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魔

　　袁貝嘻嘻笑著，伸過手想要去揉搓翟楚的臉，被翟楚一巴掌拍開。

　　“嘻嘻嘻嘻……”袁貝繼續(xù)傻笑，也不說話。

　　“說！”翟楚佯裝慍怒，威脅道，“這么賊兮兮的，是想到什么了？”

　　“那個……那個，我不是新接手了一個項目么，就原來巫婆負(fù)責(zé)的那個?！笨吹猿行C了，袁貝才老老實實的交代道。

　　“出問題了？”翟楚敏感的捕捉到了信號。

　　“資料有缺失，巫婆也不樂意配合。原來他們做的方案，我看了幾頁，感覺不是太好，我有些自己的想法，所以呢，我想跟甲方負(fù)責(zé)人溝通一下，重新做?！痹惡喍痰恼f道。

　　“嗯……然后呢？”翟楚追著問。

　　“我電話聯(lián)系了很多次，才預(yù)約了甲方的負(fù)責(zé)人，吳總?？墒?，我在他們公司等了一下午也沒見到他?！背鰩煵焕?，太矬了，袁貝現(xiàn)在想想心里還是覺著郁悶。

　　“是不是太忙了，確實沒時間。”翟楚說道。她自然是明白袁貝意有所指。

　　“我感覺不像吧！差不多快四點的時候，前臺才進(jìn)會客室告訴我，說吳總有事先走了?！痹悓⑿睦锏囊蓡柡筒豢?，也一并吐嘈，“我們是提前預(yù)約好的時間啊……就算他忙，臨時有事，實在是來不及交流，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的，那至少也能我們先見個面打個招呼再走嘛，是吧，打個招呼也不過就兩三分鐘的事情?！?p>　　“聽你這么說來，好像是有一些不合理?！钡猿p輕咬住下唇，沒有往下多說。此前，袁貝的工作職能是不涉及業(yè)務(wù)線的。業(yè)務(wù)端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又哪是她一時半會就能揣摩清楚想得明白的，還是讓她自己在工作當(dāng)中一點一點接觸，先摸索一段時間吧！

　　“楚楚，你覺得有沒有可能……是巫婆做了什么？”袁貝遲疑著說出了心里的疑問。

　　“這個不太好隨便下結(jié)論，當(dāng)然也不排除有這樣的可能。你再約約吳總，如果還是這樣情況，那么再朝這個方向去推斷也不遲?！钡猿肓讼?，又補(bǔ)充道，“畢竟是第一次嘛，不足以做判斷的。也有可能吳總確實是忙，疏忽了，畢竟人家是甲方，也很正常，可以理解的啊。你自己先不要胡思亂想，亂了自己陣腳?！?p>　　“好吧，那我明天再約他看看?！痹惐鞠朐賳枂柕猿?，如果約不到人，又該怎么辦。翟楚正好進(jìn)來個微信電話，她拿起手機(jī)接聽后，手指著房門示意了一下，袁貝立馬表示理解的點點頭，揮臂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兩人默契一笑。

　　袁貝看了眼時間，9：56。

　　“喝杯水，鎮(zhèn)定！鎮(zhèn)定！”想起昨晚亂七八糟的信息，還有醉酒后的樣子，實在是尷尬到不行，背后直冒冷汗。袁貝不停的勸慰著自己，事已至此，唯有冷靜，冷靜，再冷靜。翟楚說過，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對。

　　“我今天削了自己一刀?！奔緶Z掐著點發(fā)來微信。

　　這是什么路數(shù)？是在緩解我的尷尬嗎？袁貝愣了下，便識趣的回了一句：

　　“使的可是屠龍？”

　　“一把得心應(yīng)手的小菜刀?！奔緶Z回。

　　“刀感如何？”袁貝加了個捂嘴偷笑的表情。

　　“甚是鋒利！”季淶回復(fù)。

　　“嗯嗯，果然，寶刀屠龍。鑒定完畢?！?p>　　“幸好不是龍，躲過一劫?！?p>　　“可有傷到？”袁貝關(guān)切的問道。

　　“一點皮毛，不足掛念?！奔緶Z秒回。

　　“下不為例?！睕]事就好，袁貝放下心來。

　　“可以算作是關(guān)心么？”季淶笑。

　　“我擔(dān)心的是那把刀?！痹愅敌?。

　　“哦？我還能咬它一口不成？”季淶大笑回復(fù)。

　　“牙口不錯。不過，我更擔(dān)心的是你盛怒之下廢棄了它！”袁貝知道，季淶是為了緩解尷尬，才特意說了這些笑談來岔開的。否則，這種生活中的雞毛蒜皮，他又怎會提及。

　　“好吧！女俠放心，刀在人在，人在刀在?！奔緶Z附了個大笑的表情回復(fù)。

　　“果真？”

　　“果真?！?p>　　“好，信你?！痹愋ξ睦^續(xù)編輯，“下次不許自說自話的就跑過來?！?p>　　點擊發(fā)送之后，袁貝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到發(fā)送前的時間。季淶明明已經(jīng)煞費苦心的轉(zhuǎn)移話題，避開尷尬了。自己卻一時聊嗨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也是服了自己。消息撤回后，袁貝拿著手機(jī)在大腿上狠狠的敲擊了幾下，想了想，又加了個尷尬黑線的表情發(fā)過去。真是尷尬掉了一地，撿也來不及撿。

　　季淶沒有立即回復(fù)，在屏幕那端沉默了片刻之后。

　　“能和我說說是因為什么事嗎？”

　　“什么事??？”袁貝裝傻充愣的反問道。

　　“喝醉酒?！奔緶Z回復(fù)。

　　“哦，我沒事?！痹惒幌胝f。

　　“我了解你?！奔緶Z點了根煙，“沒人比我了解你。說說吧！”。

　　“季大公子，你怕是忘了，我已經(jīng)不是四年前的我了?！?p>　　“我知道，你與從前是不一樣了?！奔緶Z又緊跟著發(fā)了條信息，“這幾年，我們確實也是很少見面?？墒?，我還是最了解你的。這點，沒有人比我更清楚?！?p>　　“千萬別說了解。人是會變的。人也是善變的。”袁貝寫道，“沒有人會一直站在原地的，你不會，我也不會?！?p>　　“你說得對。如果實在不愿意和我說，也沒關(guān)系。不需要這樣?！奔緶Z像是一眼就從屏幕那頭看穿了她一樣。

　　“我……”袁貝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算了，“不聊了，我有點累了，要休息了?！?p>　　“等等，貝貝……”季淶急切的寫道，心里隱隱有些擔(dān)心和不安，“端午節(jié)請你們吃飯。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我發(fā)你。翟楚我問過了，九兒的時間你問一下?！?p>　　“不用，我要回家的?！毙畔l(fā)送的同時，袁貝深深的吸了口氣。她想了想那個莫名其妙的夢，那個讓她差點窒息的夢，似乎正正好對應(yīng)到母親在電話里給到她的那種束縛和壓迫，還有窒息感。

　　“哦，也好，也好，過節(jié)回去陪陪你父母也好?；貋砹宋覀円娨??！奔緶Z對袁貝的父母是熟悉的。

　　但袁貝的父母并不知道季淶。

　　“我回家相親?！痹愡t疑著寫下這幾個字，發(fā)送，沒有表情。她緊緊盯著屏幕，等著季淶回復(fù)。女生的小心思，沒有什么兩樣，并不難判斷。她心里其實也想知道季淶真實的反應(yīng)，想要看看他是如何看待相親這件事，也想看看他會不會對倆人的感情和關(guān)系，給出一個明確的態(tài)度。

　　人有時候很奇怪，總是莫名的犯傻，為一些尚且不存在的事情而糾結(jié)、煩惱，衍生出不必要的情緒，折磨著自己的同時，也想要折騰別人。生性單純的袁貝，本意并非要如此，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jīng)開始對自己和季淶同時加以傷害了，只是她自己尚未意識到而已。

　　在這座城市里，相親本來是件多么稀疏平常的事情。這座城最中心熱鬧的區(qū)域，就有一處相親角，那里常年更是擠滿了焦灼的白發(fā)老父親老母親們，他們拿著子女的照片和簡歷，一個個的來回打聽和攀談，恨不得代為子女去完成人生這件大事。只是，這種迫切的心情，子女卻似乎并不承情，不愿理解和接受，至少，袁貝內(nèi)心對這件事情就是格外排斥的。她抵觸相親這件事情，母親卻格外熱絡(luò)于為她安排，一而再的拒絕，并不曾改變過母親的想法，反倒像是激起母親的好勝心，一定要為袁貝相成個好親才肯罷休。只是，這種安排，無異于一而再的讓袁貝陷入一種被迫的無奈和痛苦之中。

　　屏幕那端，季淶再次沉默，許久沒有回復(fù)。

　　“睡著了？”袁貝試探著問。

　　“沒有。我是在想……得要怎樣的一個男孩子，才能配得上我的貝貝?！奔緶Z忍著心里的陣陣抽痛，附了個微笑的表情。

　　呵。袁貝輕笑，心里滿是失落。季淶回復(fù)的信息內(nèi)容，似乎并不在乎她回去相親這件事，不僅沒有因此而對倆人的關(guān)系給出一個明確的回應(yīng)，還隨口說出這樣敷衍的話，明顯就是既不關(guān)心，也無所謂的。果然是自己想多了。想到這里，袁貝便賭了一口氣，任性的懟了過去：

　　“這個就不勞您季大公子費心了。男孩子很優(yōu)秀的，家庭背景也很好?！?p>　　失落，失望。情緒總是要牽連著情緒，將剛剛那個電話和夢境，還有連日來工作上的壓力與不順，一起拖拽了進(jìn)來，窩在袁貝心里，堆塞得滿滿的、亂亂的，然后還覺得不夠，又要一起受力拖拽著往下墜去，直直的拉扯著她的心，直痛得要叫出聲來。她不懂要如何緩解自己這份情緒和壓力，只覺得自己心里好痛好難受，再看看微信里季淶不疼不癢的回復(fù)，心里不禁無端的有些窩火，想要再說點什么能刺激刺激季淶的話，讓他一起難受一起痛。可是，只這么一個念頭閃現(xiàn)時，袁貝的眼眶便不知不覺的又潤濕了。

　　所以說，人是最最不能生氣的，講氣頭話原是為了刺激別人，可是，但凡起心動念，先傷及的總是自己。這樣一想，袁貝更覺得自己委屈到不行。

　　“嗯，你也確實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是我疏忽了?！奔緶Z不咸不淡的一句話，完完全全一副長兄小家長的模樣。他哪里知道，他這句話對袁貝來說意味著什么。

　　“不然呢？”袁貝剛剛還在難過，抹著眼淚。見季淶又是這樣一句不咸不淡的話，她真的生氣了，直接回懟。

　　“是我不好！貝貝。”對袁貝，季淶心里始終是有著一份無法言說的愧疚。這是一種復(fù)雜的心理，夾雜太多。袁貝不知。他也不能與人言，只有他自己默默的承受著。

　　“呵呵……這與你何關(guān)？”袁貝氣極而笑。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沒想到季淶會是這個反應(yīng)。她不能理解，也接受不了。

　　“我有責(zé)任?！?p>　　袁貝見微信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最后發(fā)過來的只有這四個字。似是季淶有意刪減。便憋了一口氣，犀利的追問，不給季淶喘息的機(jī)會。

　　“哦？說來聽聽！”

　　“貝貝，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這么說，你這也是為了我好。是嗎？”

　　“是的?；蛟S有一天，你會明白的。”季淶認(rèn)真的回道。唯愿那一天，來得晚一些。

　　“那好，我謝謝你這么盡心盡力、時時事事為我考慮得這么周全?！币娂緶Z講得委婉而又含糊敷衍，袁貝心里很是失望。之前夢境里模糊的畫面，此刻逐漸清晰，袁貝忽然有種睡了很久終于清醒的感覺，憑空多出來了一些記憶。她心里不由得一陣慌亂。但是，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和記憶碎片，就像是路過，并沒有多做停留，只頃刻之間，就又逐漸模糊著淡去。

　　悵然若失。

　　又不明所以。袁貝呆呆的捏著手機(jī)，大腦幾乎空白。

　　“我盡力做了我能做的一切，貝貝。當(dāng)然，我知道，這些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奔緶Z多想在鍵盤敲下心里的話?？墒?，他不敢。他想起自己的承諾。與袁貝相關(guān)聯(lián)的一切，他始終謹(jǐn)慎。

　　“你不必再為我付出。我內(nèi)心很感激，也很珍惜，但是，委實沒必要。你為我做得已經(jīng)夠多的了?！辈环裾J(rèn)，這幾句話多少是帶有些賭氣成分的，但卻也是袁貝的心里話。這兩年，她不停的從翟楚和易九兒那里汲取新的信息，也從她們身上照見了自己的缺點和問題所在。只是，女孩子的那份矜持和小驕傲，又一而再的促使她倔強(qiáng)的面對著季淶。

　　季淶這種看著敷衍且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袁貝是失望的。但季淶一直以來的付出，又是實實在在的，是不可能抹得去的。似乎是，卻又不是，季淶的心思，袁貝琢磨不透，她也無法說服自己。這般患得患失中，她開始懷疑自己、否定自己。

　　這些話，原以為，會有個合適的機(jī)會說與季淶，是心平氣和、是毫不保留的坦率交談。她沒有設(shè)想過，竟是這樣的一個場景。但是現(xiàn)在……一切已晚，話既已出口，無論如何也是收不回的了。至于季淶怎么理解怎么看，只能隨他了。

　　袁貝倉皇失措的寫了個“安”，就逃也似的鎖屏，不敢再看。她不知道，這樣的話，看在季淶眼里，又是怎樣的一番解讀。

　　文字是冰冷的。如果沒有附加表情的話。

　　季淶編輯好了的信息，停頓了片刻之后，還是刪了。他心里默默承受了太多無法言說的可能與沉重，那是不能說出口的秘密，是他無法承受的不確定后果。重復(fù)的夢境，改不完的小說，似心魔一般盤桓在他心里，時不時的發(fā)個瘋，撕裂破壞一番。他想要改變的，他無力改變。他用力掙扎的，他掙脫不開。如同宿命一般。他殺不死自己的心魔，也做不到放生，所有執(zhí)著的一切，如同是寫好的劇本，是他的命中注定。她是這樣的，他又有什么不同。他不甘心。

　　只是，夢境里沒有顏色，醒來后才有。那個深淵一般的黑白夢境，只能是他自己獨自去面對和承受。

　　打開音樂，單曲循環(huán)《復(fù)弦》。往日往事如片段，一一浮現(xiàn)。哪些是真，哪些是幻，季淶一陣眩暈。這世上有多少人，明知是夢，也寧愿沉淪于其中而不愿醒去的。只是怕，怕清醒時物舊人非。醒和夢的區(qū)分，由誰來界定。是醒是夢，又有誰會真正的在乎？他無力的笑了，自己何嘗不是，早已心甘情愿的迷失其中，將一半寫進(jìn)了書里，留一半存于夢境中。究竟是真是幻，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