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坦夫道:“你可說對啦!他原本是不吃的,是我非要吃。反正他又沒錢買給我吃,我豈會聽他的話?后來他拗不過我,便跟我來了?!?p> 耿京道:“那人可是身材矮胖,臉上斯斯文文,眼睛很小,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
陸坦夫道:“不是,那人身材高瘦,表情兇神惡煞,眼睛一只大一只小,臉上別說沒有刀疤了,連胡子都沒有呢!”
有一人奇道:“沒有胡子,如何個兇神惡煞法兒?”
陸坦夫道:“沒有胡子就不能兇神惡煞了么?兄臺胡子長得旺盛,也不見得就兇巴巴的。那人沒有胡子,但擺出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樣子,卻也還是很嚇人的?!?p> 那人又問道:“沒有胡子,如何吹胡子?”
陸坦夫道:“沒有胡子就不能吹胡子了?你瞧……”他嘴巴一歪,在自己下巴上吹了口氣。
呂成式道:“這小子滑頭得很。還是你說罷!”說著指了指葉心傳。
葉心傳不善說謊,結(jié)巴道:“我……我沒瞧清楚他的樣貌,反正不是矮矮胖胖的?!毙睦锵氲溃骸瓣懘蟾绺煌êa,說齊師傅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未免太對不起他了?!?p> 呂成式道:“那這人就不是張安國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張安國這狗娘養(yǎng)的必定是背叛了咱們啦!”
這時坐在呂成式斜對面的一人森然道:“呂二爺口口聲聲說張安國背叛了大家伙兒,只有李大頭的一面之詞,就可當真了?這個小娃娃嘴里說話不清不楚,怕也是呂二爺特意請來的罷?”
眾人紛紛瞧向他,只見他脊背微躬,方才一直低著頭,不甚引人注目,這時忽然抬頭。陸坦夫、葉心傳看向那人,只覺他面色陰沉,嘴角帶著陰邪的笑容,在陰暗的光線中煞是可怖。
陸坦夫心道:“這些人當真糊涂得緊,已知道韃子兵轉(zhuǎn)眼即至,還在這里商量叛變不叛變的事,到時候一股腦兒被抓了,豈不后悔莫及?”
耿京突然咳嗽一聲,擺了擺手,說道:“大家伙兒是自己人,上山聚義也是為了自己的生計著想,大事未成,別為了這件事起了內(nèi)訌。二位小兄弟,你們方才說的‘門戶有變,速速撤退’,當真是有人囑咐你們,讓你們來天王廟里來傳話的?”
陸坦夫道:“正是。”
耿京道:“那人的姓名容貌,兩位心有顧忌,不肯直言,耿某也深能理解。在座的諸位都是我的朋友,我對他們自然是信得過的,但這位朋友身份隱秘,卻是不便當著大家伙兒的面說。小兄弟,那個人在你看來必定是個大英雄、大豪杰,本府有一位賦閑的官大爺,當年在開封府做官,此人便跟隨在側(cè),忠心耿耿。”
陸坦夫心道:“他說的分明便是爺爺,那跟隨在側(cè)的也必定便是說齊師傅了。剛才我見這么多人在,不便直言齊師傅身份,他這么說,自然也是要幫著我一起隱瞞了?!笨谥姓f道:“正是?!?p> 耿京道:“如此甚好。諸位兄弟,張安國是否背叛了咱兄弟,呂二爺說的是真是假,今日一時間也難分辨,韃子兵轉(zhuǎn)眼便來,我們不如早些撤離此地,再作打算,如何?”
堂下諸位齊聲喊道:“全聽耿大哥的!”
這時,忽聽得外面噪聲大作,有一人分奔進了大堂通報:“韃子兵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藏身之所,放了許多繩索下來,有不少已經(jīng)到了平臺上,兄弟們快抵不住啦!”
耿京道:“大家一起出去!二位小兄弟,這里的事與你們無干,今日讓你們陷身在此,耿某甚為慚愧,只是這里后退無門,只有一條路直通山頂。待我們殺退敵兵,你們再出來?!?p> 陸坦夫慨然道:“耿大爺造的是韃子兵的反,在下也愿效犬馬之勞?!?p> 葉心傳聽他說的慷慨激昂,一時興起,也說到:“心傳也愿助你們一臂之力?!?p> 陸坦夫笑道:“我這位葉兄弟武藝高強,當今世上怕是沒有幾個對手?!彼粫r心血來潮,便拿葉心傳打趣,原是為了逗葉心傳一樂。旁人聽了,都心想:“他一個小娃娃,就算打娘胎里練起,也不過十來年的功夫,能有什么厲害的?”心中也不把陸坦夫的話當會兒事。
眾人手中握著兵器,向洞口沖去。起初,韃子兵只有幾人腰上幫著藤蔓吊了下來,剛到平臺便被義兵打落山崖。后來,韃子派了幾個弓箭手自上方懸下,到了離平臺不到一丈遠的地方便停住了。那些人雙腿在崖壁上一蹬,立刻便彈開十來尺遠,趁著這空隙向著洞口射箭。義兵手中所持多為短兵器,一時間對韃子兵無可奈何,不多時便有十余人中箭倒地。后面的人擠在洞口,不敢出去。
耿京也喚來了手下的十來個弓箭手,然而韃子兵居高臨下,一見人出來便開始射箭,耿京手下有兩三個弓箭手中箭倒地,被拖進了洞里。眼看著下來的韃子兵越來越多,還有不少借著弓箭手的掩護下到了平臺上,擺好了進攻的架勢,只待人多了便發(fā)動進攻。
呂成式道:“耿大哥,若是等他們?nèi)硕嗔?,咱們可就糟糕啦!他們一朝洞里射箭,咱們只得后退,他們便會防火燒洞,到時候咱們都變成了火烤人肉啦?!?p> 耿京道:“除非把那些射箭的韃子兵打下來,否則咱們出不去?。 ?p> 忽聽到身后一個清脆的男孩聲音:“我有辦法?!北娙艘黄疝D(zhuǎn)身,見說話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正是葉心傳。耿京等人眉頭一皺,心道:“我們一群大人都沒辦法,你能有什么主意?”心中頗為不屑,卻也不好駁他的面子。
呂成式笑問道:“小兄弟,你且說說你的辦法?!?p> 葉心傳道:“這得借呂大爺剛才綁我們的那幾根麻繩用用?!?p> 呂成式道:“方才的事,我們多有得罪啦。只是你要那麻繩有什么用?難道大家伙兒能當著他們的面縋下山去么?”
葉心傳道:“呂大爺借給我就好啦,待會兒你瞧著就行?!?p> 眾人將信將疑,將麻繩傳遞給他。只見他將那幾根麻繩綁在一起,變成一條丈余長的繩索,接著他在那繩索的一端打了個活結(jié),將另一端從活結(jié)中穿了過去,做成了一個獵人用來套獵物所用的繩索。
他來到洞口,左手握著繩索,右手握著一根鐵叉子,接著右手將鐵叉擲出,便聽到一人尖聲叫嚷。其余韃子兵都轉(zhuǎn)身向他看去。葉心傳快步走出洞口。那幾個屈膝跪在平臺上的五六個韃子兵見狀,紛紛向他射箭。豈知他腳步奇快,霎時間便躲了過去,從邊路直沖上前,一抄手,將五個韃子兵的弓弦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卻如雨點般點在他們心口、腹部。五個人登時動彈不得。那些懸在崖壁上的韃子兵見狀,也紛紛向他射箭。但他身材矮小,又躲在那五個韃子兵身前,那些箭便都射在自己同伴的身上。
洞中諸人歡呼道:“小兄弟好功夫!”
那些韃子士兵起初在崖壁上彈起又落下,節(jié)奏甚是混亂,但被葉心傳這么一攪,諸人都是一愣,不自覺的便停在了崖壁上,待重新彈起時已經(jīng)幾乎是同步而起、同步而落,因此射箭也是一齊射箭,前后相差不過分毫。葉心傳待他們一撥弓箭發(fā)射過后,便從無人身前閃出,將那繩索飛速擲出,恰好套在一個韃子兵的脖頸上,稍一借力,雙足又在地上一點,身體便飛縱而起,一眨眼的功夫便抓住了藤蔓。順手從背后拔出佩劍,將原先捆在藤蔓上的韃子士兵腰上的藤蔓斬斷。那韃子兵氣息未絕,陡然從藤蔓中摔落,尖聲呼喊,聲音漸杳,終于止息。
葉心傳抓住藤蔓,使出游龍心法中的輕身技,在崖壁上快步行走起來。韃子兵無法鎖定目標,只得朝著崖壁亂射,自然是都射空了。
葉心傳腳下疾奔,手上卻揮動佩劍,將系住韃子兵的藤蔓紛紛斬落,不一會兒那些韃子兵便像落湯的餃子一般掉下了懸崖,一時間呼喊叫嚷之聲不絕。
正往下攀爬的韃子兵見狀,都不敢再下來,急忙拉著藤蔓爬回了崖頂。過了一會兒,崖頂?shù)捻^子兵開始往下面射箭,居高臨下,箭勢固然迅疾,卻因這崖壁有一處稍稍突出,這些箭便如落雨一般掉進了懸崖深處。
耿京、呂成式帶著眾人走到平臺上,交口稱贊葉心傳武功卓絕。葉心傳松開藤蔓,跳回到平臺上。
耿京道:“留在這里雖然安全,卻也非長久之計。韃子兵剛才見了那扶梯,卻不會使。但我們卻也沒法子順著扶梯爬上去,剛到了崖頂,還不被韃子兵像砍瓜切菜一般全都剁了?”
呂成式道:“大哥,那邊的小道……”
耿京點點頭,沉思道:“那條小道倒是可以下山,只不過咱們這么多人,怕過不去?!?p> 陸坦夫問道:“如何過不去了?”
耿京道:“兩位小兄弟是自己人,也不妨直說,那條小道原是我們?yōu)榱藨段ky修的棧橋,直通到半山腰上的一個土窯洞,順著那里的山路可以一路下山。只是那棧橋用木頭搭成,最多只能承受十來個人的重量,若是人多了,難免棧橋坍塌,大家伙兒都葬身在此。”
陸坦夫道:“我有一個主意。”
呂成式道:“兄弟直言罷!大家都是粗人,不講究什么?!?p> 陸坦夫道:“我們不妨選出十來個武功稍高的兄弟出來,先從這條小路下山。然后繞到山頂,將那些韃子兵打個措手不及。方才心傳出手,已將二三十個韃子兵擊落懸崖。如今崖頂至多只有七八十人,料想也不難對付?!彼闹斜P算著,齊師傅必定此時也在崖頂,只是當著韃子兵的面,不好阻攔,更不好違抗他們的命令。若是有義兵上去夾擊韃子兵,那時候大家伙兒將韃子兵盡數(shù)殺死,齊師傅只說他們奮勇抗戰(zhàn)、以身殉職,到時候也好向官府交代。
耿京道:“此計大妙。這樣罷,你們七位頭領,各從屬下挑出一名好手,一共十四人,隨我一同去。其余兄弟,拿著韃子兵的弓箭,對準上面,有人下來,就射他個娘的?!?p> 其余兄弟高聲喊道:“是!”
耿京又道:“兩位小兄弟,原是為傳話而來,這次行動危險至極,耿某不敢勞煩你們一同前往,待會兒下了山,就請避開罷?!?p> 陸坦夫道:“在下兄弟二人與諸位同生共死。為何耿大哥還這樣看不起人?”說著臉色一沉,微有慍色。
耿京連連擺手道:“耿某不是這樣意思。嗯……好罷,耿某當你們是兄弟,這事就大家伙兒一起做罷。小兄弟,你意下如何?”最后這句話是對葉心傳說的。
葉心傳看了看陸坦夫,見他滿眼的熱情,不忍拂他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耿京笑道:“好!”回頭又對眾兄弟說道:“諸位兄弟,哥哥此去,不知能不能救得了你們,若是成了便好,若是不成,兄弟們在此等候兩個時辰,兩個時辰過后,兄弟們也從這里下山,只是不要蜂擁而下,到時候棧橋踏了,兄弟們都走不了?!碑敿袋c起人手,從洞里拉出另一條繩索,從平臺左側(cè)垂了下去。那繩索一端綁在洞內(nèi)的一條石柱上,有將近兩三丈長的部分垂到了懸崖下方。耿京、呂成式與其余頭領先從繩索爬了下去,接著是葉心傳與陸坦夫,最后是七位頭領各自選出的一名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