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欲曉,風起微涼。安月白跟在翟青身后,透過他的背影,覺出了師父身上的些許滄然。
自教坊司一別,她已近兩年未見過師父。
翟青停了步子,安月白也站住,見翟青轉身對她道:“白兒,你可回過將軍府了么?”
將軍府。安月白抿唇,師父先前離開時,只讓她借溫荊之力離開教坊司,借溫荊之手洞明身世。可如今看來,師父是也已然知道了她的身世么?
安月白搖搖頭,“師父,我?!?p> 她這一頓,翟青已然瞧出了答案,輕嘆了一氣,“白兒,你可知你不去將軍府,有人已替了你的位子,去做了那名門閨秀。”
翟青說著,從袖中抽出了一物,將那物遞入安月白之手,邊對她道:“你興許不識此物,它卻原本便屬于你?!?p> 安月白望著掌中之物,聽翟青道:“你走失時,便戴著此長命鎖,此鎖便再未現(xiàn)世,無人再見?!?p> 那長命鎖觸而升溫,上鏤一“歡”字,又用琉璃覆之,鑲有一圈金邊。狀如形如銀月,下綴一水滴狀雪玉,一旁又另嵌六粒小玉。
“此鎖上的雪玉,是一高僧贈予古昌銳老將軍的。自你出生,將軍便雕在了此長命鎖上?!钡郧噍p道。
安月白聽得心下百感俱涌,唇瓣翕動,問翟青道:“可師父……您是從何處尋得此物?”
“白兒,師父曾是青虹門人?!钡郧嗍Γ疤降靡晃镉泻坞y?”
“那長命鎖再珍貴難得,不過是一死物,并不難尋?!钡郧嘣掗g,眸里蒼涼含溫,看向安月白:“可這遺珠就難找了,師父花了整整一年,才見到你?!?p> 聽他此言,安月白鼻尖一酸。她四歲入了太傅府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八歲習毒,才見到了翟青。
當時,翟青不過十七歲,正是俊逸少年郎。他用杜青云的假身份,入了太傅府。
“師父……”安月白深吸口氣,“您既知月白身世,為何不帶月白出太傅府?”
若是在八歲時,她便能被送回將軍府,也不至用安月白的身份活過這十六年。
翟青攥緊了拳,“白兒,是師父對不住你,你且怪為師就是。”
“古家曾于翟家有恩,你是為師恩人之女。為師尋到你時,本要帶你出府?!钡郧嚅_口,音色微?。?p> “可太傅府內奇珍異藥甚廣,又有固定的藥源藥池。其中有甚多藥材,興許可解你師姐的巫咒?!?p> “你師姐本活不過十歲,是為師苦心為她續(xù)著,才讓她活到今日。”翟青含愧,避開了安月白的視線。
安月白啞然,玉容微顯蒼白。翟青將視線移回,又望著她艱澀道:
“是為師愧對于你。但若是再來一回,再遇能為仙兒續(xù)命的機會,為師仍不會放棄?!?p> 安月白微頷下顎,不知是何心緒。又聽翟青緩道:“你將被送給高瀾時,為師也暗下跟在你身后,原想著接你離開。”
“可那時,義父出現(xiàn)了,救我于安風劍下,對么?!卑苍掳讘K然一笑,只覺世間諸事著實荒唐,又似命盤中早已定好。
“對?!钡郧嗟?,“之后,為師又觀察了他良久,知他不會害你,才動身去再為你師姐尋藥,派青虹門人暗處觀察?!?p> “那,教坊司呢?”安月白緊攥著帕子,竟不覺間揉裂了它。
“白兒,自你入教坊司時,門人便探出了掌印大人對你的安排。”翟青輕道,“他早算好,三年后接你出教坊司?!?p> 安月白忽的覺得頭腦嗡嗡,眼前微眩。清淚不覺已下,腰后忽的被人托了一把:“阿白?!?p> 是溫荊。安月白被溫荊扶穩(wěn),抬眸便見了那人眸光微寒,看向翟青:“翟義士,您都同臣的小義女說了什么?!?p> “掌印?!钡郧嗾f話間,目光望向安月白:“掌印待白兒這般好,想來也已告知了她身世,有一朝要送白兒回家?!?p> “我方才同她講,我在趕來韓邰前,去了趟將軍府。”翟青此言一出,安月白即刻握緊了那長命鎖。
溫荊下意識將安月白擋在身后,又聽翟青一字一句道:“我用自個兒的法子,告知了將軍府,那府內的玥歡是假的?!?p> 原來,靈姐姐先前說的是真的。那日在將軍府為玥歡看診的游醫(yī),正是師父翟青。安月白抿唇,頭部微痛,下意識抓上了溫荊的袖。
“這三年里,白兒蒙受掌印恩澤頗多?!钡郧嗟?,目光雖柔,卻帶了堅毅之色,道:“但養(yǎng)珠三載,終有一還。這幾日,古將軍便會同掌印會合。”
聞聽此言,溫荊眉頭一蹙,繼而眸間閃過一瞬的陰戾。那抹陰戾雖是頃刻已散,卻被翟青看了個分明。
呵。當朝掌印,卻是傾心上了他這小徒。翟青不再看溫荊、安月白二人,擦肩行過溫荊身畔時,字字輕道:
“到時,還望掌印別因舍不得我這小徒兒,不忍還出手。”
翟青說罷,行過他二人,又恢復了平日的隨性,朗聲笑道:“已快日出,白兒,為師先去補上一覺,你也早些歇息罷!”
翟青漸遠,那話音也漸隱。安月白卻聽得不住有些戰(zhàn)栗,手心生涼。
“義父?!卑苍掳子喙庖姷脺厍G面無表情,不由顫聲輕喚。溫荊這般,叫她心下不安。
溫荊開口,卻并未回月白,只叫了聲:“小棠?!本鸵娦√淖蚤苌戏?,行禮應道:“老爺,小棠在?!?p> “帶姑娘去歇息?!睖厍G淡道,并未看安月白一眼,便轉身拂袖離開了。
安月白膛間愈堵。溫荊對她怒過多次,可這次卻不似發(fā)怒,倒像她不存在般。如今眼睜睜看著那人步步走遠,只覺心口隱隱生痛。
“姑娘?!毙√男南?lián)鷳n,開口喚道。安月白轉身,“走罷?!?p> 二人行間,再未開口。夜色已褪,寒意卻絲絲縷縷漫入安月白心底。她只覺周身僵硬,不覺間已到了廂房前。
安月白推門一刻,回眸望天。
天邊紫云微露,已然黎明,正是紅日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