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什么一無所有，來干下這杯老酒；喊一聲兄弟老友，拋卻掉苦惱煩憂；豪氣干云走一個，只求他夢里江湖劍俠醉春秋。
這廂，鄭夫人翹首以盼，雪無影和小紅棗提前識途歸來，更讓她焦灼不安。丫鬟已經(jīng)將飯菜熱了幾番，打發(fā)到路口迎接的小廝也遲遲不見回來。
“夫人，老夫人的晚膳要不要現(xiàn)在送去？”瑞嫂終于忍不住，過來問道。
“再等等，打老夫人一個人在西院住下后，一直是老爺送晚餐，前幾天老爺外出，我每次送餐都要費(fèi)一番口舌。今天中午我已經(jīng)跟老夫人說，老爺今天下午就回來，今天的晚餐還是等老爺回來再說?！编嵎蛉舜鸬?。虧得瑞嫂是多年跟隨身邊的老人兒了，要不然她早就沒耐性了。
“是，夫人，我也到路口看看。”瑞嫂知趣道?！拔覀兺ァ！编嵎蛉说溃谑侨鹕┟幻诀咛糁槐K燈，往路口而來。
外面風(fēng)寒刺骨，鄭夫人來到霸橋上，見在此迎候的兩個小廝已經(jīng)懂得縮了脖子，不由斥道：“給我精神些?！毙P們忙打起精神，他們忽看得遠(yuǎn)處三個人影跌跌撞撞而來，小廝們忙前去迎接。
這三人不是鄭安邦他們還能是誰？此時的蕭笛清尚未晃過神來，一路跋涉更是讓他氣息緊促，鄭安邦忙讓一名體壯的小廝背起他。見到鄭夫人迎到霸橋，鄭安邦歉意道：“勞煩夫人久等，趕緊回去，煮些姜湯，給他們暖暖身子?！薄袄蠣斨形邕€家不到片刻，便又匆匆而去，所為何事？”鄭夫人終歸還是放心不下?！斑@個回去再說，瑞嫂你快些回去準(zhǔn)備好晚膳，拿出來給蓮兒，我直接給老夫人送去?！编嵃舶畹??！罢f的是，老夫人已經(jīng)問過好多遍了，你可要想好怎么說?！编嵎蛉藨?yīng)道。
鄭家老夫人所住的西院原本和竹里館的正院連為一起，自從三年前老夫人失明之后，她執(zhí)意要單獨(dú)住，說是受不了竹里館的熱鬧，就想一個人清靜。于是鄭安邦用樹木籬笆隔開一個小院子，安排得力的人伺候，還堅(jiān)持每日送餐，以盡孝道。由于慕容雪蓮打小受老夫人歡喜，因此，她也經(jīng)常跟過來陪老人家說說話。
“娘，孩兒給您送飯來了?！编嵃舶顒?cè)朐洪T，就高聲喊道。
“吾兒出息了?！崩戏蛉穗m是眼盲，渾身上下卻是收拾得纖塵不染，平日里精神矍鑠，此刻卻滿臉怒氣，“你這幾日到哪去了？給我如實(shí)道來?！?p> 鄭安邦狂奔進(jìn)屋，惶恐得跪伏在地，道：“孩兒前幾日與一泊州藥商相交甚深，他們走后，又想起一些關(guān)于藥材的事情需要切磋，所以與他們盤桓了幾日?！?p> “老夫人，今天有紅燒鱖魚，還有梅菜扣肉，都是您愛吃的，天氣這么冷，要么邊吃邊說？”蓮兒忙從旁大圓場。
“丫頭，你把飯菜放下，先回去，我有話跟這逆子說?！崩戏蛉孙@是怒到極點(diǎn)。蓮兒看向鄭安邦，見鄭安邦點(diǎn)頭示意，忙放下餐盒，返身退出。
“娘，您素知我癡迷岐黃之道，對杏林中人禮敬有加，那些藥商雖然沒有懸壺濟(jì)世，可他們對藥材的了解不下于一般的大夫。我有一副方子，專治眼疾的，還差最后一味藥，只要齊了，就可以治好您的眼睛了?！编嵃舶钇?。
“你的孝心為娘知道，可是我的眼睛我知道，是治不好了，你也莫要徒費(fèi)工夫了。你好岐黃之道，娘也不反對?？墒悄隳枇祟^，想一些不該想的事情?！崩戏蛉饲榫w激動道，“你以為我在這西院就什么都不知道嗎？那匹馬是不是雪無影？別說不是，它的嘶鳴聲我永遠(yuǎn)都記得，四十多年前正是這嘶鳴聲給我希望，又讓我失望，最后更讓我絕望，我只能眼睜睜得看著你的父親孤立無援、力竭身死?！?p> “娘，您什么都知道？”鄭安邦哭問。
“這世上能認(rèn)得這雪無影的不足十人，肯棲身藥商之中的必是那莫不知。是也不是？”老夫人續(xù)道，“想必他也告訴你了，這馬號稱天山神馬，世代忠于主人一家，絕無二心。在馬年富力強(qiáng)之際，就到天山覓偶，生得馬駒就養(yǎng)在天山，等老馬將死，小馬駒已經(jīng)成長起來，繼續(xù)為主人及其傳人服務(wù)。”
“如此忠馬，兒也是頭次聽說?！?p> “如此忠馬，真是讓它主人無地自容，那個號稱天下無雙的豪杰，其實(shí)是個見死不救的偽君子。”老夫人顯然勾起了傷心事，“你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都是這么多年哭瞎的。我也是罪有應(yīng)得，誰讓我當(dāng)年有眼無珠，竟然想到去求救于他？活該，活該……”
“孩兒這幾日也正是為了查明當(dāng)年的情況，好為父母大人報仇?！?p>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報仇，相反，我是讓你忘了這報仇的心。江湖險惡，離得越遠(yuǎn)越好。我教你從小習(xí)武，是為防身，不是讓你攪在這風(fēng)云里。武林盟主，那是求安公的榮光，莫要再做那黃粱美夢?！崩戏蛉说?，“你這幾日，又是追著莫不知，又是探查那小子，又是寒潭洞會友，不都是因?yàn)槟前褎δ瞧ヱR嗎？你以為有了這蒼穹劍，就可以成就歲寒劍陣，重新一統(tǒng)江湖嗎？”
“難道不是？”
“當(dāng)然不是，歲寒劍陣需要有歲寒三友，歲寒三友是共同經(jīng)歷風(fēng)霜雨雪練就的深情厚誼，這樣才能心意相通，功力相成，從而發(fā)揮最大效果。”老夫人道，“而如今即使三劍齊備，缺了歲寒三友之心，也無濟(jì)于事?！?p> “娘，我從小就知道，這歲寒劍陣乃求安公、秦王殿下和長髯客聯(lián)手創(chuàng)就的神功，當(dāng)年克敵建功、攻城拔寨，從此名震天下。散盟后，星漢、朗月、蒼穹三劍封入三友苑，從此歲寒劍陣再未出現(xiàn)于江湖。”鄭安邦道，“可是我從小，娘就讓我習(xí)武，我早就盼著有朝一日，讓歲寒劍陣重見天日。沒想到二十年前，蒼穹劍失竊，從此我遍訪天下，如今終于有了線索，娘為何又責(zé)怪于孩兒？”
“我之前也是以為自己錯怪了他，可以二十年前失竊偏偏是蒼穹，與他賊人斷是脫不了干系。僅僅得了蒼穹，卻沒有同氣連枝的劍友，如何啟動劍陣？況且你可知，當(dāng)年散盟時，三把劍雖然封在了三友苑，可三位老前輩為了防止劍陣輕易啟動，將歲寒劍訣藏于一本山海經(jīng)中，這本書被秦王帶入宮中；而長髯客帶走的便是一匹天山神馬。如今世人只知有星漢朗月蒼穹，卻不知道山海經(jīng)才是劍陣的魂，而神馬則是啟動劍陣的鑰匙?！崩戏蛉死浜鹊?，“你身為鄭氏子孫，當(dāng)謹(jǐn)遵祖訓(xùn)，莫要強(qiáng)出頭，這竹里館也夠咱們逍遙度日了。為娘懇求你忘了報仇，忘了歲寒吧！世上再無歲寒三友，何來歲寒劍陣？”
一直在屋外等候的蓮兒聽得頭腦發(fā)炸，今天所見所聞讓她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鄭安邦母子下一步還說到什么她也不敢再聽下去，倉皇的逃回竹里館，雖然晚餐豐盛，她卻早已食欲全無，只想喝些姜湯，昏沉沉睡去。可是她不敢，她想知道鄭安邦回來怎么說。這時，院內(nèi)馬廄傳來的馬嘶在這冬夜里分外分明?！暗亚迥呛⒆樱降咨碜尤?，剛才吃了些飯，早早地睡去了。你們這一天，到底干嘛去了？”鄭夫人對蓮兒說道。
“我們今天去城里找林疏影，回來的時候，在三友苑……”蓮兒準(zhǔn)備揀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說。正在此時，只聽屋外鄭安邦朗聲道，“夫人趕緊上酒菜，我要釣雪寒梅。”
趁夫人去拿酒的檔口，鄭安邦笑道，“蓮兒，今天在摘星樓是不是見識過叫人閉嘴的功夫呀？”
蓮兒立刻會意，垂下了眼瞼，心里想著老爺剛才還痛哭流涕，現(xiàn)在又神色如常，實(shí)在難以揣測，于是道：“老爺，蓮兒今天頭腦昏沉，剛才早早就回來了，本想伺候老爺夫人用膳，可實(shí)在受不住，蓮兒想先去睡了?！?p> “去吧，順便看看笛清睡得可好?！狈蛉苏没貋?，看蓮兒真是累了，于是道。
蓮兒道了謝，往后院走來，就在連廊上看得西院一道黑影竄出，一個小廝高喊道，“有刺客?！?p> 蓮兒見一眾人等往西院而去，想是西院無憂，于是加快腳步到蕭笛清的屋子，卻見窗戶打開，床鋪上了無蹤影。
“是她，是她……”西院傳來老夫人的怒吼，恰好此時遠(yuǎn)處又傳來清冽的馬嘶。
莫道大雪無痕，蓋不住的是江湖的形形色色、風(fēng)風(fēng)雨雨。
鳳凰梧桐朗月
莫道大雪無痕，蓋不住的是江湖的形形色色、風(fēng)風(fēng)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