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年
“你我少年的模樣,好清晰?!卑哺柰嶂X袋仔細(xì)端詳著眼前之人。
幽冥微微挑眉道:“少年?你指何時?”
“你再次回到招搖…”安歌依舊歪著腦袋,視線一直沒有挪開幽冥的臉。
幽冥接著問道:“過往的一切,都記起來了?”
“沒有,我還是記不起自己為何會來到此處,想起的大多是身在招搖的日子,母后,你,思凡上仙,還有弄玉...”安歌竟然一邊掰著指頭,一邊說出每個人的名字。
幽冥看著眼前的安歌仿佛退去了過去周身的清冷孤傲,再不是那個殺伐決斷的招搖少君。認(rèn)認(rèn)真真數(shù)數(shù)的樣子甚是可愛。
“可曾覺得現(xiàn)在的你與曾經(jīng)的自己有何不同?”幽冥問道。
“不同?我?”安歌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捏著自己的臉蛋,驚慌錯愕。
“樣貌到是和過去不差分毫,只是這性子...”幽冥答的含糊,他也疑惑,難道是殘魂再生生了些許變數(shù),他也未曾可知。
堂堂滄溟空澤殿下,渡魂無數(shù),偏偏安歌當(dāng)時近乎魂飛魄散,幸好這一縷尚存,連幽冥都未有十足的把握讓她重生。
這二百年間幽冥拼湊殘魂,度化安靈獸,再將養(yǎng)其元神,步步盡心,卻也步步未知。
如今安歌能這般完好的坐在自己面前,還能一起回憶往昔。這情景幽冥足足盼了二百年。
想到這些,幽冥也不再執(zhí)著于安歌如今的性情為何不同于往昔,于他而言,安歌便是安歌,無關(guān)于任何。其實幽冥倒有些許的欣喜安歌的改變,過去的她冷的像冰,遠(yuǎn)沒有如今這懵懵懂懂的樣子溫暖。
“也或許…是你的記憶還沒有完全回來?”幽冥又補充道。
“噬天寒。”安歌突然脫口而出,記憶又飄飄蕩蕩回到招搖山...
…
離冊封大典的日子越來越近,安歌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自從在招搖后山聽到穆蕁君后告訴自己關(guān)于父王當(dāng)年如何封印恒古,又是如何灰飛煙滅。對于自己體內(nèi)蘊藏著噬天寒這件事,安歌百感交集。
回來房中安歌的心就未平靜過?,F(xiàn)在的她也明白穆蕁君后的一片苦心,她定是叮囑過每個知悉這件事的長輩仙神,讓他們不要告與自己知曉。免得小小年紀(jì)就要面對如此沉重的宿命。
安歌生性要強,自小到大每日修行不曾間斷,不論風(fēng)雨,從未喊過累??山袢諏嵲谑巧硇木闫?,竟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弄玉的聲音。
弄玉從小便服侍安歌,二人雖是主仆,卻情同姐妹。安歌自小孤冷,身邊除了幽冥,便與弄玉親近。
弄玉看著大大咧咧,行事卻細(xì)心周到,把安歌的生活起居照顧的妥妥帖帖。
“少主,醒醒,少主…快醒醒”弄玉喊著。
輕拍安歌,安歌睡眼惺忪,剛要起身雙臂被枕得久了覺得一陣酥麻,生生緩了好一陣子。
“何事?這般驚慌。”安歌還未完全清醒。
只見弄玉眉?xì)g眼笑,又急又喜說道:“是幽冥殿下,少主,幽冥殿下回來了…他正在殿外等你呢…”
聽到幽冥二字,安歌徹底清醒了。
“幽…冥,幽冥?”安歌重復(fù)著幽冥的名字,太多年未曾見到,分別時兩人還是豆大的娃娃,轉(zhuǎn)眼間都已成年。
安歌起身便要出去,被弄玉攔下。
弄玉提醒道:“少主,還是先沐浴更衣,幽冥殿下提前繼位新君已久,不多日你也要正視行冊封大禮,如今可再也不是兒時一起修行時那般隨意了?!?p> 安歌向來不拘小節(jié),骨子里倒有幾分男子的灑脫,可想想許久未見幽冥,也不好太過隨意。抬手看看剛剛睡覺被壓的滿是褶皺的衣袖,又摸摸自己有些凌亂的發(fā)髻,便準(zhǔn)備沐浴。
弄玉備好兩套華服置于木施之上,待安歌沐浴后再決定。
安歌沐浴從不許旁人伺候,弄玉便隔著屏風(fēng)碎碎念著:“少主,幽冥殿下如今可真是氣宇不凡。不愧為執(zhí)掌滄溟空澤之人,真真如傳聞中一樣?!?p> “傳聞中?還需傳聞?兒時你不也見過他嗎?”安歌不解地問。
弄玉連忙解釋道:“那怎么能一樣,如今的幽冥殿下可不再是初來咱們招搖的小仙童模樣。現(xiàn)在儼然就是這世上無雙之人,瀟灑俊逸。弄玉孤陋寡聞也未曾見過多少相貌非凡的仙神,反正在我八荒群山之中,也少見誰能有幽冥殿下這般英姿?!?p> 安歌也習(xí)慣了弄玉的滔滔不絕,聽著她毫不吝惜的贊美。開始幻想一會要見到的長大后的幽冥是否真如弄玉說那般舉世無雙。
弄玉依舊自顧自說著,安歌撥了撥浴桶里的花瓣,周遭彌漫著淡淡的花草香??粗鴾?zé)岬乃麖浡苏麄€屋子。一時間覺得不再那么乏累,輕松舒服極了。
“少主,你倒是快些?!迸翊叽僦?。
安歌剛剛是有些晃神,草草了過,便準(zhǔn)備更衣。
抬眼看到木施之上的兩件衣服,華麗非常。安歌輕撫著流彩暗花云錦裙,又看看另一邊的緙絲泥金銀如意云紋緞裳。
轉(zhuǎn)身看著弄玉,問道:“我平日里穿的衣服你放去哪里了?”
弄玉嘆氣,還是不情不愿的將一件殷紅的衣服呈到安歌面前道:“就知道最后還是老樣子?!?p> “方才你見到幽冥,可有穿的富麗堂皇?”安歌看著弄玉問道。
弄玉俯身為安歌整理裙擺,聽安歌這么一問,便停下手里的動作,細(xì)細(xì)回想著:“好像還是像小時候我見到那樣一身白衣….”
安歌告訴弄玉:“我們之間不是招搖少主和滄溟空澤的殿下,我是安歌,他是幽冥罷了?!?p> 穿戴整齊,安歌便移步像殿外走去。
自從幽冥離開招搖,安歌幻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景象。但卻怎么都想不出長大后幽冥的容貌,也曾夢到過幽冥,夢里也都還是兒時的光景,霽月風(fēng)清,歲月靜好的樣子。每每從這樣的夢里醒來,安歌便會回味好一陣子。
短短幾步路,安歌卻覺得走的漫長,一像榮辱不驚的自己,也會有滿是期許時候。
殿外幽冥立在門前,背對著安歌。
安歌停下腳步,眼前是一個修長挺拔的背影。一襲白衣,鑲秀著銀色流云暗紋,那是滄溟空澤的圖騰,只是腰間多了一條煙波藍(lán)色錦帶。
“幽冥?”安歌喚了一聲。
幽冥回過身來,又是那個熟悉的笑,眼睛里透著邪魅的光。
頃刻間,兒時的親切一擁而上。兩人四目相對,仿佛又回到從前。
幽冥亦如往昔,拱手調(diào)侃到:“拜見,招搖少主?!?p> 幽冥究竟還是幽冥,安歌也破天荒的回禮打趣到:“見過殿下。”
弄玉見二人這般正經(jīng),忍不住笑出聲來。
“幽冥殿下,少主,請稍后,我這去備茶?!毙卸Y說完便笑盈盈的退下了。
幽冥看了安歌許久,一言不發(fā)。
安歌問道:“有何不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幽冥悠悠然的說到。
長大后的安歌卻是出落的絕色絕世,奈何性子孤冷,又是招搖少主。大家便不敢在她的面前贊美其美貌,即便是有贊譽之聲也多是說她睿智冷靜,能負(fù)重任之類的。
這么直白的被人贊許樣貌,還是頭一回。
也難怪惹得她臉頰都紅了。
幽冥繼續(xù)道:“凡間聽來的,形容你正合適。怎么還臉紅了?小時候你像個大人一身正經(jīng),如今長大了卻像個孩子?!?p> 安歌想解釋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便由著幽冥繼續(xù)說。
“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切可好?”幽冥終于說了一句安歌回答的上了的話。
“好?!卑哺杌氐母纱?。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不過卻是有招搖女君的樣子了?!庇内さ?。
“思凡上仙呢?”安歌問道。
“叔父云游四海多時,知道你要行冊封禮,早早回到滄溟空澤,說是定不能錯過你繼任新君的時刻。我們一同見過穆蕁君后,你母后便請叔父留下,敘舊了?!庇内ご鸬馈?p> 早上安歌聽到噬天寒的時候,腦海里閃現(xiàn)的第一個身影便是幽冥,沒想到不過幾個時辰,真的就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有千言萬語想說,此刻卻一語凝噎。
幽冥看出安歌神態(tài)有所變化,便詢問道:“是發(fā)生什么變故了嗎?”
“嗯…”安歌還未開口,弄玉便端著兩盞茶來到身前。
幽冥看著安歌神色不安,便放下茶杯道:“我許久沒有回來招搖,不知道如今景致是否如前?”
“那是自然,幽冥殿下,我們招搖山的風(fēng)光無二可是出了名的。少主賢能,將招搖治理的只有比從前更好,相比兒時您在的時候現(xiàn)在的景色自然也更美啦?!迸裾f的神采飛揚。
“那現(xiàn)在就去看看可好?”幽冥望向安歌。
“好?!卑哺钁?yīng)聲。
幽冥起身,安歌也隨之要走。弄玉提醒道:“殿下,少主,這太陽眼看要落山了,這多美的風(fēng)景怕是也看不到什么了?!?p> “無妨?!庇内ふf著,二人一同出去。
…
兩人步調(diào)很緩,幽冥見安歌一直沒有開口,也沒有過多追問。
又是一個夕陽映紅整個招搖山的時刻,幽冥想起兒時躲在樹下看安歌射箭時的情景,時光荏苒卻歷歷在目,清晰無比。
????安歌停下腳步,面向幽冥,抬眼間滿目憂思。
“究竟何事?”幽冥隱隱有些不好的預(yù)感。
“你可知道噬天寒?”安歌問道。
幽冥搖頭:“未曾聽過,這是何物?”
其實安歌料定幽冥也不會知道,如果知道一定早早說與自己聽了。
“噬天寒是一種可以毀天滅地的神力,而這種力量被封印在我們招搖君王一脈的體內(nèi)。當(dāng)年父王便是解封了體內(nèi)的噬天寒才得以封印血魔神,代價便是自己形神具散,灰飛煙滅。這是天賜的無上力量,亦是我們招搖每個君王的責(zé)任。八荒以我招搖為首,眾山以我父王為尊。倘若有誰危機六界,我們招搖君王自當(dāng)破除封印,借著噬天寒之力換眾生安寧?!卑哺璧?。
聽到這,幽冥徹底慌了神,他從小便知道招搖君王為拯救天下蒼生只身祭天的傳說,卻沒曾想是天命使然。看著安歌,卻說不出一個字。
“從小我便知道自己守護招搖,守護我們八荒群山的安寧。到今日才知道,自己體內(nèi)有著如此強大的能量。也好!如若真有一日,無論誰來擾我們招搖不寧,我倒是無需再怕了。”安歌一邊說一邊望向天際。
“形神具散,灰飛煙滅?”幽冥滿腦子還是剛剛這八個字不經(jīng)意脫口而出。也已經(jīng)聽不清后面安歌說的話。
安歌應(yīng)聲:“對,形神具散,灰飛煙滅。”
“當(dāng)年恒古霍亂六界,險些生靈涂炭,父王能用噬天寒將其鎮(zhèn)壓,雖是灰飛煙滅,父王也在所不惜。如果日后再來一個恒古,我定效法父王義不容辭。”安歌說的決絕肯定。
“噬天寒?為什么…怎么會…是你?”幽冥已經(jīng)語無倫次,心亂如麻。
晚霞已經(jīng)被夜色掩埋,幽冥跟在安歌身后,腳步聲錯亂,他第一次如此不知所措。
“這千百年間,你可還好,這噬天寒,可曾讓你有不適?”幽冥急切的問道。
“其實,我是今天才知道這噬天寒一事。雖是天生便蘊藏在體內(nèi),可我全然不知,完全感受不到這股力量的存在。”安歌回答的頗為輕松。
幽冥也神色略緩:“你無事便好,為何今日才得知?是穆蕁君后告訴你的?”
“嗯,母后今日說與我聽。噬天寒要到宿主成年以后才有機會被解封破印。想來母后也是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否則她情愿瞞我一輩子吧。”安歌深知穆蕁君后的心思,正所謂母女連心。
安歌繼續(xù)道:“不瞞你說,今天我聽到這些,腦海里第一個浮現(xiàn)的人便是你,兒時的那個你。”
幽冥看著眼前這個本該是天真爛漫少受美好年華的少女,卻一下子背負(fù)了要隨時隨地犧牲自己拯救蒼生的宿命,頓時心頭一緊。
“我在?!庇内ぶ浪淖儾涣耸裁矗茏龅谋闶桥阍诎哺枭磉?。
短短二字,安歌聽到卻無比溫暖,兒時的伙伴,如今仍是知己。也算是她沉重人生中最溫暖的存在。
安歌看著幽冥,情不自禁的笑了。她知道這笑發(fā)自內(nèi)心,他在,她便安心,他在,她便還能笑著面對一切。
幽冥眼里爬滿血絲,看著安歌心疼不已。滄溟空澤的殿下,六界尊稱的冥殿,此時此刻也只是言語蒼白,無能為力。
夜風(fēng)微涼,安歌看著佇立原地許久的幽冥,輕聲道:“起風(fēng)了…”
“喝酒嗎?”幽冥突然開口。
“嗯?”安歌不曾想如今幽冥也喜歡上飲酒。
幽冥也不等安歌答應(yīng),拉起安歌衣袖便往靈犀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