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0 贊美太陽

　　就知道會是這種情況……

　　愛麗絲壓下想要嘆氣的沖動，揉了揉眉心：

　　“這位修士先生，您不知道在魯恩傳播永恒烈陽信仰屬于違法行為嗎？”

　　聞言，年輕的烈陽修士卻只是無辜而純良地眨眨眼。

　　“我沒有在向您傳教啊，我只是想和您隨意聊聊而已。什么時候和邂逅到的美麗淑女聊天也能算違法了？”

　　“你管這……叫邂逅？”愛麗絲想到自己被一個神經(jīng)病扛米似的奔逃出幾條街，就沒法對他擺出好臉色。

　　當然，當然，她不是沒有脫身的辦法，可她擔心被這神經(jīng)兮兮的太陽信徒提前警覺，然后落入更為尷尬的境地……

　　嗯，畢竟這是個神經(jīng)病，沒法預(yù)判神經(jīng)病的反應(yīng)是件很正常的事。

　　年輕俊美的烈陽修士自然猜不到面前少女的想法，他粲然一笑，徹底忽略了她的控訴。

　　“而且您看，這里也不是什么公眾場合，我在自己花錢租來的房子里嘛，聊點私人性質(zhì)的話題怎么了，很合乎情理啊。”

　　“所以，您做過幾回像今天這樣的行為了，把素不相識的年輕女孩綁進自家，然后和人談?wù)撚嘘P(guān)永恒烈陽的話題？”

　　用句克萊恩式的吐槽就是，你為什么會這么熟練??？

　　“沒有，您是第一位在這種情況下來到我家的客人?！?p>　　烈陽修士搖了搖頭，理不直氣也壯地表示，他從來都是通過各類社交活動，認識各式各樣的先生和女士，再仔細挑選出有信徒潛力的那些，邀請他們吃飯、出游，增進關(guān)系和感情，最后才是請對方到家做客，聊人生、聊情感、聊永恒烈陽。

　　“我已經(jīng)讓至少三名高貴的女士和小姐、及一位先生領(lǐng)會到了，那輪為世間帶來光亮、帶來希望的炙熱烈陽是多么的偉大，多么仁慈而浩瀚，沒有天上如父如兄般的祂，就不會有如今的我們……”

　　聽上去，似乎相當正?！?，那幾位對永恒烈陽有所領(lǐng)悟的先生和女士小姐們，真的不是被這修士的俊美臉蛋給騙了嗎？

　　似是聽到愛麗絲心中的無言猜測，金發(fā)藍眼的俊美修士露出了惋惜且委屈的神情。

　　“向烈陽發(fā)誓，我與那些女士小姐、與諸位先生的來往都秉持著絕對真誠的態(tài)度，這也讓我在魯恩王國的社交場上交到了為數(shù)不少的朋友……可或許是因為魯恩人特有的矜持愛面子，幾乎沒有哪位男性朋友愿意來我家做客，也只有幾位熱情些的女士和小姐接受過我的邀請。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們坐在這間客廳里，聽我聊起偉大的烈陽，然后表情都變得十分奇怪，而且總是試圖岔開話題……那我當然不會讓她們得逞了，于是我繼續(xù)和她們講述更多記載在教典上的神跡，向她們描述如何贊美太陽。”

　　——有畫面了。

　　那些接受邀請的女士和小姐們大概真的沒有想過，一個因蒂斯出身的陽光美男邀請自己來家中做客，為的不是發(fā)展一段充滿異國情懷的浪漫感情，而是打算以私人交流的名義，對她們進行永恒烈陽教會的傳教……

　　雖然感覺有些對不起那些“蒙受欺騙”的女士先生們，但愛麗絲真的有點快憋不住笑了。

　　于是她假意繼續(xù)板著臉，沒話找話地隨口問了一句：

　　“……如何贊美太陽？”

　　面前的烈陽修士似乎一下子來了精神：

　　“如何贊美太陽？您的提問非常棒！對，這是每個太陽信徒都該掌握的動作，因為我們的每一天都是從贊美太陽開始的！您對它有興趣嗎？很好，我現(xiàn)在就來為您示范！”

　　說著，他迅速地擺正了表情，氣質(zhì)一轉(zhuǎn)，變得充滿著如太陽般溫暖的包容力，兩臂則平舉向上張開，做出了一個仿佛擁抱太陽的奇特姿勢。

　　“愿太陽與您同在?！?p>　　在這一瞬間，窗外的雨聲都似乎變得微弱了些許，恰有一道溫暖明亮的光芒穿透烏黑的陰云，讓雨幕中的城市染上了少許金色。

　　放下雙臂后，信奉烈陽的修士重新?lián)P起清爽開朗的笑容：

　　“怎么樣，您看明白了嗎？做贊美太陽的動作時，最好是能像我這樣，加上一句祝福之言。這句話可以是對偉大烈陽的贊揚，也可以為身邊的朋友和家人道出的祝愿。相信我，無論前方有多少苦暗，太陽都會始終照耀著您的前路……

　　那么現(xiàn)在，您肯定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這個叫人難以拒絕的動作，您難道不想試著做做看嗎？別害羞，我會和您一起贊美太陽！”

　　愛麗絲微笑著搖頭，婉拒了他熱情的提議。

　　“好吧，您如果愿意和我一起來贊美太陽，那毫不夸張地說，您就已經(jīng)是半個烈陽信徒了……”年輕的修士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旋即馬上再次打起精神，“沒事，我們可以來談別的話題，比如……比如非凡領(lǐng)域相關(guān)的！您對這方面應(yīng)該還算感興趣吧？”

　　似是直至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忘了請這位不知姓名的小姐坐下說話……不，他甚至沒有詢問她的名字，也忘了向她介紹自己！

　　烈陽修士整理了一下長袍，正要開口補救，卻見她輕搖了搖頭。

　　“這位先生，我大概能理解您的心情?？墒?，您不覺得您欠我一個解釋嗎？您是為什么找上我，并執(zhí)意試圖向我傳教的，這對您有什么好處，值得您那樣綁著我逃跑的？”

　　“因為，這一切都是太陽的指引?！绷谊栃奘恳槐菊?jīng)地回答道。

　　好在他很快又補充說：

　　“您在近三個月……不，近一個月內(nèi)接觸過有‘太陽’氣息的物品吧？而且還是近距離……我身上的某件封印物，也就是神奇物品，可以幫我分辨出類似的痕跡。而且，看您的穿著與神態(tài)舉止，也不像是非凡者，畢竟愿意成為非凡者、并同意接受教會監(jiān)管的貴族真的非常之少……”

　　修士洋洋灑灑地一番解釋，著重闡述了她是一位難得合適的教義發(fā)展對象，而且自身也有大概率是非凡力量的知情者，或神秘學(xué)愛好者，能從神秘學(xué)知識交流的角度吸引她對永恒烈陽教會產(chǎn)生興趣。

　　“就，只是因為，想對我傳教……”愛麗絲現(xiàn)在的表情略有些微妙。

　　她不禁想起了那件令自己吃過虧的“2”級封印物，想起了那支值夜者小隊對它的認知：和那件封印物的接觸超過兩小時時長后，接觸者就會變成只知道“贊美太陽”的白癡……

　　當然，現(xiàn)在那所謂的“2”級封印物自是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她“分解”了那團猥瑣的觸手，然后將分解得到的材料以封印的形式保存了起來。

　　所謂接觸過“太陽”的氣息，應(yīng)該就是指的這個吧？

　　聽了她的發(fā)言，烈陽修士倒是很認真地搖頭糾正道：

　　“不是傳教，是和您聊天，向您介紹秩序的化身、不滅的永恒之光……”

　　說完這些，他的語氣轉(zhuǎn)而變得悲傷起來：

　　“我的同僚們，就因為沒有明確區(qū)分開傳教行為與個人交流的界限，被可恨的風暴狂信徒抓住了把柄，不得不離開這座美麗繁華的城市，返回我們祖國的家鄉(xiāng)……但我既然好運地逃離了風暴狂信徒們布下的陰謀，那就不會輕易屈服！”

　　他情緒重歸積極，相當熱情地領(lǐng)著少女在客廳中的沙發(fā)坐下，然后轉(zhuǎn)身去燒起了熱水。

　　“您要喝點什么？咖啡還是紅茶？”

　　“謝謝，但是不用了。”愛麗絲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覺得自己并不想嘗試什么可能喝完了就會開始贊美太陽的奇怪飲料。

　　見她拒絕，年輕的修士也就不多做勉強，相當奢侈地消耗一枚黃金制的符咒迅速燒開了一壺水后，便端著兩個裝有熱水的杯子走到對側(cè)的沙發(fā)坐下，并將其中一杯往少女面前推了推。

　　“可能會有點太陽圣水的味道，但對人體沒什么害處，還能幫助保暖，驅(qū)走寒意。很適合在不慎被雨淋濕后稍微喝上一點，溫暖身體。”

　　愛麗絲無言地望了一眼窗外，發(fā)現(xiàn)那場午后的暴雨來得突然去得也快，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徹底停了，遠處天空呈現(xiàn)出一片云消雨霽的開闊感。

　　“可現(xiàn)在是盛夏……”

　　也不管對方會不會聽到，她低聲嘀咕了一句，旋即伸手用指尖蘸了點“圣水”，分出一股精神去感知其中的微弱氣息。

　　信奉烈陽的修士喝完熱水，笑著將杯子放上茶幾：

　　“在提及非凡領(lǐng)域的話題后，您離開的意愿明顯降低了不少，看來我做對了選擇——您想知道點什么？”

　　“唔……”默默感應(yīng)到了水中微弱的純粹正面陽性力量，愛麗絲便不再分心，想了想回道，“神話。你們永恒烈陽教會內(nèi)部，是如何描述創(chuàng)世神話的？”

　　“創(chuàng)世神話！”修士露出了興奮的表情，“您對神話感興趣，這很棒！我很樂意為您解答！”

　　這顯然是一位相當熟悉圣典記載的虔誠修士。

　　他以抑揚頓挫、富含情感的聲音講述了造物主以軀體創(chuàng)造萬靈萬物的偉業(yè)，描述了不滅的恒久之光、永恒烈陽從造物主的精神中誕生，與之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風暴之主、知識與智慧之神……

　　說完創(chuàng)世神話，無需少女再做提問，修士便不帶停歇地將時間推移到之后的第二紀，第三紀，乃至第四紀歷史，著重描繪了永恒烈陽神戰(zhàn)征伐、庇佑人類持續(xù)繁榮穩(wěn)定的豐功偉業(yè)。

　　愛麗絲在旁安靜地聽著，偶爾端起“太陽圣水”味的熱水輕抿一口，任由心中的各式思緒上下沉浮。

　　雖然側(cè)重點有所不同，但毫無疑問，永恒烈陽教會內(nèi)部的說法，與黑夜女神教會、與蒸汽之神教會，甚至是與其向來不和的風暴之主教會，都是相當一致的。

　　兩家互相敵視的教會，竟然彼此間承認對方和自己有著同等高度的“出身地位”，沒有在自己的教義里貶低其他神靈，借此抬高自己……

　　這說明了什么？本是同源而生的“血脈”情誼嗎？

　　不，神明之間可不會講究這些，致使風暴之主、永恒烈陽和知識與智慧之神彼此敵對的原因，一定另有其他。

　　而且，關(guān)于神話的說辭，目前愛麗絲所知道的四家教會都出奇地保持了一致——她相信，這絕不是因為神靈們好心，愿意將矇昧年代的久遠故事分享給現(xiàn)在的人知曉。

　　無論哪個世界，歷史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的。而神話不過是更遠古、更脫離時代的另一段歷史罷了。

　　神靈們統(tǒng)一了彼此的口風，編造出一套不知留有多少真實度的神話供人瞻仰敬畏。

　　這便是愛麗絲目前的看法。

　　而且她注意到，盡管七位被奉為正統(tǒng)的神靈似乎相互之間存在爭斗，可祂們卻又會做出像這樣統(tǒng)一神話說法的舉措，既分裂又團結(jié)，處處充滿矛盾。

　　爭斗，很好理解：這說明祂們在爭奪某些有限的資源。

　　團結(jié)……值得令正神們團結(jié)應(yīng)對的問題可不會太多。

　　是預(yù)防世界自身走向衰敗滅亡？還是為了抵御某種危害性質(zhì)的侵略？

　　不過這些廣為流傳的神話也的確提供不了更多挖掘隱情的機會了。

　　愛麗絲默默收回自己已然飄去至高視野的心神，正巧聽到對面的烈陽修士講到某個熟悉的名字。

　　“……為了阻止晚年變?yōu)楸┚牧_塞爾·古斯塔夫、阻止他釀就更多瘋狂和災(zāi)難，太陽降下了意志，教會聯(lián)合諸多因蒂斯貴族，扼殺了墮落的萌芽……”

　　羅塞爾……又是羅塞爾。

　　她才剛從一位羅塞爾大帝崇拜者的家中走出，沒過多久就遇到了當初主導(dǎo)刺殺羅塞爾的教會成員？

　　先不提巧合問題，這兩人如果遇到彼此并認識了對方，會不會先打上一架？

　　嗯……“通識者”自身好像沒有多少戰(zhàn)斗手段，八成是打不過這位太陽信徒的。

　　想到這里，愛麗絲突然好奇起了太陽信徒的非凡能力，不由在修士低頭喝水的短暫間隔里問了一句。

　　聞言，那張俊美清雋的臉上稍顯出了有些為難的神情：

　　“按照規(guī)定，我不能向您透露過于具體的信息。不過……”

　　她安靜地端坐著，很快便等到了對方的轉(zhuǎn)折。

　　“不過，我可以稍微告訴您一點點……嗯，只說一點點是不要緊的！”仿佛自我說服了自己，烈陽修士故作神秘地傾身湊近了些許，壓著聲音說道，“如果是剛加入教會的新人，我們會教導(dǎo)他唱贊美太陽的圣歌。您若在將來有機會前去因蒂斯，我強烈建議您去一個名為北方修道院的地方觀禮，我就是在那里度過了漫長的修行時期……在那座修道院里，您能夠十分直觀地感受到圣歌的力量?！?p>　　“唔……”愛麗絲輕輕點頭，表示自己大致理解了。

　　太陽信徒的能力之一是以歌聲為媒介……應(yīng)該是增幅自身和友方的輔助能力？感覺和黑夜教會的“午夜詩人”有些相似，不過似乎“午夜詩人”更偏重于削弱敵人的方面。

　　想著想著，她忽地產(chǎn)生了一種皺眉嘆息的沖動，可考慮到面前還有外人在，就只能生生忍了下來。

　　歌聲的增幅和削弱……這兩者合起來，不就是她“吟游詩人”身份的能力？

　　雖然她不唱歌，只演奏歌曲，但效果是一樣的。

　　心思轉(zhuǎn)動間，對面的烈陽修士便又語氣愉悅地開始傳教性質(zhì)的“神秘學(xué)知識交流”，最后甚至是向她透露了一個儀式魔法的舉行方法！

　　當然，修士沒有直說這是“魔法”，只是表示它屬于太陽領(lǐng)域的一個簡單儀式，如果能成功完成儀式的全部流程，就會得到太陽的力量回饋。

　　“怎么樣，您想不想嘗試一下看看？正好我這里還有足夠的儀式材料，也可以在旁邊指導(dǎo)您如何做出正確的布置?！?p>　　愛麗絲注意到，對方在說完這些話之后，神情都仿佛變得輕靈許多，似乎是獲得到了什么感悟、或者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