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那日朱懷景送徐卿蕓回府的路上主動說了明日要去儋州一趟,最遲半月便能回京。徐卿蕓當時沒有多想,朱懷景在朝擔任刑部侍郎,外出辦公是常有之事,不覺奇怪。只是徐氏從周相府上回來后卻問及朱懷景告假一事,徐卿蕓這才知曉朱懷景此番前去儋州,并非為公。
考慮到暗門的存在,徐卿蕓沒有告訴徐氏朱懷景去了儋州的消息,只是含糊其詞的回道:“花朝懷景送女兒回府那日提過會離京幾日,卻沒有說要去哪里?!?p> “蕓兒也不知懷景去了哪里?”徐氏將信將疑,顯然不覺得朱懷景會期滿女兒突然離開。雖然相信朱懷景不會做于女兒不利的事情,還是禁不止作為一位母親的擔心,提醒道:“雖然你跟懷景還沒有成婚,但也不是沒有感情從不來往,他這般乍然離京不告訴別人也就罷了,他卻怎么也不應該連你也不說一聲。”
“你父親當初養(yǎng)那兩位御賜的姨娘就是當我面說送走,背后又在外面買了院子養(yǎng)著······總之,不能不多多注意才是。”徐氏的苦口婆心除了自身的經(jīng)歷外也還有其他的擔憂,只是看女兒明顯偏幫朱懷景的模樣,她的擔憂反而難以開口。
徐氏早年天真爛漫,也有過很長一段時間相信這世上真的存在即使毫無血緣關系也會真心相交相護的人。
朱懷景自身成長不易,小小年紀就跟在刑部尚書左右見慣了世間的人心險惡。他雖然不想外間傳聞的那樣冷酷無情,但也和世間大部分男子不同,在徐氏看來朱懷景始終缺少人間煙火氣,絕對不是會感情用事的那一類男子。
可偏偏這個人對蕓兒的態(tài)度似乎沒有逐漸加深的過渡,熱烈的不正常。
徐氏看著愛女干凈秀麗的小臉蛋想:或許朱懷景也不能免俗的和其他男子一樣難過美人關?畢竟蕓兒生得也不差······何止是不差,尤其是那一雙杏眸,看人的時候最能撫慰人心······這說不定最能撫慰見慣生死的刑部侍郎的心?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蕓兒又不比別家的小姐差,或許朱懷景就是正好鐘愛這般模樣的姑娘,這才一見鐘情······對!一定是這樣!
內心一番糾結后徐氏成功說服了自己相信,朱懷景就是對蕓兒一見鐘情不可自拔還越陷越深,徐氏心里的糾結終于是散去幾分。
幾場春雨過后清風苑里的春筍接二連三的冒出頭來,往年徐陵風在家的時候總要帶著小鋤頭親自挖上大半個月才算過癮。徐氏從前見了徐陵風滿身泥土的模樣總要說他幾句“泥娃子,就該讓你父親分你幾畝地好好挖個夠”,徐敬遠便勸“這不算什么壞毛病,孩子喜歡就由得他去吧?!?p> 今年清風苑的主子不在,下人們不敢輕易動土,徐氏昨晚散步不知不覺走到了清風苑,去的時候看到竹筍已經(jīng)長到半腰高了。
“你弟弟還是沒有家書寄回嗎?”徐氏一直忙于赴朝中各家夫人的宴會,每日早出晚歸的怕自己不能及時知道風兒送信回來。
徐卿蕓緩緩搖頭,甚至不敢跟徐氏坦白自己送去的信被原封不動退回的事情。先前對風弟的幾分理解在最近看著母親日益消瘦憔悴后已經(jīng)所剩無幾,若非走不開又路透遙遠,徐卿蕓定然要去把徐陵風五花大綁好好揍一頓。
“母親寬心,派去保護風弟的人來信說風弟在軍營一切都好,跟著梁將軍上過兩次戰(zhàn)場,好在都沒有受嚴重的傷,只是皮肉上受了點苦頭。”
徐氏松了口氣,對兒子還是心軟更多些,嘆息道:“如此看來當初他肯下功夫好好練武還是挺有用處的······罷了,不寫信就不寫信吧,知道他好好的沒有受傷,那我也就放心了?!?p> 徐氏單手杵著青玉桌案,低垂著眉眼身子微微前傾做出養(yǎng)神姿態(tài)。徐卿蕓看到徐氏眼下遮不住的倦色,站起身來去扶徐氏,擔憂道:“母親,女兒扶你去休息吧?明日李尚書家的宴你就不要去了,別人總不會因為這一日兩日的交情便愿意幫襯風弟······若母親不放心,交給女兒,女兒還未出嫁一日便能代表國公府一日,讓我去也是一樣的。”
其他的宴還能推辭,但明日要赴的是尚書府舉辦的李尚書六十大宴,李尚書在朝中頗有名望,這個時候缺席他的壽宴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禮部尚書李范,為官清廉性格耿直,身在禮部做到尚書一職還能一身廉苦的也僅此一人。堂堂尚書,尚書府只是二進小院,妻子早逝后始終沒有續(xù)弦,獨自撫養(yǎng)一雙兒女,此人將自己幾乎全部俸祿用來建學堂辦書塾,自己和兒女吃的是清湯素菜,穿的是棉麻布衫,李范清名祁國皆知。
就連這一次自己的六十大壽李尚書原本也是不愿意辦的,還是兒孫瞞著悄悄提前派發(fā)了請柬才不得不辦。
辦歸辦,該省還是得省。
徐卿蕓在未回到京城以前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基本的溫飽需求還是輕易能夠滿足的。阿娘做飯至少都是兩菜一湯,只單單食用一湯的情況徐卿蕓此前還從未遇到過。
這一餐,甚至沒有配備米飯。
大家看著面前的苦菜湯神色尷尬,不明白東家這番是何緣由。在場有幾位面熟的婦人彼此相看一眼,皆是心照不宣的模樣,已經(jīng)神色如常的品嘗起這道平生或許不會再用第二次的野菜。
這幾位夫人都是一年前在周相夫人的春日宴上有過一面之緣的,徐卿蕓驚訝于自己此時極快的反應速度,思緒明明還在對于在此處見到平樂公主的驚訝,行動上已經(jīng)不由自主的跟著幾位夫人品嘗起苦菜湯來。
大家都是心思細膩之人,眼神一瞥便知道自己應該怎么做,只幾個跟隨母親而來的年幼些的小姐不管長輩明里暗里的提醒就是苦著臉不愿意喝。
平樂就是不愿意品嘗苦菜湯的人之一,因著公主的身份她可以在上首位與主家齊排落座,而徐卿蕓因著郡主的身份也得了個首席的位置。
平樂的目光毫不遮掩,徐卿蕓想要忽略都做不到。
徐效容和平樂的關系徐卿蕓雖然不清楚,卻多少能夠猜到一些,而自己和徐效容交惡,想來平樂現(xiàn)在恨自己還來不及。平樂素來自詡尊貴,從不赴臣子之宴,就是周相府上舉辦的宴會也從沒有去過哪怕一次,這次屈尊降貴走這一趟,徐卿蕓再猜不出她此行的目的,未免太傻了些。
平樂仍然處于禁足期,只是在公主府禁足畢竟比在宮里自由得多,想要偷跑出來一趟并沒有在皇宮的時候那樣困難。
今日來心里總是沒來由的慌亂,平樂預感到大概是徐效容出事了。
“清河郡主,本公主突然想到國公府二公子今年應該年滿十五了,按理來說已經(jīng)是能夠為朝廷效力的年紀,你若不好開口,要不要本公主親自去跟皇兄說說······”
徐卿蕓知道平樂的目的,推辭道:“多謝公主好意,只是如今父親已經(jīng)不在,而風弟暫且不成氣候,國公府如今一身殊榮全都是依仗陛下仁義,怎好再討封賞?”
不等平樂反駁,徐卿蕓再次說道:“再者說我那二弟自己也實在不成器,已經(jīng)因為毒害嫡母的罪名被家族流放死在回老家的路上了,只是家丑不可外揚,因此國公府不曾聲張?!?p> 聽聞徐效容已經(jīng)亡故,平樂當著眾多賓客的面,不顧身份跌跌撞撞從高座跑了下來跌坐在徐卿蕓座前。
“你剛才說徐效容死了?!你胡說,他怎么可能這般輕易就死了呢?!”
若不是中間還隔著一張食案,平樂現(xiàn)在瘋狂的模樣讓人不禁懷疑她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撕碎徐卿蕓。
國公府二公子徐效容,此人在京城并沒有什么存在感,此時在座的絕大部分人也都想不起來這位少年的模樣,為數(shù)不多的印象便是這孩子從小身體不好不愛說話,但徐老將軍和徐氏都不是會虐待庶子的脾性,萬萬沒想到這位素來沉默寡言的庶子竟然有謀逆的心思。
更讓人震驚的是平樂公主對這位庶子的態(tài)度,實在讓人不禁產(chǎn)生遐想。眾所周知,平樂公主如今和國公府大公子有婚約在身,此時竟然因為聽聞徐家庶子的死訊而大驚失色。
平樂公主大徐家庶子兩歲,這兩個人又是什么時候摻和在一處的?
“公主殿下對于徐效容的關心已經(jīng)逾越了,殿下打聽的若是風弟的消息,或許我能跟你說的更多些?!?p> 平樂雙目赤紅,大滴大滴淚水從眼眶中滴落,在確認徐效容已經(jīng)不在世上的那一刻,她心里所有的暗自慶幸都已經(jīng)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平樂出府本來就是偷偷摸摸,身邊沒有帶伺候的人,而平樂向來性子高傲,并沒有要好的知己好友,因此沒有人在這個時候帶她出去,大家甚至用一種玩笑的眼光看著這個曾經(jīng)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女子匍匐在地陶然大哭。
有心軟的小姐想要上前,被母親拉住手搖首輕聲提醒坐下。
“繡珠,把公主帶回公主府的馬車上讓人送回去。如果沒有找到公主府的馬車就把公主帶到咱們府上的馬車上去,讓人看住了,不要讓公主再亂跑?!?p> 繡珠去拉平樂的時候平樂試圖反抗掙脫,但繡珠年紀不大力氣不小,沒費多少工夫便把平樂連拖帶拽的帶了出去。
經(jīng)過平樂這一番胡鬧,李尚書和夫人的臉色都十分的難看,徐卿蕓也不可避免的成了大家談論的對象。如今禮已經(jīng)送了,苦菜湯也喝完了,徐卿蕓尋了個時機離席,去向李尚書及其夫人為方才的事情道歉,順便告辭。
“今日因為舍弟之事使得平樂公主在大人壽宴之上失禮,是卿蕓考慮不周,日后定帶重禮再來親自賠罪?!毙烨涫|笑容得體,姿態(tài)落落大方,讓周圍那些看熱鬧的目光頓感無趣,轉而便去關注其他的事情了。
“郡主嚴重了?!崩罘蛉藸恐烨涫|的手很是喜愛的模樣,笑道:“又不是郡主在宴會上哭鬧怒罵,郡主無需為此道歉?!?p> 李夫人看著面前謙遜有禮惹人憐愛的徐卿蕓,又想到刁蠻的平樂將來會是徐卿蕓的弟媳,心里不禁為徐卿蕓將來的日子擔憂起來。這般溫柔的女子,怕是要被公主欺負還有苦不能言。
李尚書不大喜歡婦人間婆婆媽媽的客氣話,留下夫人送送徐卿蕓便自己返回了席上招待客人。李夫人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對徐卿蕓抱怨似地說道:“他那人就這樣,跟我也說不上幾句話,還望郡主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