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狼狽各有缺點,合作起來,卻能大殺一方,無論是走路,還是偷羊,狼的兒子和狽的兒子打架,狼狽各自揍了自己的孩子;蛇吃鼠半年,鼠吃蛇半年,同出一窩,小蛇吃掉了小鼠,老鼠等了整整一個秋天,也干掉了老蛇。崽兒不明白,為什么挨揍,為什么死亡,不明白想象中本該甩出去的巴掌為什么打在自己臉上,不明白一個屋檐下的仇殺為何來得那么快,在小城里,溫和告訴你,和和睦睦,在大城里,悠然跟你講,狼要吃肉。與狼狽為奸,在羊圈外,在草原上,在森林中,與蛇鼠一窩,泥土潮濕,絨毛柔軟,地下黑暗,像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之間來回穿越,悠閑卻又匆忙,冬日,北寒南暖,夏日,南炎北涼。太陽剛剛升起,天空沒有一絲云彩,一張灰蒙蒙的天幕,徐徐展開,挑逗那些灰蒙的感官,回應那些明媚的眼眸,任憑兩個世界風雨交加之時天昏地暗,之后虹光流天,看這天,蔚藍一片,始終是最初的樣子,那個草履蟲的時代,后來魚蝦的時代,山移???,就那么藍著,只有海底的石頭才知道,那藍只是幻影,過了那道藍,便是無邊的黑暗,與夜晚一樣,有星辰,有沉沉的呼嚕聲,夜晚太短了,一夜,就晚了;這地也是如此,雨后時常塌陷,露出老一輩的土地,那黑色的,分明是傍晚的篝火木炭殘跡,染黑了周邊的土壤,最嚴峻的是冬天,滿是凍瘡的手拼命地刨那黑色,尋一點暖;那風是極冷靜的,潑水成花,是很愛的游戲,水龍頭的木鈍也時常被當作苦澀的笑談;雨不在這個季節(jié),在房間里,有五十條腿,是同一個品類,最粗的那兩條靠門坐在凳子上,那閃電便來了,無聲天地一亮,接著就是炸雷,像多年后的那個水壩里的魚兒,紛紛翻了白肚皮,那時節(jié)最粗的雙腿一個趔趄,伴著二十四聲笑,雨便來了,侵襲而下。那是山刃和女央的水土,那是他們皮膚的顏色與骨頭的硬度,那是小城與大城的小世界,同在一片天空下,時常被同一片云遮住,尾巴的影子偷偷連在一起,像兩條交配的狗,事實上,確實有很多聯(lián)姻,所以小城多親戚,大城多競爭。總之上了兩個地方的鍋,黑是不一樣的黑,彩也是不一樣的彩,也有交界處不可見的紫與紅,一碟青辣椒拌紅辣椒,就著饅頭,在黑黃的光影中細細咀嚼,帶來了熱量與分享,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肉,在殷切的目光中狼吞虎咽,留下了油膩與獨占。感動的莫過于那手腕粗的樹,被當作防御與進攻的武器,重重地揮動,掄起一陣勁風,嘭的一聲響,骨頭也裂了一個口,嘲笑懦弱與膽怯,伸張力量與勇氣,還有那啪啪響的牧羊鞭,那副場景最為牽腸掛肚,第一次痛恨那種猥瑣與無能,躲避是可恥的死亡,一是從來都不爆發(fā)的力量,竟如同萬丈的身影,似白起那一刻的決然,一是從來撫摸的手,竟握著荊棘,任鮮血流淌,那是一些信念的開始,從此便種在了腳底,一步一??;唾棄的是那強行的對立與虛假的和解,縱有千種矛盾也不敵那一絲聯(lián)絡,總要在深夜里顫抖,行惡毒的詛咒,在白日握手,作親密的模樣。
認同了,便喜歡了,喜歡了,便跟隨了。于是謀著向某一方發(fā)展,向某一面進化,有著成品或半成品可觀照,想來走得可能會更好,畢竟上面的東西再如何,也有根基大的功勞,什么樣的種子,結什么樣的果,恰如徘徊在有夜晚的地方的歌謠,什么樣的鑰匙,開什么樣的瑣,真的好小,還從來沒想過嫁接和小偷這回事,真的是一種幸運,就像頭頂有一朵彩色的云彩,雖然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散去,趨向東邊,遠離西邊,卻又把重要的東西留在了西,帶不走的,于是在東西之間來回奔波,工作的日子里,忍受著,休息的日子里,享受著,來來回回,肆意歡快,還好沒想通,還好懂得少,才有小小的目標,有模糊的執(zhí)著追求,那邊的月亮更亮一點,山更高一點,爐子更暖一點,可以睡得更久。有一個冰窖,真的很冷很冷,冷得一刻也不想呆,雖然這里有吃不盡的雪糕,還有一起打雪仗的雪人們,能看見白雪皇后的城堡,還看見她的侍衛(wèi)們追逐狼人,再排斥也被吸引了目光,這里總有一頭野生的狗,有著狼一樣的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你,還把吃剩的凍硬的帶血的肉留給你,山刃咬了一口,牙齒都碎了,只好把它塞在門框上方左邊的角落,聽說新生的牙齒會更鋒利,這里真的太冷了,培養(yǎng)了兩只暴躁的瘸虎——它們天生只有四條腿——兩只虎,還少了尾巴和耳朵,那爪子像家族祖輩們的一樣鋒利,女央的臉時常被拍花,伴著屈辱的淚水與凍在臉上的血渣。小城那邊很溫暖,有著一個和這邊一樣的小池塘,女央和山刃都喜歡呆在那邊,但從不在小池塘邊玩,因為這片院子里有足夠的快樂,因為那里也有一個小池塘,那里的夜晚漫長,有四個人走了很遠很遠的路,還有一群人各自占了山頭,有一群農民要自己種地,于是搶了一半土地,還有三個人帶著很多人下了好久的棋,最后誰也沒來得及收盤,一塊石頭染了一身油彩,逛了一次街,買了一張古代的美人圖,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另外一塊石頭,它會飛,還跟那棵樹很像。這里很暖和,暖得就像大白兔奶糖一樣甜,徒步十里路只為了一碗豆腐腦,那是日程中最重要的事之一,這里有很多很多的花,還有能治蝎子毒的草,蝴蝶總喜歡把腳上的粉留一點在央的手上,那座山的對面有一顆三尺粗的核桃樹,那里的核桃永遠吃不完,樹下有一棟兩層的樓,不像現(xiàn)在的樣子,樸素宏偉大氣,住著一個五百歲的老人,后來那里養(yǎng)了很多很多的兔子,山央時常打掃,然后施肥,只記得住那草的香味,有天,有人入了關,拿著一根長長的鎖鏈,于是躲在核桃山對面,花園之上,從此得了一種慌張的病。
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山崖上那棵被雷劈碎的桑樹,記得里面有一只少見的青蛙,聽過它的歌聲,就會懷孕,誕生生命力旺盛的孩子,重復先輩們的冒險之旅,將這宿命般的征程推進,向著青藍色的光進發(fā),一路坎坷不盡,二十二位勇士倒下,死亡,化為泥土,又從深淵爬出,繼續(xù)前進,味淡如塵,不舍晝夜。那鎖鏈原來纏在山的腳踝上,你掙脫了它,最后它又回到了山的手掌之上,手指以下,慢慢融為一體,還可以用它來切水果,鎖人如央,躲得了初一,又在月圓之時乖乖就范,萬事總有一個由頭,恰好將你俘獲,早知道這結局,一切只是在虛晃一槍,找點安慰,以為那多難多災的山永遠不可逾越,美麗的水央永遠只能暫留,然而不是的,一切都在變化,其實沒有從前直到現(xiàn)在,從前就是從前,現(xiàn)在就是現(xiàn)在,從前已死,此時而立。失去了,但得到了貌似豐厚的補償,突然間就不會了,雷電交加的那一刻我不能想象,之后的風雨也不知女如何度過,只看著那條鎖鏈,山明白了一點,其實所謂的山頂跟山腳的差距并沒有多大,山腰才是最接近真實的地方,那些古老的智慧如螢火般開始閃爍,捕獲星星點點,便足撩撥飛禽走獸。回家了,此處和彼處一樣,大地并不在意燕雀與鴻鵠的區(qū)別,星空之下有幾處威勢如虎,氣吞山河,就有幾處,夜深燈熄,風鈴唱晚,女與刃的慈祥面容依舊,這次再也沒有那種神圣感,我知道,那里已經沒有答案了,剩下的只有更親切,更切實的相觸,那種手指相切的溫度,脈脈相對的柔情,對了,應是如此,更顯真實。一切的社會動蕩,起始于思想動蕩,有時候也僅僅是因為餓了,內部結構的可優(yōu)化性驅使著部分隨著預定的軌跡運轉,有序,在軌道上,無序,也是在軌道上,懵懵懂懂的狀態(tài)慢慢過去了,需要新的東西注入身體,以保持鮮活的血肉,為了在這灰蒙的大地上看清千里長廊外的那灣泉水,無論目光移向何處,腳印還是要規(guī)矩地印在這初體驗上,而回家,正是這體驗的開始,選擇另一種方式,沒機會了,也曾試想,然而無緒而終。依然會在大城小城邊游走,看那兩條風景不一的河的風光,望一眼南山遍野油菜花盛開,鋪開花鳥世界,北海墓碑林立,道盡人間悲苦。又在夢里了,在一條小小的無名小路悠然散步,回頭看了一眼原野的青黃相接,轉身一頭扎進暮氣沉沉又宛如新生的破舊土磚城堡,慢慢便響起了,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這或許只是熔爐的初試,煉金煉鐵煉銅,煉人,兩座熔爐,煉別樣人,在之后的日子里,會有各種各樣的爐子,如果有幸,你還會進入萬人爐,享受真正的人聲鼎沸,流星遍野,普天轟鳴,處處都是火焰,處處都是高溫,太陽們被打開了柵欄,像牛羊般一涌而出,奔騰向蒼茫的草原。暢想著背脊,額頭,腳底,手指上長出鋒利堅硬的刺,與大地摩擦,在電光火石中慢慢被抹去,又長出來,不停地長出來,發(fā)誓要在這大地犁出一道萬丈深溝,預名深淵,在上空飛馳而過,那地底,最深處,埋藏了山刃,女央們堆積成山的尸骨,長成一座座山,連成最巍峨的山脈,向下生長,往最深處去。二十年后的那個午夜,一個童話故事被再次演繹,才明了,那刺生長的方向,是在心上,原來一切都未曾改變,那些白骨與時光一起靜靜地守候,等你歸來,聽說最美的花,擁有了,便如錙銖流沙,原來并沒有,時光真的會凝固,就像那天晚上喝醉了,在廁所里吐了好久,后來睡著了,做了一個夢,夢里有星辰大海。數年后,細細想來,那真的是一段無比快樂美好的時光,沒有意識的行動,隨心地釋放,那是最初模樣的延續(xù),一切還都沒有定式,懂的太少太少,卻像擁有全知視角,感官清晰,落針可聞,舉目望日,觸手可見,一葉障目便可不見泰山,所見便是全部,還沒有幻覺與真實的區(qū)別,也沒有情緒的真假之分,沒有人會袖手旁觀,在苦難中相依相行,快樂永遠大于悲傷,會自動遺忘昨天夜里的眼淚,就像未曾淋濕枕巾一樣,昨天跌了一跤,滿身泥濘,第二天傷疤就變了嶄新的衣裳,又能開懷大笑,那時還未曾飲酒,也未炊煙,裊裊而升是永不墜落的暖陽,明明有著巨大的缺憾,也不覺得怎樣痛苦,有時會偶爾傷感,甚至與那最壞的猴子狠狠地打一架,過去之后,乘著船兒繼續(xù)蕩漾在暖洋洋的湖水中央,不會游泳,現(xiàn)在也不會,卻從未想過溺水。最后在兩個爐子里跳來跳去,無論是那只胖且有力的手掌,還是那把鐵鍬,那棵樹,還是那根牧羊鞭,都慢慢的沾染了星光,終于凝固了在了時光中,亂流在肆虐,也絲毫不動,沒有人能為你頒獎,只有自己加冕。那些后來被遺忘的點點滴滴可能就是最美麗的帽子,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喜歡帶著帽子,有了一頂很喜歡的,后來也扔進了爐子,讓它隨著這火光,靜靜燃燒,散發(fā)熱量,去溫暖曾經傷害的沒有帽子的孩子。那里有野蠻的種族,那里有落后的樹葉圍裙,還有半生不熟的牛羊肉,就這樣跟在果子后面,等它腐爛,收集了很多很多的核,從來沒有展出過,無論是在最陽光明媚的日子里,聽到偉大的我有一個夢想的朗誦,還是在最陰暗潮濕的角落里,吞咽老鼠巢穴里的殘羹剩飯。那里一切都美極了,一拳可以轟碎整個世界,還可以看見一整個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