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唐突驚喜的是,弱不禁風的少年居然是能騎馬的。
其實這就是廢話,這年月唐人出行基本以騎馬為主,光靠兩條腿早累死了。騎術是唐人最基本的技能,跟現(xiàn)代人基本上都會開車是一個樣的。
唐斗牽著一匹馬,騎著一匹馬,出了正陽門直奔青州城外的東陽山下,濰水河畔。
他和唐突約定在濰水河邊碰面,但等他到達時,唐突已經(jīng)長袖紛飛站在河邊看風景,不由大吃一驚。
他畢竟騎馬出城,唐突步行,就算唐突從離此最近的歸化門出城,也不及他來得快吧。
“公子,你莫非像師傅一樣會騰云駕霧的仙術嗎?”
唐突輕笑一聲,也不轉(zhuǎn)身回頭,淡淡道:“阿斗,我當然不會騰云駕霧,你師傅也不可能會,他就是一個江湖騙子罷了?!?p> “不不不,公子,我?guī)煾嫡娴暮苡斜臼?,他神通廣大,會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唐斗認認真真為元貞道人辯解道。
“得……不要說了。”唐突聳聳肩:“阿斗,你這五年隨元貞道人在哪學藝?”
“公子,其實我這五年并沒有離開長安……”唐斗將兩匹馬的韁繩拴在一旁一棵歪脖子柳樹上,笑:“我就住在終南山下的一個莊子里,師傅每月來一次,指導我習武……”
唐突目光凜然:“你竟然一直留在長安?”
“是啊,公子,后來我聽說老爺出事,就去府上找公子,結果被大公子轟出門來,我這才知道公子流落在了青州……”
唐斗說到后來,聲音便有些黯然,眼圈發(fā)紅。像他這樣的家生奴,生在唐家長在唐家,歸屬感格外強。唐家遭難,他心底很不好受。
“對了,公子,我?guī)煾嫡f了,如果將來公子離開青州要去長安的話,務必去洛陽尋他一趟?!?p> 找他干嘛?聽他忽悠嗎?唐突無語。
這時,歸化門的方向突然傳來紛亂轟鳴的馬蹄聲,唐突抬頭望去,有十余騎奔馳而出,打頭的是一個錦衣青年,生的獐頭鼠目,還長著一頭惡心的酒糟鼻子,面容猥瑣,個頭瘦削,兩肩不齊。
錦衣青年神色倨傲,率先在河畔下馬。
朱家大管家朱昌縱馬隨后,指揮著七八個朱家的家仆手忙腳亂往河里撒了一張碩大的漁網(wǎng)。其時冰雪融化,水流平緩,群魚覓食,捕魚的難度不大。
朱昌小心翼翼陪著笑臉伺候在錦衣青年身側。
唐突在不遠處望著朱家人的這邊,心中詫異。青州城中什么時候多了這么一個人,讓朱家的人都這般小心伺候?
錦衣青年公鴨嗓子般尖細的笑聲在風中傳得有點刺耳,唐突隱隱聽見“雜家平生就好這一口鮮魚……”,臉上的神色分明就有點精彩了。
太監(jiān)?
這個年月沒有人妖,只有太監(jiān)。
而太監(jiān)這種生物,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有,京城長安。
唐突想不浮想聯(lián)翩都難。
……
唐突本來想一走了之。
青州這種地方,根本沒什么好留戀的。
但朱家極盡要挾之能事,攛掇他去給淄青鎮(zhèn)節(jié)度使嚴休復拜壽,引起了他的好奇。還有上午在城外偶遇朱家人簇擁太監(jiān)一枚在河邊捕魚,又將他的好奇心推到了最高潮處。
朱騰何時攀附上了京里的太監(jiān)?
唐突站在自家門口,倒背雙手,眼看不遠處朱家的偏門開了。
飯桶少年唐斗此時正在后園練武,這廝這兩日吃得飽了睡得足了,精力過剩,只能靠練武來消耗體能。
一個身穿淡藍色齊胸襦裙、個頭高挑的少女,從朱府走出來。
她梳著貴族女子出閣前的長垂雙鬢,無簪珥之飾,五官精致,容色婉娩,頗為端麗。
少女打頭,身后是丫鬟紅袖,還有兩個青衣家仆抬著一個鐵質(zhì)的精致箱子。
唐突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當他深沉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時,就馬上變得畏畏縮縮和人畜無害了。
這便是朱騰之女,朱薇。
朱薇與他同年,17歲。
朱薇在少年心中過去一直都是那個溫婉善良、知書達禮的女子,與趨炎附勢的朱騰截然不同。但……唐突心知這個表面上溫柔美貌的青州才女,其實心如蛇蝎。
沒有她的授意,薛貴豈敢向少年下狠手?
……
在表演藝術上,唐突覺得自己堪比天王巨星。
一個在官場上歷練打磨了幾十年的成熟靈魂,在這個陌生的大唐社會環(huán)境中,完全可以盡情發(fā)揮,論演技,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至少朱薇比不上。
唐突畏縮且猥瑣的目光落在朱薇身上,這如花似玉曼妙玲瓏的青春之軀,平日里不知道被多少男子覬覦,她也習以為常。
但盡管如此,被唐突這樣死死盯著,那垂涎三尺的色瞇瞇目光還赤果果公然落在她脖頸下的風情處,朱薇還是一陣厭惡忍不住想要嘔吐。
但她瞬間就將滿腹的厭惡一掃而光,轉(zhuǎn)化為淺淺的羞澀。
她微微垂首,疾行了兩步上前柔聲道:“阿突,我有幾句話對你說?!?p> 唐突不動聲色,少年那一以貫之招牌式怯怯的笑容在他的臉上表演濃了,這幾乎成了本能。
他向朱薇躬身一禮,小聲道:“娘子,請進!”
朱薇笑吟吟地輕移蓮步跨過了唐家的門檻,左右四顧見府內(nèi)冷清情狀,故作哀傷道:“阿突,你們家這些家奴著實可恨,竟然撇開家主卷走財帛私逃,我耶說了,他已經(jīng)派人嚴加查辦,若是能抓到他們,一定會嚴懲不貸,你放心好了。”
在大唐,家奴逃遁可是重罪。
只是朱騰真的會去追究查辦這些逃奴嗎?
信你個鬼。
唐突還是怯怯地笑,不以為意道:“其實抓不抓都行,也不一定能抓得到,估計早跑了吧?”
朱薇心說家奴背主潛逃,擱在誰身上都會暴跳如雷,但這小廝如此漫不經(jīng)心,一點年輕人的血性都沒有。
朱薇示意紅袖俯身打開了家仆帶進來的鐵箱子,里面是兩大壇美酒。古銅色的陶壇,壇口貼著厚重的黑色封泥,這種封泥中摻雜了曬干的海藻粉,密封性極強。
這兩壇酒據(jù)唐突目測,每壇大概有四五十斤的樣子。
“阿突,我知道你主動解除婚約,是不想連累我家,我很感動。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我的夫君。”朱薇細聲軟語,情深義重的話若是過去的少年,怕不要熱淚盈眶。
少年是真喜歡朱家小娘子的。唐突在這一刻感覺很清晰,少年沒臉沒皮去吃軟飯,無非是想要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