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一把剪刀剪斷的是通往天堂的通道，還是所謂前生的羈絆，那時咿呀尚且不會，循著本能生存，白白嫩嫩猶如朝露，日輝稍一熱烈，便似要消逝，卻有著蓬勃的綠色海洋，每一個見到這片海的人，都感到了一顆小小的太陽——雖然還只是朵小火苗，誕生了，這種感覺預(yù)示著難以計數(shù)的燃燒、爆炸。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那是媽媽，媽媽是什么，是那個暖暖的有水的地方，不會游泳也可以隨意翻滾，永遠(yuǎn)不會溺水，是沒有光，不需要眼睛，沒有氣息，不需要呼吸，自有世間種種，濃縮演繹，也許生之前，經(jīng)歷的是最大的滄桑變化，一躍龍門，第一眼便哇哇大哭，恐懼不安，暴躁無力，還好，雖然只看了一眼，便已明白，終生被守護(hù)的幸運(yùn)。貪婪而又快意地吮吸，攥著無骨的拳，閉著清澈的眼，蠕動粉嫩的唇，另一雙眼睛里的光輝，是本能本性，還是一種寄托傳承，是什么足以承受這一切，平平常常的觸目驚心，被歌頌了一整個日出。除此之外呢，還有什么，是什么，出現(xiàn)，晃動，消失，再次出現(xiàn)，持續(xù)晃動，消失再現(xiàn)，有的只匆匆一閃，有的持之以恒，熟悉，好感，陌生，惡感，笑像開了花，哭也開了張，留下來的，那是小網(wǎng)里的，去了的，那是大網(wǎng)里的，從小網(wǎng)的空里看出去，那是，那是，那是，于是便多會了幾個疊音詞。被子枕頭的堡壘，推倒他也笑呵呵，爬不起來笑呵呵，被抱起來也笑呵呵，好像什么都是快樂，失禁也會哭泣，饑餓也會哭泣，距離也會哭泣，好像哪里都有悲傷。只有那樣清澈無物的眼睛才能流出那樣干凈的淚來，觸動褶皺緩慢的山包，情不自禁地去給花兒澆水，給魚兒喂食，那是他的撥浪鼓，在她的手里叮咚響，小烏龜啊，小兔子啊，大老虎啊，都演了一遍，太陽終于出來了，在鼓聲中，在動物園里。運(yùn)動是絕對的啊，還是樂隊的，高大，有力，最關(guān)鍵的是運(yùn)動方式，那是直立的運(yùn)動，顯然還有智力的部分，和不穿鞋子的是不一樣的，有鞋子的也不一樣，爬來爬去，總覺得哪里不對，被拖著飛翔，還擦掉了卡車的角，站起，跌倒，錯誤，嘗試，比第一聲m更有能動性，更積極，爬呀爬，半個春秋，便追到了最笨的那只大頭鵝。草長鶯飛，暖春換了寒冬，眉心一點朱砂痣，相映人間百花紅，細(xì)膩柔情的口琴偶爾回響起，那里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有不同于膚色的沉重，還有不同于光亮的沉默，然而也被融化了，盡量輕佻，盡量多言，一只手便擒了一只金色的烏鴉，臉對臉哈哈笑，是幻象還是真實，是過去還是未來，想來總是發(fā)生過的，也許在這里，也許在別的地方，總之是一定發(fā)生過的。那開始的情景，像極了多年后的那個午后，窗外的雨不大不小，既不驚人，也不宜人，特設(shè)的廢舊衣物處理箱上面，有人用泡沫箱造了一個雨中白得發(fā)燙的鳥窩，小鳥在里面嘎嘎嘎嘎，張著嘴巴，嗷嗷待哺，大鳥剛剛飛起，又被這叫聲牽回，背起左側(cè)的翅膀，揚(yáng)起另一只，指點這大雨的殘暴，這人間的偶然，這生活的艱難，這選擇的必然。這場戲次序混亂，表演拙劣，狗屁不通，卡卡卡卡仍在繼續(xù)，這時間看見這些，是在悼念亡靈，還是在留戀生者，一時間全是善念，這雨成了令人感動的輔助，然后觀照大地，滿滿的爬蟲，全變了惡意，最后無動于衷，這是多么殘忍而突兀的重復(fù)預(yù)兆。
可能有那么一個下著雨的早晨，地上散落著熟透掉落的橙黃的杏子，被地面撞傷，被雨水擦爛皮膚，驚詫那全新的打扮，還有從未見過的大大的箱子，那里面裝著什么，是否與我有關(guān)，那么，可以再塞一點東西，比如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不能啊，不然怎么突然打雷下雨，無意義的笑突然變成空洞的不斷墜落的恐懼，那雨一截一截地下，一截長，一截短，從來沒有連成線，是的，斷線了。有兩個影子從脊背出發(fā)，經(jīng)過臺階，經(jīng)過路口，經(jīng)過裝滿人的鐵盒子，經(jīng)過顛簸的沙地，經(jīng)過五顏六色的霓虹，來到一九九零年的春天，那雨就停在了身后，那棉襖也漸漸無用，不久將有新的名字和一身新衣裳。襁褓終究沒有被淋濕，沒有一只大頭鵝跑的快，可怎么也追不上，也許跌倒過，然后爬起來，又跑了好久好久，勾起了旁觀者的眼淚，很多人都會感動，然后無動于衷，深情感嘆生來事艱后歸于寂靜，看著小小的襁褓之中，幸運(yùn)也不幸，快樂也悲傷，不知道也不明白，不記得也不忘記。背靠高大的柵欄，小臉輕揚(yáng)，嘴巴微張，似乎要喊一聲什么，淡黃色的小裙子，夸張的紅色荷花，手里牽的，那是下一位乘客，緊緊皺著幼時毫毛的眉，手掌半開半合，后面果然是虛幻的，未曾到達(dá)的，那時候人們的愿望多么淳樸，真的是看一眼，就夠了，踏著小小的三輪車，勉強(qiáng)能踩到踏不動的踏板，白色的長袖連衣裙，白白的牙，磕一磕，便會掉落很亮的金子，那是什么花兒，再不曾見過，或許也不曾相識。排排站，你左邊，我右邊，最小的寶寶在中間，亭臺樓閣，山水之間，凝視、疑惑、茫然、開心、興奮、欲動的眼神，圓滾滾的弟弟啊，你最開心，你也最小，這些是否確實跟年齡有關(guān)，在前半期，隨著四肢發(fā)達(dá)，腦子里也鉆進(jìn)了各種各樣的害蟲，是真的嗎？前人們講過太多了，初始的淳樸，自然，天真無邪以及美好，也有本能，競爭，自我保護(hù)以及排斥，猜不透，想不通，一通空空空，是的，可能是空，裝進(jìn)什么，就有什么，邂逅什么顏色，就沾了它的色彩，去觸摸綿軟的云彩，跌宕起伏，好不快活，嗅到了誰的吶喊聲，歸來啊，歸來啊，那是你的故鄉(xiāng)。
老鳥去覓食了，小鳥要獨自在夜里安安靜靜了，不發(fā)出一點聲音，就像在水里一樣，吐出一串串泡泡，看著它們不斷上升，在水天相接處映出彩虹，然后炸裂，就像扔出最漂亮的那顆彈珠，劃過天空，肆意綻放，最后與虛無同流。隨著時代的大潮，千軍萬馬背井離鄉(xiāng)，殺進(jìn)擁擠的春天，那里的花兒開得最早，那里的冬天不冷，大家唱起明媚的歌，大家唱起流浪的歌，大家唱起思念的歌，一首一首就種在了臉上，手上，背上?，腳上，骨頭里。霓虹燈下人頭聳動，登臺，唱罷，熱鬧，冷清，也算走了個場，響了大地紅，戴過大紅花，騎過高頭馬，終究算是幸運(yùn)兒，剩下的是大多數(shù)，沉默的羔羊，默默不言，勤勤懇懇，忙忙碌碌，在不知名的小角落，這是另一個世界。清凈的世界里，一切依然井然有序，結(jié)婚生子，玉米高粱，一個、兩個、三個拖油瓶吊在尾巴上，那年也是這樣的情景，原來的傳統(tǒng)沒有人托著，顯得比現(xiàn)在更凄苦，所以只好一年一個，一腳一個，全都慢慢地有序地踹開。毛藍(lán)色T恤套在腦袋上，放肆地大叫，一步比一步歡快，一步踏空，未魁梧的身體還殘留有人的柔軟，只是黃橙橙的油水總被當(dāng)成笑柄，貓還不是寵物，狗還能看家護(hù)院，閑情還沒有那么小資，都還淳樸野蠻，總有那么幾個孩子，會去偷鄰居家養(yǎng)的雞，在青山深處，點起一堆篝火，跳跳唱唱，或者愉快地打完架，又圍在一起，將葷腥偷食，遂了年末的愿。從小就顯示了狼性，橫沖直撞想將那云朵咬下一個角，踩在腳下，順勢騰空而起，圍著彩虹轉(zhuǎn)圈，然后從天而降，穩(wěn)穩(wěn)落在大地上，深深的一個坑，黃沙滾滾，直至多年后在那個機(jī)器轟鳴的時代，狼爪隨著機(jī)器一起轉(zhuǎn)動，放肆了飛花。至少少年輕狂，也可嘆妙哉，描龍畫鳳的城市，哪一個是你的專屬標(biāo)記，這黃土是你顏色，一只手接過飯碗，咽下這碗酸爽的攪團(tuán)，是否勾勒起故土的溝壑，這水果快要腐爛，快快做一盤沙拉，拖慢北上或南下的腳步。天氣薄涼，正如，不受寵，不冷落，不涼爽，不悶熱，就靜悄悄地綻放，凋零，這是一種近似冷漠的沉默，沒有吞吞吐吐，也沒有火急火燎，不哭不鬧，不喜不悲，小小的世界，淡淡的生存，近到肩并肩，依然無法觸摸，相談三個晝夜，依然無法融化，同行幾十春秋，依然無法把標(biāo)記點亮，是幻覺，還是真實，是否有永遠(yuǎn)解不開的結(jié)，那里可鎖著下個世紀(jì)的電影。
草木兮，枯黃兮，新生終究老朽，蓬勃總會枯萎，恰如此言否，否。四方的擂臺，一拳一拳打不動一片葉子，風(fēng)聲輕易傷逝，芝麻，核桃，蘋果，西瓜，石頭，葉不動根已散，終有千鈞之力，隔山青牛倉皇逃，一路西出函谷關(guān)。殘衣破布連成線，綁在兩分的地方，沿著窗戶的欄桿畫四分之一圓，春秋冬夏，奮力向圓外爬去，不是為了逃脫，只是一種樂趣，多一點點就快樂，摸到枕頭，被角，那是自我愉悅的糖果，已經(jīng)習(xí)慣在這里摸索，摸索無可摸索，這里天亮得很早，沒有一個人，天黑得更晚，然而終究有人了。沉迷于類似的游戲，挑戰(zhàn)無名的挑戰(zhàn)，重復(fù)重復(fù)的樂趣，后來，長高了一點點，能在對面的鏡子里看見自己的頭發(fā)，這兒變成了新的樂趣，長了，短了，沒了，笑一笑，笑一笑，嘿嘿嘿。那片小小的空間，那扇窗子應(yīng)該是有的，但除了欄桿的作用竟想不起其他，窗外是否飛過一只大雁，是不是數(shù)十年之后在漠北的蒼穹所見的那只，是否有一只鷹捉了那只愛蹦跶的兔子，在數(shù)年之后的黃昏死在獵人的槍口下，那聲音響徹了整片山脈，其他的兔子急忙跳起來，蹦起來，大聲呼喊，揮手示意——我不是一只兔子，不愿死在骯臟的獵人槍下。青葉，黃果，枯枝，梨花開，都應(yīng)該在窗子里一幕幕閃過，只是真的竟沒有一絲記憶，相反有記憶的是那堵矮墻，在任何角度也看不到卻明明記得無數(shù)次翻過，那里通向一個叫做戈壁的地方，那里深埋無關(guān)的他人的久遠(yuǎn)的尸骨。那么什么才是幻覺，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就像那張洗了數(shù)張的照片，很多人都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暖冬，一件毛藍(lán)色的毛衣，一張圓圓的唯一一次胖嘟嘟的孩子的臉，永遠(yuǎn)找不到了。一輛黑色的帶瓦的自行車，在稍遠(yuǎn)一點的時空，那還是時髦的標(biāo)志，時間總是太快，原地踏步總慘遭淘汰，兢兢業(yè)業(yè)也有飛來橫禍，總之，它變成了相反的代名詞，籃子里有個孩，是男娃，也許是女孩，大小剛好塞進(jìn)去，還可以蹦蹦跳跳，于是，在井邊的麥地里，在羊群的草地上，在木材廠的樹墩上，一個，兩個，一群在動蕩茅屋下嬉戲，不知所謂，不知所樂，總能勾起閑談中的停頓或歡快，惆悵的煙絲飄到這片天空便散去，這是不被污染的地方，也是煙火所在之處。聽說早年的花兒謝得早，有的還來不及開放，總算是一片新氣象，雖然還時常有烏云，可天總會晴，媽媽總會笑，是爸爸的媽媽。夜晚油燈盞盞，亮不了太長時間，便沉沉睡去，夢里是白日勞動的汗水，還是閑談的歡樂，好像聽到了誰的囈語，有麥子香，井水的甜，還嗅到了煙絲，像樹葉燒焦的味道。有一個足夠強(qiáng)壯的身體，穿著肥大的褲子，有著裝不滿的兜，裝著吃不完的糧食和糖果，媽媽笑了，孩子笑了，他拿著一把鐵鍬，清理了荒墳上的雜草，用鮮紅的新磚蓋了一個半米高的爐子，插進(jìn)滿滿一把香，這香火永不熄滅，就靜靜燃燒，直到人人都換了新衣，烏云都散去，對視暖陽，花開遍野麥芒擎天。
咿呀——無限在無盡中不滿虛無，轟然炸裂，有限與具象是古老的奇跡，諸般演化造就世間繁華，滄海一粒粟，一沙一世界，熙熙攘攘，蒼茫古樸夾雜煙火塵香之氣撲面而來，在此間了卻一生一世瀑布乾川。不像那串紫色的葡萄，三分之一的量，總是吞吞吐吐，還要在最大和最小之間艱難選擇，還要把尾巴藏在肥大的褲子里，裝作多余出來的樣子，惹人垂涎，卻仍然獨自享用，執(zhí)著于毫厘間的差距，不然就恍恍惚惚，恰似夜醉湖畔。可能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了把一些東西珍藏起來，塞在插著獨立旗幟的角落，多子的棋盤就是這樣，各有分工，各有收獲，靠著早落地會占據(jù)那么一些優(yōu)勢和劣勢，總體的概況限制部分的發(fā)揮和所得，有一年恰好夠強(qiáng)壯夠幼小，收獲了很多很多的糖果，深埋在戰(zhàn)旗下，像一個個小小的帶甜味的獎?wù)拢羌堥W閃發(fā)光，晃花了眼，不曾分享，也不曾獨享，任憑它隨時間流逝，留下圓筒的盒子，裝下新的糖果，中間也揮發(fā)了不少甜味，不知道能不能喂飽四周環(huán)繞的幽靈，在墳前燒了千紙鶴，哪一只可去到你的身邊，帶你穿云渡海而來，彌補(bǔ)那來不及的觸摸。手一直在微微顫抖，想要輕輕觸動北邊的湖，點起一圈圈的漣漪，蕩漾在湖畔的眼里，觸摸新生的面容，在眉心點亮末時的開悟，明媚陽光與心河，相信你總會明白，期盼半生，最后得到卻永遠(yuǎn)觸不到的心酸，正如明白延續(xù)是為了什么，假如你破解了最后的的密碼，請無論如何告知于我，并觸摸我，輕輕卸了這副擔(dān)子，只留下一地狼藉，累了，困了，不是的，有人在揮手，不可抗拒，隔了一層紗，千座山，依然要上路。那是什么樣的魔鬼，還是天使的偽裝，總之一切從那時候就變了軌跡，要改道，要換衣，提前上路，又講到這里，又在此間徘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是心有不甘，山刃、女央，誰又甘心遠(yuǎn)赴，只是一切都終止了，再無變化，只留下初始的襁褓，是這里，都在這里了，是重復(fù)故去的人跡，還是開一條新路，是否大刀闊斧又怕踩壞了幼苗，去吧，把這一切都交付與你，來吧，把這一切都交付與我，你是你，我是我，拿著也沒關(guān)系，時常看一看，摸一摸，在路口吃一口干糧，喝一口井水，這沙漠似曾相識，那批駱駝鈴鐺上印著標(biāo)記，那是哪個家族的徽章，再遠(yuǎn)一點的時候，大槐樹下的螞蟻一定不記得被淹沒的巢穴被挖起來做了種子的新土。鈴鐺兒響了，孩子醒了吧，眨著黑亮的小眼睛，嘴角一撅一撅，突然化為一聲大哭，手摸到的地方，果然一片潮濕，算了，前段時間摔壞了胳膊，屁股上還有淤青，就不要再留下手印了，不過，央也一定看到了，是啊，多美的夢，孩子一定會茁壯成大，也會做相同的夢，回想起那個紅色的白天與白色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