錄下來后,又去拆其他繃帶。
胸腹間的傷口最好處理,那里只是有一條從胸至腹的貫穿傷,看起來已有愈合的趨勢,至于內(nèi)臟如何被整理過,就不是靈芝要關(guān)心的問題了。
處理腿部時,崔瑾突然走過來觀看,他捏了捏祝絕的右腳第四趾,那根腳趾根部有一道明顯的傷疤,嘆了口氣。
“這根腳趾活是活了,但是之前我用針刺卻毫無反應(yīng),看來還是失敗了?!?p> “沒事的公子,不還有八根腳趾和十根手指么?!?p> “下次切掉前我要準備充分才好。上次就不該切掉他小腳趾,結(jié)果真的長不出來了。還是應(yīng)該切耳朵的,但當時看到他的眼神,我一時心軟沒下去手?!?p> 靈芝笑了笑沒說話,繼續(xù)手里的活計。
“等等,這里我配置了新藥,看看新藥效果如何?!笨吹阶=^左小腿上那一片密集的紅色水皰并無消退跡象,崔瑾轉(zhuǎn)身去桌上拿一碗還未裝瓶的黑色藥膏,“也不知道這幾種疫毒是不是互相影響了,腿上感染的幾種治療效果都不佳?!?p> “公子其實何必這么著急呢?難道他真會有醒不過來的一天?”
“現(xiàn)在還不好說,但這幾次死后他復(fù)活的時間雖長短不一,但總體確實有所加長。也是,如此逆天的東西能存于世間本就極其罕見,若有一天會消亡也不奇怪。”崔瑾口里雖這么說,貪婪不舍的目光卻慢慢投注在祝絕臉上,然后又移動到頭頂,“若真到那么一天,在他死透之前,我一定要趁他清醒時打開頭顱,仔細看看活人頭顱里是如何運轉(zhuǎn)的?!?p> “對了公子,少夫人說下個月是阿音小姐生辰,別忘記準備禮物。她最近沒看到您,鬧得厲害呢?!?p> 提到女兒,崔瑾有些瘋狂的眼神退去,變得柔和起來,一個溫暖的笑容浮現(xiàn),“也罷,反正離小絕醒過來還需幾個時辰,我就不在藥廬吃了,去見見阿音一起吃頓飯,說起來我能解除禁足還是靠這個小家伙在父親面前軟磨硬泡呢。”
“公子,您去之前別忘記洗洗。”看見崔瑾就要出門,靈芝貼心地叮囑了一句。
崔瑾一愣,轉(zhuǎn)臉看見銅鏡里自己不修邊幅的樣子,不由哈哈大笑,仿佛把研制藥方不順的抑郁一掃而空,“唉,你看我。也怪這黑蝮蛇的毒太厲害,小絕死去幾次我都沒能解毒,還搞得心力交瘁,把儀容都給忘了?!?p> 此時靈芝已經(jīng)換藥完畢,他熟練地從柜子里拿出一個木制漏斗,又從食盒里拿出一根蔥管接在漏斗下方,然后捏住祝絕的兩頰讓其嘴巴張開,就要往里塞蔥管。
崔瑾見狀臉色一變,呵斥道,“靈芝,說過多少次,換藥后仔細清洗雙手再給他喂飯。他這些日子本就吃什么吐什么,若是再喂了不干凈的東西下痢,影響藥效怎么辦?!?p> 靈芝自知理虧,訥訥低頭,“對不起公子,我剛才想著少夫人的吩咐,就一下忘了?!?p> “他死了還會活過來的,要考慮他活著時的情況?!贝掼獓@口氣,慈愛地看著靈芝,“你雖叫我公子,我卻真心當你衣缽傳人,所以我吩咐的話你句句得放在心上?!?p> “是,公子,靈芝不會再犯?!?p> 崔瑾點點頭,臨出門前又不放心地回頭叮囑道,“弄完記得仔細清洗過雙手再吃飯,別讓自己也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