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氣沖天,騰地站起身護(hù)在阿啟身前:“人命怎么會不如衣服值錢?”
那紈绔子弟像是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完又去問那幾個家仆:“聽見她說什么了嗎?一個臭叫花子竟然會覺得自己比本少爺?shù)囊患路靛X,真是滑天下之大稽?!?p> 阿啟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向他賠罪。我不理睬,瞪著他道:“衣服有千千萬萬件,臟了洗干凈便是,人命可就一條,沒了便沒了。物以稀為貴,如此看來,人命怎會比不上你一件衣服?”
他嗤笑著瞥了我一眼,說道:“既然你覺得命那么重要,那本少爺就給你一個機(jī)會。你若是將衣服全部脫掉,沿街跑一圈,本少爺就放過你的朋友。若你不愿意,那本少爺就不客氣了?!?p> 他抬手,幾個家仆上前一步將阿啟圈圈圍住,他們手中握著不知從哪里找來的木棍,舉在阿啟的腦袋邊上。
那紈绔公子分明就是詭辯,但他人多勢眾,我騎虎難下,既不能對阿啟放任不理,也不能當(dāng)街脫衣服。我遲遲沒有動作,他臉上的嘲笑意味更甚:“既然如此,那人命就是不如衣服重要了?!?p> 他提高聲音,喊了句:“往死里打!”
那些家仆得了命,一棍子便敲在阿啟頭上。一聲悶響過后,木棍化為兩截,阿啟的頭上頓時鮮血淋漓。
我大吼道:“住手!”
時少爺示意家仆住了手,篾笑地看著我:“怎么?現(xiàn)在愿意當(dāng)街脫衣服了?”
我握緊雙拳,牙關(guān)都咬得嘎吱嘎吱地響,只想把他打成豬頭。但他們?nèi)硕鄤荼姡抑坏每翱叭套?,伸手扯過套在身上的乞丐外衫,又去解腰間的繩結(jié)。
他臉色微變,忽然問道:“你是昨日那個女子?”
阿啟撲上來攔我,他臉上全是血,迷得連眼睛也睜不開,他卻毫無感覺似的朝我大喊:“不行,不能脫!到時候泓哥問起來,我怎么跟他說???”
我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手上動作不停。我的手指一直顫抖,抓著繩結(jié)怎么也解不開,于是便一把將繩結(jié)扯到面前,張嘴便咬。
時少爺忽然上前按住我的手,還不待他開口,我就聽見一人沉穩(wěn)的聲音:“時卓然,你在干什么?”
時少爺驚慌失色地抬起頭,待看清那人的臉,他連忙放開我,恭恭敬敬地跑在那人身前喊道:“哥。”
那人連瞧都不瞧時卓然一眼,拾起地上的乞丐外衫遞給我,笑道:“家弟性子頑劣,今日竟當(dāng)街惹是生非。在下管教不嚴(yán),深感羞愧,這些銀錢就當(dāng)是賠罪了,還望姑娘不要將今日之事放在心上?!?p> 他身后也跟著幾個小廝,小廝不知從哪端出一個托盤遞到我眼前。盤中整整齊齊地擺滿了銀子,一看便價值不菲。給這銀子的意思便是息事寧人了,我不接,仰頭看著他道:“我不要你的錢,做錯事就該道歉,你若是覺得心中羞愧,向阿啟道歉便是了?!?p> 時卓然怒不可遏地沖上前,揪著我的領(lǐng)子:“你休要得寸進(jìn)尺,我是何等身份,怎會向叫花子道歉?”
誰知那人笑了笑,說道:“做錯了事,確實(shí)是該道歉?!?p> “不道歉就不……”我猛然反應(yīng)過來那人說了什么,我本就沒指望紈绔子弟道歉,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般干脆,于是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
時卓然也驚得瞪大了眼睛:“哥,你開玩笑呢?”
那人直直地瞧著他,神色自若地開口道:“我像在開玩笑嗎?”
時卓然氣得臉都紅了,又不敢不從那人的話,只得不情不愿地朝阿啟喊道:“對不起!”說罷還不待阿啟開口,他就氣呼呼地走了。他的步子邁得極大,用力得連靴子都踢飛了,家仆慌慌張張地去追那只靴子,又大呼小叫地跟上他。
我朝馬上那人拱手道:“多謝公子。”
他淺笑著說道:“不必道謝,本就是卓然有錯在先?!?p> 那幾個家仆又端了銀兩走到我身前,我全當(dāng)沒看見,攙扶著阿啟繞開他們,那幾人也不是非要賠錢,我們一走他們也離開了。
阿啟傷得并不重,只是被木棍邊緣的木刺刮了一條口子,流了許多血,看起來就觸目驚心的。郎中敷了止血藥在傷口上,又拿了紗布纏上,阿啟的傷便沒事了。
一出醫(yī)館阿啟就哀聲連天,又哭喪著臉說:“你知道剛剛那人是誰嗎?”
我只知那是個紈绔子弟,但不知道是誰,于是搖搖頭。
他愁得表情都皺成一團(tuán):“方才那個騎在馬上的人是時逸然,打人的是時卓然,他們的爹是當(dāng)今戶部尚書時邈?!?p> 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高官子弟,怪不得街打人,也沒有人敢去阻攔他們。
阿啟又科普道:“時大人向來為人清廉正直,大兒子時逸然品性與他如出一轍,但二兒子時卓然頑劣成性,自幼就仗勢凌人,日日尋花問柳,調(diào)戲良家婦女,還打傷了汴京城無數(shù)官宦子弟,引得不少人上時府告狀。時大人屢禁不止,一怒之下就將不成器的二兒子送到了西京,從此眼不見心不煩。今日若不是時逸然恰好來西京看望弟弟,不知又會怎樣一場無妄之災(zāi)?!?p> 他咂舌:“都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怎么會差別這么大?!?p> 我沒有孩子,也沒有兄弟姐妹,自然是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接話,阿啟也對這個話題失了興趣,他領(lǐng)著我拐了彎,鉆進(jìn)另一條街。
前方的景象與別處大不相同,門檐邊綴滿紅燈籠,樓內(nèi)歌聲真真,夾雜著男男女女的嬉笑聲。我抬頭就看見幾個身著彩衣的女子,手持紗幔拋向沿街的客人,嘴里說著:“客官,進(jìn)來喝花酒啊。”
那聲音嬌媚,若我是個男子,定會一聽便骨頭酥軟,沉醉于溫柔鄉(xiāng)。打頭的那個女子生著一雙丹鳳眼,一彎柳葉眉,眼睛里柔柔地漾出情來。
一見我們兩個乞丐,她們陡然變了臉色,連聲喝道:“去去去!你們當(dāng)真是色膽包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阿啟賠了笑,將我往旁邊推了一步,避開那片鶯鶯燕燕。我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同他說:“剛剛那個姐姐生得真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