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葛氏家的幾個孩子哼哧哼哧推來了一小車紅土,倒在院子的空地上后,又快速推著小車走了。
我在后面叫他們也沒有得到回應(yīng)。我有些尷尬的道:“本來想送他們一罐糖水來著。”
楊纖舞捂著嘴哈哈笑了,“你呀你,你以前一定沒怎么和外人打過交道吧?我婆婆說的不錯,不要對什么人都那么大方,糖水這種東西,這里的村民都沒有見過,你這樣隨手給了他們,并不會得來感激的,‘你來我往’這才是規(guī)矩,該你的東西你就得要回來。這樣才能和大家相處的融洽。”
“嫂子說的是。”我心中暗自感嘆,又找出另一個罐子給她,“買給妞妞的,說是桑葚糖漿,可以用涼開水兌著喝,比糖水要好一點(diǎn)?!?p> 楊纖舞笑著接下,幫我和泥補(bǔ)墻?!白诨父缃涛业模眉t土沙子加一點(diǎn)石灰石這樣比較牢靠?!睏罾w舞說罷挽了袖子開始拌泥土,我在一旁倒水。
正添補(bǔ)墻縫的時候,葛氏的三個孩子又來了,用小推車推來幾塊土磚,“哐當(dāng)”一下推到在院里,轉(zhuǎn)頭就走了,最小的那個跑著跑著褲子還掉了,被絆倒后也不哭,爬起來接著跑。
我與楊纖舞同時哈哈大笑起來。笑罷后我把土磚一個個磊到破洞那里,數(shù)了一下數(shù)量剛剛好,不多也不少。
到了傍晚的時候,楊纖舞已經(jīng)累的滿頭大汗,我拿蒲扇給她扇風(fēng),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幸而完工了,屋子內(nèi)也不潮,今晚可別再睡樹上了,我家小叔昨晚偷窺了你一宿呢!”
我頓時無語,楊纖舞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后忙捂了嘴,“你可莫要告訴他們是我說的啊?!钡玫轿业脑S諾后她才放了心,回去做飯了。
楊纖舞走后,我環(huán)顧四周,院內(nèi)寬敞堂亮,屋子雖然不大但光照充足,再掛上我剛買來的竹簾,還真有幾分家的味道。
日子過得很快,我成日里帶著陳家妞妞摸魚、打山雞,偶爾也會去鎮(zhèn)上擺攤義診。有時候在海棠樹下一睡就是一天。
天氣日漸涼爽,不知不覺中頭頂?shù)臉渲σ呀?jīng)垂下許多紅色的小果子來。
村里的人已經(jīng)開始收莊稼了,楊纖舞偷偷問我有沒有攢過冬的糧食和碳火,我笑而不語。
算算時間,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那晚,我在樹下烤肉時,隱約聞見一陣奇香。
馬廄里的小土馬突然躁動嘶鳴起來,我心中一動,跑去查看情況,門外似乎有個人牽著馬在來回踱步。
院子里海棠枝丫的倒影隨風(fēng)而動,香味也四散開來,我在添馬料的時候順手抓了一小把干透了的馬糞塞進(jìn)了鼻孔內(nèi)。
回到海棠樹下后,我重新烤起了肉,一刻鐘后我假裝癱軟在地。
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股肅殺之意,飛快朝我襲來,電光火石之間我一把抓住桌案的腿朝來者掄去。
只聽見“啪啦”一聲,木板頓時四散開來,一張猙獰的臉出現(xiàn)在四散的木屑中,是啞巴。
他嘴里叼著一把刀,試圖以此種方式殺死我。
我抬腳就踢了過去,正中啞巴頭顱,啞巴向后倒去,我順手接住了他嘴里掉落的刀,俯下身,轉(zhuǎn)手抵住了他的脖頸。
“竟遲了這么久,怎么會蠢到要拿迷香對付我?你不是善用邪曲催眠敵人么?”
啞巴扭過頭去眼中一片恨色,我哼笑一聲,故意做出一副自責(zé)的樣子來,“瞧我,忘了你不能說話?!?p> 啞巴氣急了,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難聽的怒吼。
我笑著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臉,“唉,真是!我實(shí)在想不明白,當(dāng)時三十八比你厲害還比你聰明,明明我們兩個人聯(lián)手就可以殺了你,老頭為什么會選擇淘汰三十八,留下你這么個廢物。”
啞巴半仰躺著,用手臂支撐著自己的上半身。我拿著刀在他的脖子上比劃著。
他瞪著我,沒被刺瞎的那只眼珠子都快從眼眶中掉下來了,完全沒有任何威懾力。
“瞧瞧你,嘖嘖嘖。”我砸了砸舌上下打量起他來,低頭時卻不由心中一驚,他撐著地的手竟沒有手指,只有幾個參差不齊的樁子。
怪不得他會用迷香來對付我,原來是因為無法彈奏。
“誰干的,這么狠?”
啞巴咬牙切齒的瞪著我,緩緩坐起身,用稍長一點(diǎn)的那根手指在地上劃拉起來,似乎在寫字。
我低頭,只見他緩緩寫道:“你的下場只會比我慘一千倍,一萬倍。我們都在地獄里,誰也別想爬出去。”
“呦,你還會寫字兒呢!什么時候?qū)W的?。”我陰陽怪氣的嘲諷道。
老頭已經(jīng)死了,所有的桎梏都已經(jīng)消失了。
地獄么?不存在的。
他咧開嘴,極為嘲諷的“呵”了一聲。接著寫道:“你當(dāng)他為何只留下你我二人?”
“因為你我足夠蠢,看不清他們那些聰明人的攻心之術(shù)?!?p> 我輕笑一聲,“你是在逗我?”
他也輕笑了一聲,表情甚至有些得意,低頭繼續(xù)寫道:“你是真的蠢到無可救藥了,我起碼看得清他對我所做的一切。”
有那么一瞬,我突然開始害怕起來,潛意識里有個聲音告訴我,“他沒有說謊?!?p> 啞巴繼續(xù)寫道:“我知道,如果我按著他所希望的路走下去,我會陷入比此刻更深的地獄中去??晌彝2幌聛??!彼D了頓,繼續(xù)寫道:“你也會如此?!?p> 他笑的有些變態(tài),被二次割開的嘴角幾乎扯到耳根去了,剩下的那只眼睛在眼眶中骨碌碌轉(zhuǎn)動。
“逃不掉的?!彼^續(xù)寫道。
我心中咚咚直響,面上卻不能表現(xiàn)出分毫,“怎么辦,我好像被你說動了,想要看看你到底會有什么下場?!?p> 正說時,那匹小土馬竟掙開了韁繩,一頭撞開了半掩著的門。子嬰牽著一匹與我那匹小土馬相差無二的馬站在門口。
看到我們后,他立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叫道:“我什么都沒有看見!”
啞巴趁機(jī)躲開我手里的刀,翻墻逃走。我看了一眼他逃走的方向并沒有去追。
子嬰緩緩張開手指,從指縫中瞅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就要跑,我上前劫住了他的去路。
“姑奶奶,我當(dāng)真什么都沒有看見!我打死都不會告訴扶蘇的?!彼粩喑易饕?,央求我放了他。
我當(dāng)然不會放過他,一把將他拎到院子里,關(guān)上門冷冷看向他。
他雙腿抖如篩子,“你…你別…別過來哦!我不怕你??!”
“怎么找來的?”我緩緩朝他逼近。
子嬰嚇得后退了好幾步,“我只是來找我的如煙,看見它無礙我就放心了。它用著可還合姑奶奶的心意?”
“如煙?”我瞅了一眼那匹歪嘴呲牙,臉上有一大片半點(diǎn)的土馬,有些難以置信。竟然有人給這么丑的馬起這種名字。
“沒事兒的話,小的是不是可以走了?”子嬰小心試探著邁出一步,我瞪了他一眼,他便立馬將腿收了回去。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冷冷道。
子嬰搓著手,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我一眼道:“按照秦國禮法,每任君主都會選兩匹雙生幼馬,從一出生就養(yǎng)在一起,兩匹馬之間配合有度,而我的這兩匹馬可以互相找到對方的蹤跡?!?p> 他見我面色逐漸難看起來,立馬補(bǔ)充道:“我是等著扶蘇走了,才出來找的?!?p> “走了?”我看向他,“去哪兒了?”
子嬰面露難色,“不能說,會死的?!?p> “那行?!闭f罷,我拿韁繩將他綁在了樹上,他咿呀亂叫胡亂掙扎,大喊著“男女授受不親?!?p> 那兩匹小土馬還要來撞我,也被我拴在了樹上。
我坐在烤肉前,看他和他的兩匹丑馬,還挺般配。
“你不去洗一下臉嗎?”良久,子嬰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恍然大悟,鼻子里的馬糞還沒有取出來,“我說呢,怪不得這么臭?!?p> 洗了把臉后,我重新坐回火堆旁。肉已經(jīng)有些柴了,我扯下一只腿,所幸味道還不錯。
“話說,你怎么選了兩匹這么丑的馬,你瞧扶蘇那兩匹,他的馬要是丟了,去找一下無可厚非。你這馬……嘖!”
子嬰被嘲之后也不惱,“人家是嫡出的大公子,一出生半個屁股就坐在王位上了。我怎么比?憑當(dāng)時被卷干凈的國庫?還是在朝堂上指鹿為馬的趙高?”
“倒是你。”他轉(zhuǎn)而看向我,“原來你就是月影毒女,當(dāng)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我哈哈一笑,“承讓承讓?!?p> 他哼了一聲,“罷了,要?dú)⒁獎庪S便你。”
“殺你做什么?你又不能吃?!蔽矣挠牡目聪蛄怂麕淼牧硪黄ヱR。
他突然驚恐起來,如炸毛獅子一般,道:“你要做什么?”
我沒有說話,只是擦了擦手里的匕首。
子嬰挺了挺胸膛虛張聲勢道:“你不要傷害它們。有本事沖我來!”
我破涕而笑,“你倒有趣?!?p> 子嬰面色微紅,囁嚅道:“總之,你不能動它們?!?p> “說說你哥去哪了?說的好就放你們?nèi)齻€走?!蔽乙Я艘豢谌獾?。
他扭過頭去,“他不想再見到你,我不能說?!闭f罷后,他又感覺不妥,倏地轉(zhuǎn)過頭來狠瞪著我,“他不是我哥!!”
我一副好商量的模樣,“既然你這么討厭他,用他的行蹤來換你們?nèi)齻€平安豈不是很劃算,我又殺不了他,時常去惡心他一下有什么不好?”
子嬰斬釘截鐵道:“就是不行,你不能再出現(xiàn)在他面前?!?p> “噢,我知道了。你們……”我恍然大悟的說出了前半句,然后一臉猥瑣的偷笑了起來,還不時拿眼去看他。
子嬰惱羞成怒,“你個蠢出天的混賬羔子,無恥之徒!不準(zhǔn)你敗壞他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