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不知道從何處而來的水,沿著頭部左上方,往左耳左眼和鼻子撲了下來。水的流速很快,袁貝拼了命的想要晃動頭部躲開,卻感覺此時的自己就像是被一張無形的膜束縛住了,繃得死死的,任她怎樣努力,拼盡全身力氣,也動彈不得分毫。
袁貝心里,忽然滑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幾乎是與這個念起的同時,她的腦海里也莫名奇妙的閃現(xiàn)出一些模糊的畫面。一如她此刻身處此境,一切皆是莫須有而來,她掙脫不開這如同命運般的既定束縛,也抓不住生命里如畫面一般不斷閃現(xiàn)卻一閃即過的任何。那些模糊的畫面,像掉色的色塊,不斷的拼湊著、覆蓋著,也不停的剝落著。她心里明白,那是她生命過往里的一部分,但她卻沒有任何記憶可以讀取。
來不及多想,水速越流越快,袁貝躲不開,便只能屏住呼吸。可是,那水流著流著,卻忽然像是有了主意似的,想要鉆進她的口鼻,嗆進她的喉嚨……她嗆到無法呼吸,痛苦不已。掙脫束縛和求生的念頭,明明非常清晰,意識卻漸漸不受控制的模糊。腦海里倏地鎖住最后一個畫面,一位年輕女子躺在全白色的床上,畫面如凝霜一般,透著陣陣寒意,漆黑的底色,像野心一樣,想要吞噬掉一切。寒氣襲人,袁貝內(nèi)心更覺悲涼,幾近絕望,她連掙扎的念頭都放棄了。意識也在這樣的絕望之中,逐漸渙散。
就在這時,忽然有個聲音,輕柔而又深情的呼喚著她的名字,“貝貝,貝貝……”
是誰?袁貝愣住了。這聲音,怎么這么熟悉。黑白色的畫面,忽然活了過來似的,又開始不斷的掉落顏料塊,掉落、覆蓋,新覆的顏料來不及凝固,如熔巖一般滴落,滴落的顏料又迅速的拼湊著,在那張白床旁邊,豁然拼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貝貝,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找到你的……”那聲音飄飄渺渺,像極了是從另一個空間穿透而來,袁貝正思量著,那聲音卻又斷斷續(xù)續(xù)忽地遙遠得像陣風一樣已飄忽而去。無跡可尋。
水依然在流,袁貝無力避讓。眼下的境況,已經(jīng)容不得她再想,像每個落水求生的人那樣,竭力想要伸手去抓住任何可以觸碰到的可能,即便是再微渺渺茫的可能??墒牵氖?,這時候卻像灌滿了泥漿一樣沉重,無法抬動。袁貝精疲力竭,再一次放棄掙扎,眼淚無聲的滑落。就在她感覺自己即將要窒息的時候,余光猛然又瞥見了那個身影,依然模糊,卻倍覺熟悉。只遠遠的瞥了這么一眼,袁貝的內(nèi)心便立刻充盈了一種歡喜,剛剛還襲滿心間的恐懼感,因為這份歡喜,一瞬間便消失得了無蹤跡。到了這一刻,她才終于拼盡力氣喊出了聲:
“救我……”
正是這聲呼救,像是賦予了袁貝某種神秘的力量,帶著她逃離了某種未知而可怕的可能。袁貝驚醒,一身冷汗,迅速抓過手機看了一眼時間,8:30。翟楚和易九兒都還沒回來。
“這個奇怪又感受逼真的夢……為什么會有很熟悉的感覺……”袁貝靠在沙發(fā)上,將夢境又細細回想了一遍。那個模糊的身影,竟能在絕境之中,激起自己強烈的求生欲。為什么會感覺這個夢境這般熟悉,是幾時曾夢見過么?這樣痛苦的夢境,如果有夢見過,應該是印象深刻的啊,為什么卻毫無記憶?袁貝用力回想,一點都想不起來。沒有頭緒。頭暈,她起身去沖了杯咖啡。
走到陽臺,打開窗戶,晚風吹了進來,竟還微微有些涼意。外面下著小雨,昏暗的路燈下,沒帶傘的行人在雨里快步疾走。袁貝整個情緒還沉淪在剛剛那個似乎很熟悉的夢境里,心間卻忽然有一種莫名的淡淡的憂傷感襲來,說不清道不明。樹蔭的影子,被燈光投在路面的積水處,暗淡的燈光,影子很淡。細雨點滴,水也很淺。淺得就像剛剛那個夢里那種熟悉的感覺,只要袁貝一用力回想,那熟悉的感覺立即就消散在了這濕噠噠的空氣里一樣,好像不見了,又氤氳充斥在每一處。
沙發(fā)上的手機響了,袁貝緩緩將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完,才轉(zhuǎn)過身去拿起手機,是母親打來的。
“媽……”袁貝接通電話。
“喂!囡囡?。 辈沤油娫?,母親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像是恨不得要從電話那端,將一份興奮生生搬給袁貝似的,“我跟儂林阿姨一道呢,儂林阿姨啊要幫儂介紹個男朋友。儂聽我講呀,囡囡……”
“媽,我不……”袁貝聽得一頭霧水,根本來不及說話,只聽母親在電話里大聲說著:
“儂林阿姨講對方條件老好的唻,囡囡,這一趟,儂一定要聽媽媽的?!?p> “我現(xiàn)在不想說這些啊,媽?!痹愶@然還在剛剛那個夢境的情緒里沒出來,心里有些不開心,聲音也比剛剛稍稍大了些。母親似乎完全沒有聽見,仍然自顧自不停的在電話那端繼續(xù)說著:
“伊29歲,比儂大一歲,在銀行工作的,年紀輕輕的哦,年薪已經(jīng)好拿五六十萬唻,其它福利,七七八八算起來,聽儂林阿姨講,一年加起來啊要小一百萬了呀!屋里廂條件也老好的,爸爸是醫(yī)生,三甲醫(yī)院的大主任,媽媽原來是國企高管,剛剛退了才兩年不到哦?!?p> 見袁貝沒有聲音,母親稍微頓了頓,聲音略低了些,“屋里廂房子就有得好幾套唻。囡囡,我跟儂講呀,這么好的條件,儂這趟一定要聽媽媽的,要好好的珍惜這只機會,不要一天到晚神知唔知的?!?p> “媽……我說了,我不想談朋友……”袁貝聽母親說得差不多了,才開口想說說自己的想法,立時便又被母親打斷。
“儂林阿姨還講了,小伙子人也老好的,老聽他媽媽話的,之前大學里是有談過一趟朋友的,但是到了適婚年紀,他媽媽不喜歡那個小姑娘,不同意他們結(jié)婚,倆個人么只好分得唻!這兩年多了,小伙子都是一個人,沒再談朋友。這么好的男小孩,這么聽他媽媽話的,嗷吆,真格好,媽媽老歡喜的?!?p> “媽,我現(xiàn)在不想談朋友。還有,他談沒談朋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啊,說這些給我聽干嘛呀……”袁貝內(nèi)心里一萬個抵觸,感覺很是無語。然而,母親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試圖要將所了解到的信息一股腦兒的全都倒給她。
“囡囡,媽媽跟儂講呀,儂只照片,我發(fā)給儂林阿姨,林阿姨也給對方媽媽看過了?!蹦赣H滿是興奮的繼續(xù)道,“男孩子媽媽講就歡喜儂個樣子的小姑娘,白白凈凈清清爽爽的,文靜秀氣。伊一看見儂照片,就歡喜的不得了?!?p> “媽!你能不能不說這些了???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我的照片你干嘛要隨便發(fā)給別人啊!”袁貝語氣里明顯已經(jīng)不開心了。
“端午節(jié)放假,儂回來過節(jié)??!我跟儂林阿姨講好了,約個時間幫你們倆個見見面?!蹦赣H并不在意袁貝的語氣和感受,“見見面”三個字更是一字一頓的透著歡喜著說出來的。
“端午我和朋友約好了,我不回去?!痹愊肫鸺緶Z約了他們?nèi)齻€人端午節(jié)一起小聚。就算沒有預約好,她也不想回去。
“儂年紀也不小了,該談個朋友了。就這么講好了,儂不要幫媽媽搞了?!蹦赣H接著又補充道:
“這么好的男孩子,這么好的家庭條件,到哪里去找!這是儂林阿姨當儂是自家人,儂不要拎不清!還有,我跟儂講,回來不要穿得太隨便了。聽到?jīng)]有!”
“要去你們?nèi)?!我反正不去,我不要相親,也不想談朋友。”袁貝果斷的說道。這一次,她似乎也鐵了心,要違逆母親的意思一次。
“儂好這么跟我講話的啊,囡囡……儂是要氣死特我,是伐?我為了儂我失去多少啊!儂曉得伐???我養(yǎng)儂這么大我容易嗎?我培養(yǎng)儂這么優(yōu)秀,就是為了儂只翅膀長硬了,飛出去了,飛得遠遠的,我管不著儂了,是伐?喊儂相親是一趟也不肯去的,儂是有心要氣死特我,是伐……”母親后面再說些什么,袁貝已經(jīng)聽不進去了,她不關(guān)心,她也一句都不想說了。已經(jīng)記不起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好像打小一直都是,只要是稍微不順著母親的意思,母親就永遠都是這樣一副不計一切的腔調(diào),不依不饒,直到她妥協(xié),直到她順著母親的意思。她早已習慣了,麻木了。
“再說吧!如果有時間,我就回去看看你和爸啊?!痹悶榱私Y(jié)束對話,最終還是選擇暫時先妥協(xié)了,“相親的事,你先不要答應人家,等我有時間回家了再說吧!”
“哎,好唻,媽媽曉得唻,阿拉囡囡最最聽媽媽話了?!?p> 袁貝聽得出來,母親在電話那端已經(jīng)笑成了花。只聽她又壓低聲音對著旁邊的林阿姨說道:
“我講的對伐,端午她必定要回來的?!?p> “媽,我說的是……等我確定回來了再……”袁貝慌忙解釋。
“哎……囡囡啊,媽媽不跟儂講了啊,我跟儂林阿姨兜商場呢。”母親立馬岔開袁貝的話題,“儂方便微信上幫媽媽轉(zhuǎn)點鈔票啊,媽媽么鈔票了?!?p> “不是上周才給你轉(zhuǎn)的嗎?”袁貝自上班以來,每個月發(fā)薪水時,除了預留一些自己要用的,余下都會分開兩份,分別固定的匯給父親和母親。
“啊呀!儂爸爸一天到晚跟儂朱阿叔他們搓麻將……儂曉得的呀!我又管不了他的,我管他他又要幫我吵吵的呀。我跟儂林阿姨難辦出來逛逛買買?!?p> 袁貝仰頭,不知道什么時候飛進來幾只黑點一樣的小飛蟲,圍著燈打轉(zhuǎn)轉(zhuǎn)。
“喂……囡囡呀!儂聽到了伐?”母親語氣里略略有些不耐煩,又催了一遍,“儂在聽伐?囡囡?!?p> “好,我知道了?!痹愝p聲說道。
“哦,好的好的,還有儂不要忘記了端午要回來的?。 彪S即,母親低聲對著身旁的林阿姨笑著說道,“小姑娘鈔票擺在自己身邊么,花頭勁就多了。阿拉囡囡頂頂乖的,鈔票每個月都轉(zhuǎn)給我和她爸爸的?!?p> “我掛了啊!媽。”袁貝掛了電話,將手機丟到沙發(fā)上,關(guān)了窗戶后,隨手拖了個抱枕,捂著臉,便往沙發(fā)上一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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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貝的夢境,預示著什么呢? 歡迎加入討論。 希望能得到您認可和支持!感謝您喜歡這本書,一直默默關(guān)注。 如果您喜歡這樣寫作方式,請收藏并幫忙推薦給您的朋友哦! 再次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