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早,白蛍和平綾就已經(jīng)坐在距離不遠(yuǎn)處的地方,假裝自己也是店里的某個顧客,實則暗中觀察著。
距離約定的五點半還有一些時間。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慌忙之間闖進門口,他先是舉起領(lǐng)著一只皮質(zhì)公文包的手臂,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銀光閃閃的高檔手表,然后抬眼在幾乎滿座的餐廳里掃視一圈,最后才露出一抹微笑,走近紗織的位置。
“非常抱歉,我來得比較匆忙……今天本來是休息日,但是公司忽然要我去檢查一批進口產(chǎn)品,以為要遲到了,所以才這么窘迫……”
男人說話的語調(diào)很溫和,就算是他因為奔跑而喘著氣,但依然努力保持著語調(diào)的平穩(wěn)。
“哎,沒關(guān)系——”紗織唐突地立起來,反倒是像是自己犯了錯,鞠了一躬。
“哦,對了,在下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大阪三木水產(chǎn)品進口公司的松田一寬,請多指教……哦,真是失禮,這里又不是職場,還說什么公司呢!”
男人微微鞠躬,呼哧一聲自嘲地說著。
“哪里,哪里……我是……唔,松田先生可以叫我六道紗織。請多指教?!?p> 紗織在自我介紹時,省去了自己復(fù)雜的姓氏“六道珍皇寺”,用縮減的“六道”代替了。
男人把公文包擺在一旁,客客氣氣地落座了。
“這里的環(huán)境真不錯?。∮幸环N回到明治或者大正時代的感覺——對了,六道小姐就是在這里工作的吧?”
“哎,其實并不是……”紗織輕輕地擺擺手,“上次我是替朋友幫忙?!?p> “是嗎?不過上次的料理很好吃!”
“謝謝……唔!對了!松田君上次告訴我,還想吃我做的料理,這次我特地帶來啦!”
“哎?可以嗎?現(xiàn)在我們在料理店里能吃自己帶的料理嗎?”
“放心,這家店是我的朋友開的,她完全不介意?!闭f著,紗織從桌子底下、自己的腳邊提起一個精巧的朱漆木質(zhì)食盒,放在桌上。
“真是令人期待!”
“……只是一般的蓋澆飯啦。”紗織揭開盒蓋,拿出一份熱氣騰騰的料理。
這份蓋澆飯的米飯是白蛍在十多分鐘前剛剛煮好的,用的是北海道產(chǎn)的優(yōu)質(zhì)大米,配上精心調(diào)制的配菜,味道相當(dāng)誘人。
不過和白蛍教的有一點不一樣,雞肉上澆上了蛋黃醬。
男人拿起筷子,發(fā)出一陣標(biāo)準(zhǔn)的霓虹式驚訝,“喔!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正當(dāng)他說完,陳子良剛好過來,端上兩杯大麥茶,當(dāng)做飲品。
至于“兩位你們想吃什么?”這種破壞氣氛的話,他早就接受了小老板娘的指示,絕對不許問,送完茶水趕緊離開。
“很好吃啊,這雞肉肉汁鮮美,雞蛋燒做的也非常柔軟!怪不得六道小姐會被朋友請來在店里幫忙呢!我在大阪也很少吃到這么好吃的雞肉蓋飯!”
男人的贊美讓紗織心花怒放,她笑瞇瞇地說,“其實這道菜叫作‘全家丼’哦!”
“哎?很有趣的說法。一般來說,雞肉蓋澆飯應(yīng)該是叫‘親子丼’吧,為什么這里叫‘全家丼’呢?”
“因為雞蛋燒是由雞蛋做成的,就是雞的孩子呀。同樣的的道理,蛋黃醬也算是孩子吧,配上雞肉,所以就叫做“全家丼”了?!?p> “雖然有些奇怪,但好像確實是這么一回事?!彼商锵壬袷莻€孩子那樣笑了。
這時紗織的眼睛悄悄地往上一撇,余光瞄到了墻上的掛鐘,稍稍有些坐立不安,像是在準(zhǔn)備著什么。
然后她拿起桌子上的大麥茶,“咕咚咕咚”地一口氣喝完,語氣生硬地假裝自言自語說:“喝了茶好像有點熱了呢?!?p> 說完,紗織解開自己那件淺色的昂貴大衣,脫下之后,擺在椅子的靠背上。
與此同時,一件黑色的、簡約的無袖圓領(lǐng)衫露出來,伴隨著一枚亮晶晶的寶石掛墜。在這夜幕般的衣裳之外,是淺淺的少女鎖骨和若隱若現(xiàn)的柔軟腋窩,還有山泉水般淡淡的香水味。
別說是松田先生,就連從一開始就坐在一旁、暗中觀察的白蛍都驚得目瞪口呆。
“瞧呀,這就是我說的‘殺必死’,絕無失手的殺手锏哦!”平綾說得很輕,但難掩她興奮和得意的心情,“不管是純情少男還是情場老手,沒有人可以拒絕得了無袖衫的魅力!明明穿著大衣卻不經(jīng)意間露出里面的無袖衫更是所向無敵噢!哼哼哼……”
“唔——”白蛍發(fā)出一陣輕嘆。
“不過宮原同學(xué),你沒有無袖衫的話也可以稍稍敞開一下和服的領(lǐng)子,露出后頸的殺傷力也非常驚人的!”
“哎——咱就不必了?!卑淄w立刻把臉撇過去,“這么心機的事情咱可做不來?!?p> 但是不得不說,平綾準(zhǔn)備的殺手锏確實作用不凡。
餐桌上的兩人似乎聊得非常投機。
諸如“松田先生在太平洋釣金槍魚的奇聞”,或者是“紗織小姐在學(xué)校里討厭數(shù)學(xué)的事情”都可以讓兩個人捂嘴歡笑。
墻上的掛鐘指針緩緩地挪動到了七點鐘。
“哦,時間不早了,我的家人估計要擔(dān)心我了。”
紗織抬起手來,瞅了一眼潔白的手腕內(nèi)側(cè)的女士手表,嘟噥道。
“這樣呀,那我送六道小姐回家吧?!?p> “不用啦……”
“沒事,我們可以叫出租車,我先送小姐回去,然后再自己回去。”松田先生客氣地說。
紗織推脫不了,只好答應(yīng)。
在不遠(yuǎn)處,望著兩人走出店門的白蛍也終于松了一口氣,感嘆說:“看來這次紗織一定比較順利。不過多虧了江琦同學(xué),咱請汝免費吃一頓飯吧?!?p> ……
晚上九點,花茶屋差不多打了打烊的時間了,最后幾個客人在吃喝滿足之后,依依不舍地離開。
“陳君,記得關(guān)上店門?!卑淄w一邊收拾著盤子,一邊囑咐道。
“沒問題……啊——!小老板娘!”陳子良走到門口,往外張望一下,準(zhǔn)備關(guān)上那扇半遮在帷布下的、頗有些年代感的移門時,發(fā)出一陣怪叫。
“汝怎么啦?”
“小老板娘!六道珍皇寺小妹妹在門外!”
“哎?”聽到這話,白蛍顧不上盤子,全丟在桌上,心急火燎地跑到門口。
果真如此,紗織孤零零地站在店門外的一處昏暗的角落里,耷拉著腦袋,淚水把臉上敷著的薄薄粉底折騰得亂七八糟。
“紗織?汝怎么了?”
“白蛍醬……松田先生說我們不合適……”紗織說著一下子撲進了白蛍的懷里。
“怎么回事呀?”
淚水汪汪的女孩抽泣了兩下,才說出原委,“我告訴松田先生我家住在六道珍皇寺,他送完我之后,就發(fā)郵件告訴我,我們兩個不合適。一定是他嫌棄我是寺院的女兒,如果跟我在一起一定要當(dāng)和尚了,所以就……”
白蛍輕輕地拍著紗織的后背,安慰著這個姑娘。
“這男人看起來衣冠楚楚的,明知六道珍皇寺是高中生還約她,我當(dāng)初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陳子良搖搖頭,悠悠道來,“我們秋卡國有一句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樹上?六道珍皇寺小妹妹這次失敗了就算了,以后有大把男人可以慢慢來嘛……”
“汝進屋里去!”
沒想到白蛍卻大聲斥責(zé)起這個魔都男人。
陳子良抿抿嘴,知趣地回到店里繼續(xù)收拾起盤子。
不一會兒,白蛍回到店里,脫下自己的木屐,換上室外鞋,叮囑道:“汝收拾完店里,不要關(guān)門,咱送紗織回家?!?p> “啊呀……”陳子良感嘆一聲,“小老板娘,要送六道珍皇寺的話我去就行了,你還是先休息吧?!?p> “汝懂什么?難道汝能體會紗織的心情嗎?紗織她知道自己是寺院的女兒,才一直這么拼命地想要盡快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如果不能找到一個愿意娶自己的人作為繼承人的話,家族數(shù)百年的產(chǎn)業(yè)就會斷送在自己的手里了,這樣能對得起前人先輩們嗎?所以啊,從出生的那一天起,戀愛啊,幸福啊,浪漫啊……這些東西就已經(jīng)和她無關(guān)了……”
陳子良望著白蛍。
這個女孩站在玄關(guān),像是一座孤獨的雕像。黃色的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如同夕陽的余暉。
他似乎有點明白了,為什么白蛍會不遺余力地幫助紗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