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福既被鷹主完顏晟棄入洗衣院,那“恃寵救父”的近路也就無望,而賽月和院母的話,更是堅定了柔?!澳腥丝坎蛔。H行逃亡路”的念頭,她心中雖已暗藏第二條險途,但自揣倘無極致造化,只怕難比登天,還須另做打算。
從此,柔福一邊日思夜想逃亡之策,一邊暗中為將來做準備:學習契丹和女真的語言文字,主動干粗活累活增強體質(zhì),到后來,柔福不單言行舉止活脫脫好似一個蠻女,連小腳都變大了,真正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日,柔福在洗衣時,凝視著緩緩流動的渠水,忽然想起漢人的一句古話:人挪活,樹挪死,要想南逃,就必須先離開戒備森嚴、朝不保夕的洗衣院。可巧那天佛保帝姬侍奉宗翰回來,說自己無意中聽宗翰提到各院的女尸俱被拋棄到城外的亂墳崗。柔福唏噓之余,醞釀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有一天,賽月帝姬腹痛,洗衣巷的女真郎中醫(yī)治無效,院母便向上頭稟報,金廷遂從太醫(yī)院里押來一個漢醫(yī)。
漢醫(yī)經(jīng)過嚴密檢查后,隨院母入了帳內(nèi),見柔福正候在賽月床沿,忙施禮道:“草民趙啟新參見帝姬!”
柔福見他年約四旬,穿著一身灰布道袍,腰間掛著一個碩大的藥葫蘆,辮發(fā)裸垂,非宋非金,不倫不類,待要詢問,又聽趙啟新道:“草民是故都汴河旁‘趙太丞家’藥鋪的,祖上乃是服侍過太宗、真宗兩朝的御醫(yī)趙自化?!?p> “哦!”柔福點頭不已。
原來,在北宋大畫家張擇端的寫實巨作《清明上河圖》中,繪有一處名為“趙太丞家”的藥鋪,即為趙自化后人所開。柔福生養(yǎng)宮中,對民間一向好奇,曾數(shù)次賞玩此圖,因其強記,故此曉得。如今得見畫中同鄉(xiāng),夢回開封,好不令人傷懷。
“你如何到了蠻都?”柔福問道。
“只因小鋪多儲珍貴藥材,不忍丟棄,金賊又來得迅速,以致連人帶藥一并擄來此地,作了他家的御醫(yī)。”趙啟新回道。
柔福聽到“多儲珍貴藥材”的話語,心中便是一動,遂對趙啟新道:“拜托御醫(yī)先為賽月看病,回頭還有話說?!?p> 趙啟新為賽月帝姬把了脈,從藥箱里拿出一塊阿魏,交給緊隨的院母道:“勞煩老媽溫水化開!”
阿魏專治蟲積腹痛,然奇臭無比,院母指使院工去做,自己仍倚門監(jiān)視。哪知賽月服用后,立時泄了一盆,更加令人窒息。院母忍無可忍,終于捂著鼻子出去了。
柔福候院母離開,忙起身對張啟新道:“看在你我同姓,且尊祖曾服侍過兩位先皇的份上,我有一事相求,萬望成全!”說著,深深施了一禮。
張啟新忙回禮道:“草民所能,萬死不辭!”
柔福低聲道:“當初在大內(nèi),聽一個老御醫(yī)說過,有一種藥,吃了可令人假死三日!”
張啟新聽了,吃驚不小,但又不便深問,便躊躇道:“這味假死藥,草民倒也曉得,乃是用河豚、癩蛤蟆、蟾蜍和曼陀羅諸物配制,只是藥量不足則無效,過量則致死,帝姬倘有它圖,何不隱忍以待,再擇良機?”
柔福嘆道:“待到何時?父輩賓天、我輩氣餒之時么!”
趙啟新忙含淚施禮道:“‘非常之時,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草民愿冒死以助帝姬!”說罷,走出賬外,對院母說了許多專業(yè)術語后,皺眉道:“賽月帝姬的病刻不容緩、非常嚴重,尋常藥物不管用,下官明日帶特效藥再來!”
院母聽得暈頭漲腦,惟有支吾點頭。
回到太醫(yī)院,趙啟新連夜配制好假死藥丸并藏在葫蘆里。第二天到了帝姬院,院母前車之鑒,早已備好麝香塞在鼻孔里,賴在賬內(nèi),假意噓寒問暖,凡需幫襯處,一概吩咐院工去做。
趙啟新心焦之余,見帳內(nèi)放著一尊觀音像,便靈機一動,假意吃驚道:“哎呀,不好!”
院母連問何故。
趙啟新遂指著觀音像道:“帳內(nèi)污穢,蒙蔽了菩薩的耳目,讓他看不到塵世疾苦,聽不到人間哀訴,故而病魔橫行!如不及時凈湯沐浴,勢必連累諸位!”
院母雖則狠毒,也怕菩薩報復,就言聽計從,親自將觀音像拿到外面柳樹下洗滌去了。
趙啟新見院母出去,忙將假死藥丸倒與柔福。
某夜,帝姬院里忽聞賽月哭喊聲,院母院工一窩蜂去看,只見柔福直挺挺躺在床鋪上,立招郎中把脈后,給出專業(yè)鑒定:死了!
鷹主完顏晟得知柔福帝姬抑郁而終,遂詔令院母:公主柔福,地位特殊,亂墳崗旁,另造一墓,謚曰苦妃,面向故土,秘葬不宣,宣者夷族。
奈何亂世之中,政令難行,大宋帝姬的“遺體”險被尸屠再加工,所幸機緣巧合,假死的柔福被尸屠一刀捅醒,無意中救了宗賢,反倒因禍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