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竹竿伸到我眼前,隨即兩個饅頭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將饅頭取下來,那跟竹竿又伸回去了。
阿啟說他們不敢打攪我,他們果真就不敢靠近我,我哭笑不得地拿著饅頭,又去看那群乞丐。
他們一人抓一個饅頭啃得津津有味,我看了許久,見他們無礙,這才吃起來。
饅頭的味道有些發(fā)苦,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其他可以飽腹之物,早就不是我能夠挑揀的時候,我只得將饅頭一口一口吞下。
天還未亮,阿啟便來如雷的鼾聲中尋我。
我輕手輕腳地隨他起身,阿啟拄著拐杖走在我身前,嘴里盤算道:“汴京離西京四百里,若是我們算一日四十里的腳程,也需得走十日。”
我從未來過西京,也不知道西京離汴京究竟多遠(yuǎn),只隨口應(yīng)下。
阿啟瞧我一眼,再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我都忘了你沒去過汴京?!?p> 他又同我說起汴京的風(fēng)土人情,我早聽聞“汴京富麗天下無”的說法,可如何也想象不到那該是多瑰麗。如今見了西京的鬧市華街,原以為已經(jīng)極盡繁盛,誰料阿啟卻說:“西京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汴京,汴京八荒爭湊,萬國咸通。四海的珍寶都聚集于汴京,在市井交易中華什么東西都能買到。滿大街都是貴人,有一次我找一個衣著華麗的公子討錢,他竟然將整個錢袋都丟給我了。”
我瞠目結(jié)舌,“整個錢袋?”
他點頭道:“可不是嘛,里面整整五兩銀子,只他一個人的施舍就足夠我花半年?!?p> 見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阿啟也來了興致,他手舞足蹈地同我講起往日所見所聞。他說汴京庖廚興盛,在城中可嘗盡天下珍饈美饌;他說上元節(jié)有燈會,那時明燈交錯,焰火猶如火樹銀花,能將半片天空照亮;他說前些日子里汴京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出生便在宮外長大的三皇子第一次踏進了宮墻。
我覺得好生奇怪,堂堂皇子如何會在宮外長大。聽聞皇帝后宮三千佳麗,宮女閹人更是不計其數(shù),難道還養(yǎng)不起自己的兒子?
阿啟壓低聲音同我說:“你有所不知,聽說那位殿下出生的時候電閃雷鳴,狂風(fēng)大作,汴河泛濫成災(zāi),沖垮了沿街無數(shù)間樓閣殿宇?!?p> 我驚道:“竟還有這種奇事?”
“不僅如此呢,你知道寇錚將軍吧?就是那個年少成名,打了無數(shù)勝仗的寇錚將軍?!?p> 我何止是認(rèn)得,更是與他朝夕相處了數(shù)月,連忙點頭。
“寇錚那日打了生平最大的敗仗。他向來所向披靡,那場戰(zhàn)役中卻被契丹追著打,大齊軍士傷亡數(shù)十萬。那場戰(zhàn)事之后,寇錚將軍戴罪而歸,被迫交還兵權(quán),辭官還家?!?p> 阿啟說的頭頭是道,可說書人的版本中并不是這樣的,他說是寇錚辭官是因為遭朝中文臣妒忌,處處受人排擠,不得已之下才辭了官。
阿啟明明在說那位皇子,怎么莫名其妙地扯到寇叔了。我不解道:“這與那位殿下有何關(guān)聯(lián)?”
阿啟壓低聲音,湊在我耳邊說:“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其他人啊。天象監(jiān)有一位神機妙算的白國師,善觀天象,他見天象有異,算出那三殿下是長庚星轉(zhuǎn)世,若降世定然會引起天下大亂,屆時會戰(zhàn)亂不斷。他還說要是不想這種情況發(fā)生,必須將三殿下送到宮外撫養(yǎng)。陛下向來遵循天意,況且三殿下一生下來他的生母王貴婦就死了,重重原因之下,陛下聽從了白國師的建議?!?p> 我還是沒搞懂這件事與寇叔有什么關(guān)系,于是又問:“可那和寇叔……寇將軍有何關(guān)系?”
“寇將軍一生征戰(zhàn)四方,不知殺了多少敵軍,身上殺氣也重些,尋常邪祟惡靈都不敢靠近他,也只有他能壓得住三殿下身上的戾氣。所以陛下一合計,就讓寇錚把三殿下帶出宮了。”
若是如此,那三殿下便是長于寇叔膝下,可寇叔身旁只有趙延和與徐平兩個人。
難道那三殿下……
我又問:“你說得這么頭頭是道,可知道那三殿下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
阿啟搖搖頭,“天家貴胄,豈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想見就能見的?”
他不再同我討論那個神秘的三皇子,又說起汴京城的美酒。他嘴唇一張一合,說得唾沫星子四處亂飛,我卻一句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寇叔與三殿下??苁逶F為鎮(zhèn)國大將軍,為何晚年凄慘,又為何對趙延和言聽計從,到此好像終于有了答案。我原想過無數(shù)個理由,可萬萬沒想到真相竟是這樣。
汴京果真是個秘密眾多的地方,不知還要多久,往事上披的罩紗才能盡數(shù)浮于水面。
我正想得入神,一個人突然從對面沖出來,不偏不倚正撞到我身上。我被他撞得趔趄幾步,重重地摔在地上。
果真是冤家路窄,我萬萬沒想到在這人潮如織的西京城中,竟好巧不巧與昨日那個紈绔子弟撞了個滿懷。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生氣,他就跳起來,躲在家仆身后拍了拍自己的衣擺,指著我罵道:“你瞎??!看見本少爺來了不會躲開嗎?”
我牙尖嘴利地回罵:“我們是迎面撞上的,你看見我卻不躲開,你才瞎!”
見主子被罵,那幾個家仆紛紛上前一步,兇神惡煞地看著我。阿啟連忙上前幫紈绔子弟拍身上的灰,又賠笑道:“時少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她年紀(jì)小不懂事,今日叨擾了少爺,我代她向少爺賠罪了?!?p> 阿啟身上臟兮兮的,拍在那紈绔身上時,一拍便是一個手印,只拍了幾下,那人身上的衣服就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灰手印。紈绔子弟臉上怒意更甚,他飛起一腳便踢在阿啟腹部。那一腳定然是用了極大的力,因為阿啟被踢得直直向后飛出來,好幾秒后才落到地上,臉上全是痛苦的神色。
我沖過去扶起阿啟,怒道:“你干嘛打人?”
“打人怎么了?臭叫花子本少爺想打就打,知道本少爺?shù)囊路噘F嗎?你拿命都賠不起?!?p> 他說罷就上前一步,似乎還要對阿啟拳打腳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