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又是淫雨霏霏的天氣。
天剛亮,早起的小販們赫然發(fā)現(xiàn)城中刑場不知何時被官兵包圍了,刑臺之上,十來根木樁一字排開,每根木樁上都有一人吊在上面。
好大的陣仗!
昨晚就聽著城里不太平,這是又有熱鬧看了。
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刑臺前很快就聚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直到天光大亮,圍觀者的衣服幾乎被細(xì)雨濕透,才有十來名士兵簇?fù)碇鴥擅麑⒐俚巧媳O(jiān)刑臺。左邊的將官身邊有一名親兵,其神色懨懨,似乎有郁郁不得之氣,乃是原西守備營校尉董全昌。右邊一人表情淡然,嘴角含著一抹禮貌的微笑,乃是東守備營校尉梁英。
左邊的將官雖然極力控制,但那種發(fā)自心底的志得意滿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即使勉強壓下嘴角,可眼睛依然笑成一彎月牙。
“咳咳,兩位大人,末將沒什么經(jīng)驗,還望二位多多提點?!?p> 梁英依然保持著不變的笑容,“王校尉謙虛了,您心細(xì)如發(fā),揭穿了假世子的陰謀,保住建章上下,乃我輩楷模。今日刺史大人讓您主持刑場,可見重視。王校尉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在下還得仰仗您的提攜呢?!?p> 董全昌身份已然不同,只能不甘不愿地單膝跪下:“罪將如今只是普通士兵,大人二字萬萬當(dāng)不得,將軍若有吩咐只管招呼屬下?!?p> “嗨,蕫將軍不過一時失意,待刺史大人氣消,便能官復(fù)原職,到時候末將自然還是要將西守備營的主將之位還給將軍的?!蓖趼愤B忙雙手扶起董全昌。
話說得好聽,但三人都知道,若非董全昌有個好表姐,為崔瑜生下一子,就憑他通敵之罪,今日怕是要一起被綁在這刑臺之上,還能跟在王路身邊做個親兵?
董全昌翻不了身了。
王路也不會讓董全昌再翻身,好不容易從一個沒有關(guān)系的守城門小將僥幸榮升到今日的西守備營主將,他絕不會把到手的權(quán)利再拱手讓人。
“還得多謝昨日董全昌帶著假世子從西門過啊。”王路心里嗤笑。
王路正是昨日西門負(fù)責(zé)守門的參領(lǐng)。他當(dāng)時追過去后,見世子身份已被韋側(cè)妃肯定,本欲帶人離去??珊髞碜笏加蚁?,世子歸來之事他若是率先呈報城外的刺史,說不定能混些好處,就算沒有好處也不會有損失。
也合該他運氣到了,此事最后竟爆出個假世子案,讓他因此功一躍成為軍中新貴。李盛的人手不多,故只能盯著那幾個關(guān)鍵人物,誰知全盤計劃竟栽在一個不起眼的守城小將身上。
“遵照刺史大人吩咐,在下就忝居其位了,開始吧?!蓖趼凡辉倏吞?,扔出令牌,他要慢慢習(xí)慣大權(quán)在握的感覺。
“咚咚咚咚?!?p> 鼓聲響起,讓周圍昏昏欲睡的圍觀百姓瞬間精神振奮起來,一些原本因等得不耐煩,已經(jīng)走出一段距離的人也重新跑回來,生怕錯過新鮮的熱鬧。
兩個士兵將一張三尺見方的告示貼在靠近群眾的告示板上,然后大聲向看客們宣讀其上的內(nèi)容。
稍遠(yuǎn)處有些識字的士子,今日也不再嫌棄身邊是群白丁,得意洋洋地向附近聽不清前方士兵宣讀的群眾們傳達(dá)告示的內(nèi)容,聽著簇?fù)碓谥車娜税l(fā)出“哦,哎呀”的驚嘆聲,表情更加自得。
還有再遠(yuǎn)處的民眾,無論識不識字也看不清告示,只得拼命往前擠,冀望能聽到只言片語。
士兵宣讀過三遍后,大部分人已經(jīng)了解緣由,發(fā)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
“原來還有人假冒世子啊。”
“可我昨天聽人講是側(cè)妃說那人為真世子?!?p> “床幃之事側(cè)妃都搞不清楚?我看啊,說不定側(cè)妃也是奸細(xì)?!?p> “嘿嘿,誰知道側(cè)妃肚子里懷的是誰的種?!?p> “噓,小聲點,告示沒說,怕是王府顧忌臉面,你在這大聲嚷嚷,不要命了?!?p> “嗨,這么多人都說呢?!?p> ……
告示之前更是擠得水泄不通,連拒馬都被推得直往后挪,十來名士兵在后面使勁頂上才堪堪穩(wěn)住。
“我!我認(rèn)識那右邊第三個,他是蔣記布莊的掌柜,叫,叫什么來的?”
“你一邊去吧,他叫蔣承,軍爺,我提供的消息更準(zhǔn)確,我是不是該多拿點?”
“把你們的名字和戶籍信息告訴他,讓他記下來。只要是真的,銀子都有,要是胡編亂造,小心你們的人頭。”一名副官手拿著一個錢袋,指了指記錄的書吏,等其登記完畢,就從銀袋里摸出兩塊碎銀,給剛才說話的人一人一塊。
“我認(rèn)識那個……”
“最左邊那個我知道……”
……
“吵什么!一個個來!再吵全拉回衙門打板子!”副官不耐煩地大吼。
人群沉默了一瞬,又開始嚷嚷起來,只不過這次還是稍微收斂了一點。
還有一些人,他們始終沒參與到這場懸賞狂歡之中。但他們也不離開,強硬地站在告示附近,眼睛通紅地盯著那些提供信息之人。這些人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悲傷的氣息,有的淚流滿面,有的泣不成聲,有的甚至軟倒在地。他們中的一些人待聽全了木樁上某些人的地址信息后,雙拳緊握地扒開人群離去。
這般鬧哄哄大半天,鼓聲又一次次“咚咚咚”響了起來。
發(fā)錢的副官轉(zhuǎn)身離開,再不理會身后迫切的呼喚。
“哎呀,我剛才在外面擠不進(jìn)來,眼睜睜看著銀子飛了!”
“我也是啊!”
……
一時間,捶胸頓足之聲甚至掩蓋了鼓聲。
“黑衣人的身份都齊了?”臺上,王路詢問那名發(fā)錢的副官。
“城內(nèi)死的齊了,屬下已通知單捕頭去他們住處搜拿同伙。只是刺史大人從西守備營帶回來的三人中,有兩人似乎是外來者,無人認(rèn)識。”
“嗯,開始下一步吧。”
一名士兵走上刑臺,言辭激烈地痛斥了木樁上吊著的眾人一番。繼而十來名手持蟒鞭的士兵上前,一人一個站在木樁之前。王路一聲令下,這些士兵便手持蟒鞭重重打在吊在木樁上的人身上。
沉悶的皮肉聲響起,卻無人喊痛,畢竟尸體是不知道疼痛的。
雨又大了些。
幾十鞭過后,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木樁上還有三個活人。因為只有這三人的身下被雨水沖出數(shù)條紅色的痕跡。只是這三人任由鞭子抽打,卻也像其他死人一般垂著頭不喊不動。
其實細(xì)心的人早就發(fā)現(xiàn),尸體的衣衫上雖有刀痕,但基本還算完整,臉上被雨水沖刷后能看出雖然慘白卻并無太多傷口。而那三個活人衣衫破碎,面目腫脹發(fā)青,身上每一處都布滿翻卷的皮肉,早就體無完膚,腿腳更是以不自然的角度向外彎折。
“奇怪???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世子?。俊?p> “假世子在哪呢?”
……
假世子在哪呢?
圍觀的各色人群發(fā)出了同一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