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鈴響。袁貝迷迷糊糊，循著聲音，伸手摸過手機。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頭暈得不行。陽光從玻璃窗照進屋子里，有些刺目，連睜開眼睛都覺得吃力。
“頭疼……要死啊，我喝多了……”袁貝心里一驚。努力的回想，昨晚和易九兒你一杯我一杯，究竟喝了多少，已經記不得，斷片了。想著想著，她忽然下意識的雙手抱頭猛拍腦門，模糊的印象中，似乎有和季淶微信互動過。既懊惱又后悔，抱著腦袋胡亂一頓揉搓后，袁貝抓過手機，翻出昨晚與季淶的聊天記錄。
“啊……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袁貝這一頓大喊大叫，可把翟楚嚇得不輕，拖鞋也沒來得及穿，光著腳直接從房間里奔了出來。
“怎么了怎么啦？”
袁貝耷拉著腦袋，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望著翟楚說道：
“……楚楚，我完了……”
“好好說，怎么了？”翟楚關切的問。
“我昨晚亂七八糟的給季淶發(fā)了好多信息……糗大了！”
“就這？”翟楚聽袁貝這么一說，瞬間放下心來，轉身就往房間走，順便還不忘調侃了袁貝幾句，“我以為是多大事情，才幾條信息啊，吵吵什么呀，我要被你嚇死了！”
回房間里穿好拖鞋出來后，才又漫不經心的比劃著說道：
“聊天記錄算什么……你，還有九兒，就這么橫在沙發(fā)上，像兩只攀爬在一起的大螃蟹，滿身酒氣，滿嘴胡話的樣子，季淶也見了?。 ?p> 翟楚說完還故意做了個一臉嫌棄的表情。
“啊……你說什么？！……你，你你好好說……”袁貝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驚訝得失聲急問道，“你是說……季淶……季淶昨晚來過？”
“是啊，來了啊?！钡猿p描淡寫。
“他來干嘛？他怎么來了？”在看到翟楚一臉興奮略帶調侃又無比肯定的表情后，袁貝重重地往沙發(fā)上一倒，“那……那不是，我喝醉后丑態(tài)百出的樣子……他……他全都看到啦？啊……我完了，楚楚。生無可戀……”
與季淶很久沒見了。怎么也沒料想過，是在這樣的情景里再見。袁貝拉了只抱枕，捂住自己。
“我去烤面包片，再切點水果，你先去洗漱，然后準備一下牛奶吧！”翟楚說著，撇了袁貝一眼，心里不禁偷著樂呵，嘴上仍不忘繼續(xù)調侃，“已經這樣了，該看的不該看的，他反正是都看了。”
翟楚端著水果出來時，發(fā)現(xiàn)袁貝還在沙發(fā)上呆坐著沒動，心下又有些不忍。進入職場也有四年多時間了，專業(yè)能力、職業(yè)修養(yǎng)和職業(yè)敏感性都那么好，怎么一涉及到跟季淶相關的事，就像個未成年的孩子一樣稚弱。翟楚輕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大概是因為太在乎了吧！太在乎才會這樣患得患失，才會在這份感情里這樣深沉而卑微。
“沒嫌棄你！放心吧！我看他的樣子啊，心疼你都還來不及呢！”翟楚說著，走近伸手輕輕拍了拍袁貝肩膀，“好了，好了，快去吧……先自己收拾下，冰箱里再拿下牛奶。上班要來不及了?！?p> 袁貝懵懵的，聽翟楚提到上班時間，像才被喚醒似的，囁嚅著道，“哦哦……那個，我去喊九兒起來……”
“九兒一大早就起來漱洗好出發(fā)了，早飯都沒顧得上吃?！钡猿兄八f，要繞去她那個候選人現(xiàn)在就職的公司樓下去堵他，要好好地問問清楚……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梁靜茹給的么！這現(xiàn)在的95后，考慮問題的方式和做事效率就是不一樣啊，真心不是我們這種老人家能理解得了的?！?p> 袁貝拿著牙刷，聽得一臉懵，不可思議的看著翟楚。
“勇氣可嘉，勇氣可嘉?！钡猿砬橥嫖?，微笑著連連點頭，也算是一種肯定。
“九兒不會被轟走吧？”袁貝問。
“那倒不至于。畢竟，上班時間，畢竟候選人的職位擺在那里，九兒又和他電話、微信交流了一年多的時間了，職業(yè)素養(yǎng)和綜合素質應該是都不會差的。九兒是個小機靈鬼，差勁的人，她不會跟進這么久的。再說了，她那位候選人還在目前單位就職，只要九兒自己不胡來，不會有什么難看的事情發(fā)生的。”翟楚是資深人力資源，一步一步從招聘專員做到現(xiàn)在的總監(jiān)職位，對于員工不同工作背景下的心思和心態(tài)，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加上對易九兒性格和做事方式的熟悉，她接著分析，以打消袁貝的擔心。
“九兒熟悉她的候選人，她有這樣的想法，應該是有她自己的道理和邏輯判斷的。既然電話里溝通無效，候選人回避她的問題，那么，先想辦法見到人，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嘛。我看啊，他們兩個人大概率會在公司旁邊找個咖啡店坐一坐，嗯，第三空間，比辦公室里更輕松的方式，聊一聊。這樣溝通或許更為合適吧?！?p> 袁貝有一下沒一下的刷著牙，聽翟楚講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早飯過后，兩人匆忙道別。
見翟楚駕車離開，袁貝并沒有往自己公司的方向走，直接在路邊約了部出租車，就朝著客戶公司去了。
“楚楚說的是啊，既然電話溝通無效，還是要先想辦法先見到人比較重要。九兒的辦法，楚楚也贊同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試試?。∴培?，在公司大樓入口處等？不不，還是在前臺那里等著比較好一些吧！對對，在前臺等，吳總總要進公司的嘛，假裝偶遇一下……感覺好傻啊，這樣合適嗎？應該……應該合適的吧……主動一些，總歸沒錯的。楚楚說過，要把握住機會，機會都是要自己爭取來的……”袁貝一路上不停的小聲嘟囔著，自問自答，給自己找好了理由，也順帶給自己打足了氣。既然翟楚也認同易九兒，那就說明易九兒這樣做是有其可取性的。翟楚不會錯的。這點，袁貝無比相信。
袁貝從吳珀那里接手過來的，是一個大型的文旅綜合體項目。項目交接時，資料里關鍵頁信息有缺失，吳珀很忙，總是各種措辭，讓袁貝找助理去。助理更是直接請病假，微信不回，電話不接，明擺著就是不愿意好好配合。袁貝心里雖然憋屈得很，但也沒和任何人提及。
項目大忌，便是臨時換將，袁貝也不知道老大是怎么想的，這個節(jié)點把這個難攤子丟給了她。如果不是季淶在這里，她真是要懷疑老大究竟是不是看她不順眼要故意的來為難她。吳珀的意思，已經是很明顯的了。多說也是無益，她只能自己想辦法另辟蹊徑了。
對項目初步了解后，袁貝并不看好他們原先想要提交的方案，便想要全部推翻重新來過，但這需要時間，也需要甲方的支持。她不再去找吳珀。簡單梳理現(xiàn)有的資料和建議，便直接和甲方的項目負責人吳總聯(lián)系。原本是預約好昨天下午1:30，袁貝提前十五分鐘到達時，卻被告知，吳總臨時參加了另一個重要會議，暫時不方便接待她，讓她要么改時間，要么等著。吳總行程安排的很滿，這次會議時間也是和助理約了三四次才約到的，袁貝不愿輕易錯過，便提出在會客室里等吳總。
二個多小時后，助理進來告訴袁貝，吳總有事已經先走了，只能另外再約。而且，助理看了吳總最近行程，暫時還不能和袁貝確定具體時間。出師不利，還是初次直面客戶，這事對袁貝對打擊蠻大的，想不開，愣是郁悶了一下午。昨晚喝醉酒，雖然不排除有季淶的原因，多少也有些是來自工作上的這種無力感。
剛剛從翟楚那里聽來易九兒這個蹲守的方法，雖然是感覺有些耍無賴的心態(tài)，近乎荒唐，但袁貝還是忍不住抱著一絲僥幸想要去試試。她不敢和翟楚說，她沒有易九兒那樣的底氣和勇氣，她生怕翟楚有稍稍一點點的猶豫，都會直接影響她去做這件事情的決心。
雖然一路上不停的給自己打氣，她也打了一路的退堂鼓，在忐忑和糾結不安中，終于到達。
走近門口時，她再次在心底暗暗囑咐自己，如果原方案能推翻重來，意味著時間節(jié)點要重新調整，見吳總是眼下最為重要的事，沒有什么比這個更重要。既然是應承老大，接手了這個項目，就要盡全力盡心盡職負責。這樣想時，袁貝只覺心內有一股勁直沖，至于這個方式到底可不可取、可行不可行，她來不及細細的想了。酒精的余勁還在，頭暈暈乎乎的，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滿腦子裝著自己的想法和方案創(chuàng)意，一腔熱情，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實戰(zhàn)了。
“您好！我找你們吳總，請幫我聯(lián)系一下。謝謝！”見前臺一直微微笑著朝自己打量，似有問詢的意思。袁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便主動走了過去，柔聲的與前臺說道。
“您好！請問，您和吳總預約了嗎？”前臺看上去是個剛畢業(yè)不久的小姑娘，青春靚麗，形象很好，也非常有禮貌。昨天也是她。但是昨天沒有留意，她與易九兒竟有幾分神似，袁貝不知不覺間便對她心生了幾分好感。
“昨天……預約的?！痹惗嗌儆行┬奶?，聲音比之前輕了許多。
“好的，您稍等，我這就確認一下?！鼻芭_撥通了內線，“許姐，吳總現(xiàn)在是否方便……有一位袁小姐說是和吳總預約好的……嗯，是的，是昨天那位袁小姐……哦，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許姐?！?p> 前臺匆忙掛斷電話。從她通話的內容和語氣，不難判斷，電話那端的許姐——也就是吳總的助理，似乎語氣并不是很友好。袁貝心里暗自咯噔了一下，感覺有些不妙。莽撞了，還連累了這位小姑娘挨批。
“對不起?。≡??！鼻芭_遲疑了一下后，還是微笑著很禮貌的朝著袁貝說道：
“您沒有提前預約，我不能讓您上去?！?p> “我昨天約了?。 痹愖杂X理虧，聲音微弱，仍然嘗試著想要爭取，“我確實是有事，急著要和吳總面談。這事很急，不能再耽擱了。請您幫我和許姐再溝通一下，好嗎？謝謝您！”
“您那是預約的昨天。今天吳總很忙的，上午還有一個會議，下午也有安排。您先請回吧！袁總?！?p> 袁貝尷尬不已。
現(xiàn)在擺在眼前的就兩個選擇，灰溜溜的走，繼續(xù)撥打沒任何實質意義的電話和等一個不確定的會議時間，或是再堅持一下？昨天下午明明是提前和吳總預約好的會議時間，吳總卻選擇避而不見，后面也沒有和她再另約時間溝通的意思，這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如果見不到吳總，就不清楚具體什么原因，也沒有辦法進一步溝通項目情況。沒有交流，就沒有辦法推進項目進程，也就意味著所有一切都停滯不前。袁貝想想，不免有些氣餒，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像只看不見的玻璃瓶子一樣，將她罩于其中。
“要么，我就在這里等等他吧！這里?！痹愔噶酥概赃吪R時會客區(qū)的沙發(fā)椅，雖然是柔聲的繼續(xù)堅持著，內心里卻已然覺得十二分尷尬，臉漲得通紅。腳趾頭都能摳出整幅項目圖了。
“這樣不太合適吧！請您改日先與吳總預約好再來吧！袁總。您如果堅持在這里等，我也很為難的?！鼻芭_面露難色，稍作停頓，看了眼電梯口，又再看了一眼袁貝之后，語氣稍稍緩和了些，“我理解您，但我也幫不了您任何。當然，您如果沒有別的事情，在這邊坐著休息休息也是可以的，我給您倒杯水？或者咖啡？”
袁貝恍然。是啊，自己還是可以做些其他事情的啊，比如，盡快趕一份新的方案創(chuàng)意初稿出來，也要比在這里無意義的蹲守著要有用多了，為難一個前臺新人又何必。再說，這樣的方式，即使是勉強的見到了吳總，能有效溝通的概率又有多少呢，微乎其微罷了。
“不用。謝謝您！謝謝您提醒我。我再跟吳總約時間。”
“謝謝袁總理解！”前臺開朗一笑。
袁貝輕輕點頭微笑，轉身離開。
“也不知道九兒那邊是什么情況，有沒有見到候選人，聊得怎么樣了。一定是順順利利的，聊得很好了吧！唉，要是九兒在這里，同樣的情形，九兒會怎么應對……九兒那么機靈，一定會想到一個好的應對方式的。如果是翟楚呢？嗯，不會，翟楚一定不會把自己放到這么被動的位置的?！痹愢粥止竟?，一個人自言自語。
既然接手了項目，就要竭盡全力推進，可是一天見不到吳總，所有的想法都是空談。袁貝徒感無力，連連長嘆，感嘆自己好慫好沒用。她一遍一遍的帶入翟楚和易九兒視角，如果換成是他們，他們又會怎么應對和處理。
翟楚始終優(yōu)雅知性，是一位極具智慧的女性，處理所有事情都是舉重若輕。仿佛這世上再難再復雜的人事，但凡到她面前，她都輕而易舉的就捋得清清楚楚，找出重點，一舉擊破，似乎始終能主宰一切事務。易九兒呢，就像個小精靈，看上去永遠都是樂樂呵呵沒心沒肺的，卻常常遇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奇制勝。想到自己，她不自覺的嘆了口氣，她既不喜歡也不擅于處理人際關系，只覺得錯綜復雜，太消耗人心力。一想到接手負責的這個項目，要兼顧起前期的商務部分，要面對客戶，要主動去交流、溝通，就覺得好麻煩，頭皮發(fā)麻，想要避開。
袁貝清楚自己的不足和怯意，她不想季淶失望。她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針對自己的這些不足，要想有所突破和進步，這個項目便是她最好的練手作業(yè)。正如翟楚所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墒?，她現(xiàn)在不知道該要怎么做才有用。
回程的路上，她小聲的念叨著，自己跟自己聊了一路。到了公司樓下時，她不想上去。一個人，沿著蘇州河，繼續(xù)漫無目的的走著。五月的陽光，已經不再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