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把手提公文包放在進門的擱架上,左手撐在墻上,用左腳踢右腳,右腳踢左腳的動作換上拖鞋。左右環(huán)顧一下,又看了放鞋子的柜子怎么也不像有妹妹的痕跡?!敖裉?,不是彩霞給我打電話,說她今天帶著磊磊來了,我想著,雖然是妹妹,總也得早點回家,哎,她們?nèi)四兀俊?p> 高陽邊說邊走向廚房,明月家里裝修著是一個比較寬闊的開放式廚房,所以能一眼看到門口的過道,還能環(huán)顧小巧的客廳,高陽走進廚房一角洗菜的洗水池里洗著手。
他以為在盛飯的明月沒有聽見他剛才說的話,便又大聲的問妻子“明月,彩霞他們沒來嗎?!?p> 明月早就聽到丈夫高陽的話,只不過不想搭理他。頗有些不高興的說“還說呢,她照顧了媽一下午,嫌累了吧,還說你大哥打電話叫她過去吃飯,晚上就住在大哥那里不回來了,說明天讓你兒子陪她兒子出去放松一下。”
明月顯然對小姑這種做為女兒的做法不能茍同,于是一晚上都生著氣,她原本以為小姑是個好的,可算是應了那句話,久病床前無孝子。
想想也真是造化弄人,明明之前就她和婆婆關(guān)系最差,到頭來偏她得照顧老太太。
明月知道這些總不好時時刻刻在高陽面前說,說一次兩次還好,男人會覺得摯情,要是時時刻刻說,貶低他的兄弟姊妹傷感情??偟媒o他留個面子,畢竟是一起長大親兄妹。有些話說完全部,倒不如說一半留一半讓聽的人發(fā)揮想象力。
不過那些明月漸漸的也習慣了,只是對于小姑那么說小楓,感到氣憤。
明月把炒的肉絲豆角和冬瓜燉排骨盛出一小份,放到保溫桶里,留給晚間補習完課的兒子吃,盛了一碗黑米粥,倒上一些冬瓜排骨的湯汁攪拌一下,然后拿著勺子走到婆婆臥室里去。
婆婆今天下午沒少折騰小姑,一下午拉了兩次,尿了五六次,現(xiàn)如今累的連嘆息聲也小了不少。
明月扶起躺在床上的婆婆,讓婆婆依靠在兩個枕頭上,以便好給婆婆喂飯?,F(xiàn)在,婆婆吃不了那些多么硬的食物,只能吃些好克化的稀粥,豆腐,奶,蛋的食物,人越活越回去了,又變成一個小孩子,吃軟的東西,鬧最親近的人。婆婆睜開眼睛,眼角里存著大量的黃黃的眼屎,眼睛很小卻很明亮,清澈。她看見面前給她喂飯的這個人,儼然不是下午陪伴著她的女兒,情緒激動大叫大嚷,大聲哭叫。
明月拿著抹布邊擦拭邊安慰道:“別喊了,妹妹她吃飯去了,明天再來找你,再來找你講故事。”
由于剛才的叫嚷聲,丈夫高陽聞聲趕來“咋了,沒事吧。”明月回頭看見端著碗的丈夫高陽皺著眉頭問她。
“沒事,你趕緊回去吃飯吧,咱媽想你妹妹了,”
明月邊哄著,邊騙著給婆婆喂了半碗飯,然后給婆婆擦擦嘴角,丈夫高陽吃完飯過來問“明月吃飯去吧,我喂吧?!?p> “喂完了,等你想起來喂,早就餓死了,我等會和兒子一塊吃?!备哧柭犚娒髟碌恼Z氣頗為不善,也不做爭執(zhí)。二十多年的夫妻,兩個人到現(xiàn)在,遠比她們自己,還要了解她們的脾氣。
高陽點點頭坐在床尾,就看著明月給母親擦臉,不知道干啥,屋子里的氣味著實是不太好聞,他看著母親裸露在夏涼被外的皮膚上紫紅色的褥瘡流膿的褥瘡,恐怖,惡心,駭人。
他掀開被子,母親背脊,臀后的褥瘡更加嚴重,味道更加難聞,觸目驚心,有點反胃,更多的是心疼“怎么那么多褥瘡,你不是給抹藥膏了嗎,要不要去醫(yī)院,這樣蓋著會不會感染,這得多疼?!闭煞蚋哧?,好似這是婆婆的病以來第一次看到,婆婆的后背的慘狀。
明月則習以為常“我問過醫(yī)生了,因為癱在床上,身體一天一天的壓著,吃不消,才生出那么多的瘡,醫(yī)生說偏癱不會死人,但是這些腐肉爛瘡也會要人命,好人一天躺在床上都不行,何況是癱在床上?!?p> 明月說完,嘆了一口氣。因為去年,明月的媽媽,也就是小楓的外婆也是中風偏癱去世的。因為離老家很遠,所以小楓外婆大多數(shù)時候是自己娘家嫂子給照顧的。直到后來小楓外婆去世,明月心里是對母親愧疚的,她自己的親媽顧不上,倒要來照顧婆婆了。
老家的嫂子說,要給婆婆按摩,翻身,拍背,身體才不會壞的那么快。一開始幾個月婆婆還好,后來終于還是出現(xiàn)了褥瘡,后來又出現(xiàn)一片,雖然說明月個幾十分鐘給婆婆翻個身,然后再按幾下,可是再怎么定時定點,也頂不住婆婆時時刻刻躺在床上,她難過,想起小楓外婆死前肯定也遭受過這些,不禁哽咽。
這真是遭罪啊,為什么這么折磨人,鈍刀子殺人,殺的不是人的血肉之軀,而是人的心,人的信念。不僅她痛,就連她身旁的人也痛。一開始會難過,慢慢又覺得快死去吧,別再那么痛苦了,身旁的不能說,床上的人說不出,于是大家都在痛苦中煎熬。
“奶奶是又不舒服了嗎,爸媽,奶奶沒事吧?!狈艑W的小楓走進來看著沉思的夫妻倆問。
明月看見兒子笑笑“沒事,你奶奶好著呢,她還要看著你上大學呢?!?p> 丈夫高陽在不經(jīng)意間把婆婆的裸露在外邊的腿蓋好,讓明月和兒子去吃飯,自己看著婆婆。明月點點頭,拉著兒子小楓去吃晚飯。
兒子回屋里放自己的書包,明月打開保溫桶把里面的菜拿出來,等明月盛完飯就看見兒子一臉郁悶的從房間里走出來,明月問“咋了,考試考的不好,還是哪里難受。”
“媽,我都說了,不要亂動我的東西,還敲我的的鎖,這是侵犯隱私,要是媽媽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問我不就行了?!?p> 明月一開始不知道兒子在說什么,等到兒子說完便清楚了,對兒子說“我這一天忙的像個陀螺似的,誰有那功夫敲你的鎖,知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秘密,我才懶得去弄,我有那時間還不如好好歇歇呢?!?p> “那是誰,爸爸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也不是媽,那還是誰?!眱鹤右桓蹦阍隍_人的表情,明月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磊說累了想休息一下,就去了小楓的房間,不過他應該不會做這種亂翻別人東西的事情吧。
“奧,今天你表弟來了,可能是你表弟不小心動了你抽屜一下吧,他今天下午在你的房間休息了?!泵髟掳扬埛诺叫髅媲?。
“什么,姑姑來了,還帶著那個討厭的人。媽以后能不能別讓人隨便進我房間亂翻,這樣很煩人?!毙髯聛恚弥埻胝Z氣變得舒緩對著明月說。
明月點頭,“以后不會了,不過你表弟這次考了他們學校的全校第二,是不是……”
小楓就知道,姑姑一來,他肯定沒好事,媽媽肯定又在姑姑哪里受了打擊,又來督促他的學業(yè)。
姑姑家的表弟比小楓小三歲,可是小楓自小活在他的陰影里,磊磊學習怎么怎么好了,每次姑姑來,姑姑都要拉著表弟在眾人面前一頓夸獎,夸的是天上唯一,地下無雙的。大伯家的堂哥早就結(jié)婚生子,小叔家的弟弟又太小,同一階段的小楓便成了表弟的參照物。
以至于每次姑姑家一走,他肯定要被媽媽好好教育一頓,這就導致他異常討厭姑姑一家。
夸一個人好,這本沒什么,但要牽扯上另一個人,以貶低另一個人來夸獎這個人好,就是可惡的。仿佛說的不是兩個人,而是在評論兩個橘子,而小楓呢還偏偏是那個有霉點的橘子。這是極令人難堪,羞憤的。
許多年后,那些家人相聚時的歡樂可能一丁點兒都記不得,而那羞辱感則像木桌子上的煙疤經(jīng)久不忘。
他喜歡藝術(shù),喜歡歷史,不喜歡數(shù)字怎么了,人總得有一些喜歡的東西,有一些不喜歡的東西,這樣才正常不對嗎??墒窃诖笕搜劾?,可能只有門門成績優(yōu)秀的人,才是一個好孩子吧。
小楓打斷了明月要繼續(xù)激勵他的話,說道:“媽,我已經(jīng)考慮好了,按照我現(xiàn)在的分數(shù)上本科都難,不過,我們老師說了,可以先學編導,走特長再加上現(xiàn)在的文化課就能考個好的大學了?!?p> “編導?那是什么?。俊?p> 小楓點點頭“編導屬于藝考生吧,就像學畫畫,學音樂,學表演的那種。不過編導的話就是學電影,電視的鏡頭語言……”
小楓說了一大堆,頗有些興奮的模樣。
其實明月并沒有聽的太懂,只是她想高中本就壓力大,學的多記得也多,再去學其他的,那成績還不得直線往下降啊。別到頭來,忙忙活活連個專科也考不上,得不償失??墒且豢磧鹤诱f的起勁,也不想直接說不,打擊孩子??偹紤]的要好好問問老師,問問明白的人,這到底是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