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去了。”蘇洋一把拉住孫偉的胳膊,“看他那個拽樣,連李行長都不放在眼里,咱們說什么也沒用?!闭f著放開手安慰道:“其實這樣也好,本來客戶是想提高額度的,我沒敢答應(yīng)?,F(xiàn)在羅亞安逼著咱們換擔(dān)保,又同意提高額度,這不是正好嗎?”
孫偉不服不忿的轉(zhuǎn)回身來:“話是這么說,可是咱們之前也問過,通達實在找不到其他合適的擔(dān)保人,六月初貸款就到期了,這一時半會兒咱去哪兒給他找啊?”
“我倒是想到一個具備擔(dān)保能力的企業(yè),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碧K洋雙手叉腰,望著遠處走廊邊一盆綠蘿悠悠的吐了一口氣,“先回支行吧,我晚上還要出去吃飯。”
自從蘇洋去年年底見過袁媛父母之后,二人關(guān)系越來越穩(wěn)定,袁媛不僅每個周末都去蘇洋家住,平日下班后也常陪著他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
雖說佳人在側(cè),時時都是良辰美景,可是穩(wěn)定的關(guān)系往往也伴隨著無聊:幾乎每天下班后都與袁媛泡在一起,晚上送她回宿舍,回家后還要在QQ上聊一會兒,直到互道晚安后,才能在睡覺前有一小會兒屬于自己的時間。
日子一長,蘇洋也漸漸感到有些疲憊,想在袁媛單位附近租個房子一起住,又想為自己多保留一些時間和空間,就這樣懷著矛盾的心情日復(fù)一日的繼續(xù)著現(xiàn)在的生活。
今天這頓晚飯與平時略有不同,袁媛剛剛在湖山市教育系統(tǒng)的優(yōu)秀評選活動中被評為“湖山市教育系統(tǒng)崗位標(biāo)兵”,雖說教育局只給了一張獎狀,但袁媛還是十分開心:“我們學(xué)??偣苍u上兩個標(biāo)兵,單位獎勵了我們每人一千塊錢,今晚我請你吃大餐,說吧,想吃什么?”
“哇,一千塊??!”蘇洋手握方向盤,裝模作樣的想了想:“那就去吃太湖莊吧!”袁媛撇了撇嘴:“那算什么大餐?。磕闶窍虢o我省錢嗎?”
“我今天就想吃那個味兒?!碧K洋笑嘻嘻的說道:“錢有什么可省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痹孪沧套痰拿蜃煨α诵Γ骸罢鏁f話,那好吧!”
太湖莊是一家主打浙北風(fēng)味的小菜館,飯菜頗得廣大顧客好評,想必是針對本地口味進行過改良的。倆人進去坐下,袁媛把舊的卷邊的菜單遞給蘇洋:“喏,我請客,你想吃什么就點什么?!?p> 蘇洋把菜單拿在手里,看都沒看,仰起臉對服務(wù)員說道:“肉餅蒸蛋,咸肉筍塊,干煸菜花,兩碗米飯,兩罐加多寶?!?p> 袁媛歪了一下腦袋,笑吟吟的看著他:“每次來都是這幾個菜,你也吃不煩。”
蘇洋一怔,的確,和袁媛來這家店好多次了,幾乎每次都要點這幾個菜,就連主食和飲料都沒怎么換過。想到這里,蘇洋禁不住啞然失笑,悵悵的看著菜單說道:“那就把……把干煸菜花去掉,換個......”
“全換掉吧,你愛吃的這些菜都不健康,以后要注意飲食的營養(yǎng)搭配?!痹峦χ绷松碜?,一邊看著墻上貼著的菜單,一邊說教道:“那咸肉是腌制食品,吃多了容易致癌,換成杭椒牛柳吧。干煸的菜油太大,對身體不好,換個清炒菜心吧!還有那肉餅蒸蛋,膽固醇特別高,小心將來高血脂,容易誘發(fā)心腦血管疾病…”
蘇洋看著眼前嘮叨個不停的袁媛,突然一陣沒來由的煩悶。袁媛的母親是湖鋼廠醫(yī)院的醫(yī)生,經(jīng)常向別人傳授些不知從哪兒看來的健康飲食觀念,袁媛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便也總用這些觀念來規(guī)勸蘇洋。
她在學(xué)校里是班主任,說話時本就容易帶出教育學(xué)生的口吻,再加上父親也算是國企里的中層行政領(lǐng)導(dǎo),平日里愛說話、會說話,還多多少少有點官威,袁媛從小耳濡目染,所以說起話來也是滔滔不絕,理直氣壯,與蘇洋初相識時表現(xiàn)的還算收斂,現(xiàn)在眼看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也就慢慢放開了。
蘇洋最初也不認為這樣有什么不好,反倒覺得袁媛心細、想的周到,后來慢慢有些不愛聽了,但每次也只是微微一笑,從不和她爭辯。
今天卻與往日有些不同,蘇洋聽著袁媛的諄諄教導(dǎo),只感覺腦袋里嗡嗡直響,心中不太高興。他輕輕吸了一大口氣,在胸口憋了一會兒又緩緩?fù)鲁觯銖娦Φ溃骸安皇亲屛蚁氤允裁淳忘c什么嗎?給我留一個吧?!?p> 袁媛微微一愣,見蘇洋面有倦色,便知趣的收住了話頭,沖服務(wù)員點了點頭:“就這樣吧?!?p> 這道從袁媛口下幸存的肉餅蒸蛋算的上是太湖莊的招牌主打菜之一,肉餅是由精肉和脆骨剁成的肉餡制作而成,又厚又大,餅中嵌著三枚黃澄澄的咸蛋黃,蛋黃里的油在蒸制過程中浸入肉餅,使肉餅沁滿咸蛋黃獨特的香味和色澤,兩種食材珠聯(lián)璧合,吃起來口感緊實,咸香美味,令人停不下筷子。
蘇洋一邊小塊小塊的夾著肉餅,一邊聽袁媛講述著自己班里學(xué)生的種種軼事,不時心不在焉的點幾下頭。
袁媛興高采烈的說了一會兒,見蘇洋情緒不高,便體貼的柔聲問道:“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呢,遇到什么事了嗎?”
蘇洋原本只是覺得心里煩躁,也沒去琢磨到底為什么,被袁媛這么一問,才想到下午貸審會上發(fā)生的事情,于是便把經(jīng)過簡要的對袁媛講了一下。末了恨恨的說:“這個姓羅的審批人特別膈應(yīng),本來都已經(jīng)溝通好的事兒,到了會上又突然變卦了,估計是看我們鄭行長沒在,故意使絆子?!?p> 袁媛耐心的聽蘇洋訴說完,放下筷子安慰道:“大權(quán)在人家手里,他不想批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沒必要為這種事兒生氣,說不定下次就批了?!?p> 蘇洋悶悶的擺了擺手:“也不是生氣,就是有點麻煩。姓羅的要求給客戶換個擔(dān)保,這不太好辦。我倒是想到了一家有能力的企業(yè),但是心里沒底,就怕人家不答應(yīng)?!?p> 袁媛微笑道:“不答應(yīng)就不答應(yīng)唄,又不是你不想貸,是行里不批,你也沒辦法嘛,跟客戶好好解釋一下就行了嘛。再說那審批人不是說可以少貸一些嗎,何必非要爭那高額度呢?”
蘇洋向一旁梗了梗脖子,干笑著嘆息道:“總得爭一下吧,不能任由他擺布。干我們這一行就是要不停的跟人爭,跟同事爭客戶,跟客戶爭價格,跟同行爭存款,跟審批爭額度……要是都像你這么隨和,那客戶經(jīng)理就吃不上飯了?!?p> 袁媛沒在意蘇洋的奚落,臉上依舊掛著耐心的笑容:“你們銀行的事我不明白,不過俗話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嘛,爭的太多也未必是好事。而且我記得你給我講過,有些企業(yè)拿到貸款后不一定干什么用了,到時候收不回來就……”
“你不懂,那是前幾年缺錢的時候,貸款很難,一不小心資金鏈就斷了,所以才容易出事兒?!碧K洋不耐煩的打斷了袁媛:“現(xiàn)在市場上錢多了,各家銀行都爭著找客戶放款,哪家像樣的企業(yè)沒有三五家合作銀行?企業(yè)手里有錢了,不管他拿去干什么用,只要資金鏈不斷就不會出事兒。眼下正是拓展業(yè)務(wù)的大好時機,誰不抓緊時間多放點款才真是傻呢?!?p> 袁媛被數(shù)落了這么幾句,扁著嘴嘆口氣,不吱聲了。待二人悶頭吃了幾口菜,聊了會兒閑天,這才又說道:“對了,我接下來兩個周末都要出差,不能去你家里了,你自己在家沒問題吧?”
“我又不是你班里的小學(xué)生,能有什么問題?”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剛才態(tài)度有些差,蘇洋的表情和語調(diào)都變得溫柔了一些:“你們做老師的也要出差嗎?去哪兒???”
袁媛臉上又有了些笑模樣,喜滋滋的答道:“學(xué)校組織老師分批去廈門旅游,我是這周末去,下周三回來;然后緊接著教育局組織我們這次獲獎的青年教師去外地短期培訓(xùn),順便還要參加一個經(jīng)驗交流研討會,大下周結(jié)束,前前后后加起來正好兩個星期?!?p> “好啊,去吧,不用擔(dān)心我,餓不死的。”蘇洋笑吟吟的看著袁媛,心中竟感到了一絲輕松。兩人飯后在旁邊的夜市逛了一會兒,蘇洋像往常一樣把袁媛送回宿舍,回家在網(wǎng)上互道晚安,這才點了一顆煙,盤腿坐在沙發(fā)上琢磨起明天的事情。
湖山玉湖齋食品有限公司位于湖山市舊城區(qū)中心附近,離上次蘇洋和秦銳去吃羊油餅的地方不遠。
所謂舊城區(qū)并不是指護城河一帶的老城區(qū),而是清末開埠之后逐漸興起的商業(yè)區(qū),街上有不少西式建筑,大都是原先的教堂和洋行,后來建成的居民樓則多為蘇式小樓和火柴盒建筑。由于區(qū)內(nèi)現(xiàn)代化設(shè)施在當(dāng)時較為先進、完備,因此自民國年間起,各類行政機構(gòu)和公司、商店便都在附近聚集,逐漸承載了城市中心功能。
直到近些年,隨著城市的不斷翻新和擴建,市政中心和商業(yè)中心開始向外圍轉(zhuǎn)移,舊城區(qū)才慢慢冷清下來,像是城市中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十橫十縱的井字道路不再拓寬,路邊多年的成蔭樹木不再砍伐,各種中外建筑即便成了危房也不再拆遷,只剩下老胡同和火柴盒樓房里的老住戶,守著那些已經(jīng)成為或即將成為文物的老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