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洋心中一沉，努力克制住開口的沖動，偷眼瞥向李繼秋。李繼秋微微一愕，有些倦怠的看著羅亞安問道：“為什么？”
“因為百世家居給通達進出口擔(dān)保了一千五百萬，等于放大了自身的風(fēng)險敞口。”羅亞安不緊不慢的解釋道：“去年這樣操作或許問題不大，但是目前這兩家公司資金鏈都不寬松，假如通達進出口出現(xiàn)問題，肯定會對百世家居造成較大的影響。而且以百世家居近期的經(jīng)營情況來看，也不具備為通達進出口提供全部擔(dān)保的能力?！?p> 李繼秋從鼻子里長長出了一口氣，瞇起一對小眼盯著屏幕看起來，好半天沒吭聲。趙金霞見他似乎猶豫不決，便用手指在桌面上輕叩兩下，對羅亞安說道：“你先說一下通達進出口的情況?！?p> 羅亞安把審查報告中的內(nèi)容匯報了一遍，末了又補充道：“財務(wù)報表看上去還行，但是估計水分不小。我去過他們車間，很多機器上面灰塵比較厚，而且很均勻，應(yīng)該是有一段時間沒開工了。以通達目前的經(jīng)營狀況來看，對資金的實際需求量不會太大，而他們目前在所有銀行的總?cè)谫Y敞口已經(jīng)超過一億了，僅流貸就有八千多萬，我想應(yīng)該不會在意我們少給點。”
蘇洋把雙手在桌上一攤，勉強擠出了點笑模樣：“羅總，他們公司主要還是以貿(mào)易為主，車間開工率低一些應(yīng)該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吧？”
羅亞安聳了聳眉毛：“可能確實不是什么大問題，不過花錢買來的設(shè)備放在那里閑著不用，終究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
蘇洋無奈的干笑：“我們總不能僅僅因為不好的現(xiàn)象就把客戶授信否掉吧？”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個，主要原因還是百世家居的擔(dān)保能力不足?！绷_亞安語調(diào)平淡，也沖蘇洋笑了一下：“而且我也沒說要否決，只是想降低一些額度?！?p> “您覺得降多少合適？”
“兩家各保留一千萬?！?p> “嘿！”蘇洋冷笑一聲，伸手把自己的身子推離桌面，抱著胳膊斜窩在椅子里，視線越過羅亞安的腦袋上方向窗外看去，顯然是十分不滿，卻又一時不得發(fā)作。這兩個客戶原本加起來也只有三千三百萬授信，羅亞安一張嘴就要砍到兩千萬，這讓他又氣又急，忍不住在心里罵起了娘。
更令他氣憤的是，羅亞安之前明明答應(yīng)鄭玉梅不再糾纏擔(dān)保的問題，沒想到居然在貸審會上公開提了出來，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此時鄭玉梅不在身邊，蘇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暫且沉默應(yīng)對。
羅亞安似笑非笑的把目光從蘇洋臉上移開，兩人都不說話，就這么僵了片刻，趙金霞輕咳一聲，打起了圓場：“擔(dān)保方面確實是個問題，我看這樣吧，小蘇，你會后找客戶溝通一下，爭取強化一下?lián)４胧?；亞安，你也再和小蘇研究一下額度的問題，看能不能……”
趙金霞還沒說完，李繼秋突然扭過頭，滿臉晦氣的問道：“有這個必要嗎？”
“?。窟@個…”趙金霞一呆，把沒說出來的半句話咽了回去，囁喏道：“我覺得…的確…好像…嗯…”
“我沒看到實質(zhì)性風(fēng)險，你們看到了嗎？”李繼秋不耐煩的打斷了她，又板著臉看向羅亞安：“你們說說，有沒有發(fā)現(xiàn)對客戶還款造成不利影響的實質(zhì)性問題?！?p> 趙金霞原本臉色就差，被李繼秋搶白了這么幾句，更顯得有些慘白，趕忙連聲說道：“沒有，沒有，小羅的想法也只是加強一些防范…”
“防范當然是有必要的，但也不能反應(yīng)過度嘛。”李繼秋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語重心長的說道：“經(jīng)營單位營銷客戶不容易，我們從事審批工作，如果對項目提出質(zhì)疑，一定要拿出充分的依據(jù)，不能只憑著單方面的揣測去粗暴的否決項目或是削減額度，這不僅是對客戶經(jīng)理工作成果的不尊重，也會破壞銀企關(guān)系嘛，你看看這個通達進出口，在他們的所有合作銀行中，我們給的授信額度已經(jīng)算很低了，如果再降五百萬，客戶經(jīng)理還怎么繼續(xù)開展工作？對整個春江銀行的口碑也有負面影響嘛。”
趙金霞已經(jīng)迅速把面部表情從剛才的局促不安中調(diào)整了過來，一臉燦爛的笑道：“對，對，李行長說的太對了，我們在工作中有時就是謹慎過度，不能像領(lǐng)導(dǎo)一樣從全局出發(fā)考慮問題。沒辦法，職業(yè)病，得改，得改。”
馬屁精。蘇洋心中暗罵趙金霞，又不由得對李繼秋有了幾分好感，雖然剛才那幾句話說的黏黏糊糊，卻是句句都說到了自己心坎上。他按耐住勝利的喜悅，盡量低調(diào)的向旁邊瞥了一眼，只見羅亞安一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有節(jié)奏的在桌面上磕著自己的筆，臉色有點難看，好半天沒說話。
“你說呢小羅？按原額度批有沒有問題？”李繼秋顯得有些不滿，語氣也變得硬邦邦的，“抓緊時間，講一下你的意見?！?p> “也行。”羅亞安垂下頭，咬著牙擠出兩個字。李繼秋這才勉強有了點笑模樣，點上一顆煙深深吸了一口，沖蘇洋揮揮手：“下一個?！碧K洋禮貌的微笑一下，剛站起身來，卻聽羅亞安高聲喊道：“等一下！”
屋里眾人一愣，齊刷刷的扭臉看了過去，羅亞安抬起頭，面無表情的說道：“按原額度批復(fù)可以，不過百世家居不能再給通達進出口提供擔(dān)保，必須換一個在我行沒有授信，且具備擔(dān)保能力的擔(dān)保人?！闭f罷把手中的筆往桌上一扔，斬釘截鐵的說道：“否則我不能批?！?p> 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洋心里氣不打一處來，只覺自己工作這幾年從未見過如此難纏之人。他冷冷瞟了羅亞安一眼，氣鼓鼓的坐回到椅子上，等著李繼秋開口。
李繼秋的確是想讓這兩個客戶順利通過審批，可是羅亞安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也不便再堅持了，按照制度規(guī)定，風(fēng)險監(jiān)控官對上報的授信項目有一票否決權(quán)，卻沒有一票通過權(quán)，審批人態(tài)度如此堅決，他也沒什么辦法，好在羅亞安只要求換擔(dān)保，并不是要否決。
李繼秋黑著臉躊躇了片刻，身旁的趙金霞忙又打起了圓場：“亞安的擔(dān)心也不是全無道理。這樣吧小蘇，能不能讓通達再找一個擔(dān)保？”
眼見李繼秋剛才明明已經(jīng)點頭，卻又被羅亞安生生拽了回來，蘇洋氣的笑了出來，伸出巴掌在桌子上輕輕一拍，陰陽怪氣的沖羅亞安說道：“好！那我就讓他換個擔(dān)保，但是羅總，我去年之所以只給通達報了一千五百萬，就是考慮到百世家居在咱們行也有授信，擔(dān)保能力可能會受到影響。如果這次給通達換新?lián)＃鞘谛蓬~度也要跟著增上去，您覺得如何？”
“可以?！绷_亞安聳聳肩，“只要在合理范圍內(nèi)，不超出擔(dān)保人的擔(dān)保能力，可以適當提高?！?p> 蘇洋對通達能否找到新?lián)２]有把握，原本是想拿提升額度來將他一軍，順便給自己找回點面子，沒想到羅亞安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反倒一時沒了主張，只好干笑了幾聲，起身走出了會議室。
貸審會會議室對面有間休息室，每當貸審會召開時，這里就被用作客戶經(jīng)理等候區(qū)域?，F(xiàn)在坐在里面的是營銷六部老總丁素琴和客戶經(jīng)理老孔，蘇洋探身進去擠了個笑臉：“丁總，該你們了。”
“噢，好嘞！”丁素琴笑瞇瞇的起身，帶著老孔走進會議室，蘇洋這才沉下臉來，一邊嘆氣一邊向電梯間走去。
孫偉剛才在會上一句話都沒說，心里憋的難受，此時見周圍沒人，忍不住開口罵道：“他媽的，你說這個羅亞安是不是有病！明明都已經(jīng)溝通好的事兒，到會上又變卦了，是不是故意使壞難為咱們？”
通達進出口這次上報的授信調(diào)查報告是孫偉寫的，他有意見也算正常，不過他以前很少會這樣暴躁。自從那次受傷之后，孫偉脾氣變壞了不少，很容易激動，大家同情他的遭遇，所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蘇洋見這里離授信審批部和風(fēng)險管理部都不太遠，便把食指伸到唇前示意他低聲。
“這姓羅的也挺牛逼，”孫偉稍稍壓低了一點聲音，卻仍是不依不饒：“連李行長的話都不甩，他以為他是誰??？！”
蘇洋對此也有些不解，這幾年他跟隨鄭玉梅和秦銳參加過不少次貸審會，從沒見過有審批人敢公開違拗風(fēng)控官的意見。是恃才傲物？還是剛直不阿？又或者是與李繼秋不合？蘇洋腳步稍稍放緩，正疑惑間，又聽孫偉憤憤的罵道：“我看這傻逼純粹就是閑的蛋疼！”
話音未落，身后不遠處傳來一聲打火機點火的脆響，二人扭回頭去，赫然看見羅亞安一手插兜，一手夾煙，正站在會議室門口看向這邊。見二人回頭，羅亞安右嘴角向上翹了翹，像是沖他們笑了一下，然后踱著步子走進了休息室。
蘇洋和孫偉面面相覷，他們離會議室門口不到十米，剛才孫偉說話時聲音不大不小，不知是否被羅亞安聽了去。在原地呆立半晌，孫偉翻了翻眼皮，轉(zhuǎn)身向會議室走去，邊走邊說：“我去跟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