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萬年皇帝。
“光緒.......”
坐在后臺的蘇衍穿好服裝,化上妝容,聽著報幕已經(jīng)放空。
眼中逐漸清明,現(xiàn)在是他的溥儀。
舞臺上,慈禧看著那個三歲大的孩子,第一次說出了萬年皇帝四個字,將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大清皇朝強加在了這個三歲的孩子身上,慈禧離世,幼年的溥儀徹底與父母的分別,幽冷的皇宮成了他的新家,沒有玩伴,只有奴才,三歲的孩子穿著龍袍坐在龍椅,這是他第一次坐上龍椅,他正式登基,聽著大臣的宣讀,不解更是不明白,忽然間他聽見了蟈蟈的聲音.....寥寥幾幕卻展現(xiàn)了溥儀幼年生活,不得不說周長紅導演親自編訂的劇本與電影版有了很大的不同,從開幕開始,一股悲涼便以席卷而來,整個劇院安靜無比,沒有一點雜音,看著臺上那位五六歲孩童所扮演的溥儀,漸漸的,觀眾都沉浸到了劇情里面去。
三尺的城墻,隔開了幼年溥儀與整個世界。
他是皇帝,他是皇帝。
周圍人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告訴這個孩子,你是皇帝,你是整個天下的主人。
逐漸的,他接受了。
可他出不了皇宮。
他是一個出不了皇宮的皇帝。
那還算皇帝嗎?
臺下,濮存昕看著卻皺起了眉頭,何冰瞧見,湊了過來,壓低聲音:“怎么了?”
“這幼年溥儀好像從來沒有過笑聲!”
濮存昕看著臺上已經(jīng)逐漸熄滅的燈光,也是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周導還是一如既往的想要有自己的藝術追求,哪怕是這種歷史人物。”
“你就別多想呢!”何冰看著大幕換換拉開,也是開始講注意力放在臺上并趕快說道:“歷史上的事有誰能夠說是清楚呢?幼年溥儀就那么一點,你也只瞧見了一點,恰好劇本就選擇了他不笑呢?畢竟是話劇,來源生活,高于生活,對吧?還是接著看吧,我倒是好奇蘇衍這小子,這出話劇的好否都要看他呢!”
“也是。”
濮存昕笑著點頭,看向臺上那個已經(jīng)坐在書桌前的身影。
手捧書卷,蘇衍此刻的妝容顯得他很稚嫩,可身影卻是挺直,他朗讀著手中書卷,帶著少年人清澈感覺的聲音回蕩在整個劇院,現(xiàn)在,這個溥儀就立起來了,因為大家都相信現(xiàn)在這個階段的溥儀就是如此,溫潤中有著絲絲懦弱,雖為意氣少年,卻沒有一絲鋒芒。
何冰和濮存昕相識一笑,又轉頭看向臺上。
沈藤拉著藤嬸的手微微一送,心中松了很大一口氣,這小子成了!
在座的觀眾還沉浸在劇情里,可話劇界的人都知道,這個溥儀成了。
臺上,溥儀與他的師傅莊士敦見到的第一面就這樣開始了。
一句一句交談,蘇衍將溥儀少年的清澈,以及溥儀此刻的溫潤展露無疑。
“我想成為一個君子,皇上,我爭取做一個君子。”莊士敦看著皇帝說的很認真,他是真的有點喜歡這個皇帝弟子了。
蘇衍頹然坐下,低著頭,聲音沮喪的讓人心疼:“我不是君子,他們不讓我說真話,他們總告訴我該說什么!”
沒有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的自由,身處牢籠,緊繃的讓人疲憊。
....
溥儀指著莊士敦遞過來報紙上的人像,眼睛仿佛都亮了起來,觀眾沒有瞧見這么細致,但前排的觀眾都瞧見了:“喬治·華盛頓是什么人?”
“一個非常有名的美國人,一位革命將軍,美國的第一任總統(tǒng)?!?p> 溥儀踱步思索一會兒才說道:“就像是俄國的列寧先生嗎?”
“嗯,不太一樣!”
“他有車嗎?”溥儀看著華盛頓的人像,不知道為什么問出這樣的問題。
莊士敦疑惑的回道:“他生活在很多很多年前,皇上。”
“我也想要一輛車?!?p> 溥儀望著前面,眼神中滿身渴望,可這句話說的極輕,輕的仿佛就這樣飄到了觀眾的心里,有種壓抑的氛圍在蔓延,仿佛他們都生活在那個皇宮之中。
.......
“在西方,皇帝是怎樣被殺死的?”溥儀坐在桌上邊吃邊說,仿佛在說一件在尋常不過的小事,可莊士敦卻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這樣愣住了。
蘇衍抬起了頭,看著莊士敦,他第一次從皇帝的眼中看不見曾經(jīng)的清澈,可惜這是話劇沒有特寫,不然肯定很有感染力,扮演莊士敦的老演員心中想著,蘇衍卻是再一次肯定的說道:“奧地利皇帝是被槍殺的,對嗎?”
“不,大戰(zhàn)前夕被暗殺的!”
“但俄國皇帝是被槍斃的,他叫沙皇?!?p> 也許他早就知道溥杰沒有騙他,他早就不是皇帝,陳寶琛一直在騙他,外面早就是民國,而他這個皇帝,僅僅是在這方牢籠內,才算作皇帝,他沒有力量改變這一切,但身邊所有人還在告訴他,這是皇上您的天下。
蘇衍最終低下頭,氣憤有些悲涼:“他霸占了我們滿洲大片土地,我是滿洲人,民國后也是我國的地盤?!?p> 是啊,他是滿洲人,也是皇帝。
那些土地也是他的。
他默認了自己是皇帝,想到了自己以后也許會有死亡的那一天,他害怕,可他不知道說什么?只有說著自己的幻想。
劇情緩緩推進。
溥儀聽見了宮外的嘈雜聲,他第一次發(fā)火。
跳著吼叫著,這一出極具爆發(fā)感的戲,觀眾卻只感到了無力,他是皇帝,可這些太監(jiān),他們不是他的奴才,他們是皇帝的奴才,而他叫溥儀,只有在宮里才是皇帝。
蘇衍一腳踢在跪拜在一旁的奴才,怒吼:“可人們不允許我離開紫禁城?!?p> 他每一步都踏的極響,他面對著全部觀眾高喊:“我要出去,莊士敦先生!”
澄亮開始,嘶啞著最后一字。
滿滿無力。
這就是表演的魅力,你看著他發(fā)火,看著他憤怒,看著周圍人都跪倒在地上高呼萬歲,可你卻感到了無奈以及無力。
坐在邊緣角落的陳道明點了點自己的頭,不止是他,在場很多觀眾從開場就感到了這樣的悲涼,他們沒有流淚,只是覺得這樣很壓抑,可越是壓抑,他們越有興趣。
.......
溥儀在養(yǎng)心殿中大笑著接受了他額娘去世的消息,他大吼著要去看,可最后還是被關在了城門前,蘇衍面無表情看著道具所做的那一扇門,他將自己的小白鼠摔死,他開始奔跑,他想要逃離,他站在屋頂,第一次哭喊著:“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第一場哭戲,在場有些感性的觀眾已經(jīng)開始落淚,藤嬸也是這樣,這樣一個孩子連親生母親去世,他都沒有辦法見一見,他算什么皇帝?
溥儀低著頭哭泣,蜷縮著身子,讓很多人感到心疼。
莊士敦隨后抱著這個孤單的孩子。
當然是相擁,畢竟蘇衍也是一米八的身高。
戴眼鏡,選妃,想要逃跑剪辮子.....
劇本安排是太緊湊了,已經(jīng)有些不像話劇,而是電影式的話劇了,而且與電影還是很相似的,何冰與濮存昕連同陳道明都皺起了眉頭,周導想要的太多,什么都想要展現(xiàn),可壓力可想而知,劇情太滿,也會讓觀眾看的很累。
第三大幕,陳琳扮演的文繡與蘇衍所扮演的溥儀開始攤牌。
“我要離婚?!?p> 文繡看著溥儀說是很堅定。
“我不想要在做你的小老婆!”
溥儀從她的眼神中瞧出不會更改的堅定。
溥儀的臉色變得很蒼白,他跌跌撞撞的退場。
文繡寫信離開。
婉容被引誘著抽鴉片。
而他,溥儀,聽到了他們皇陵被盜。
他在臺上痛哭流涕。
無力懦弱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隨著莊士敦的離開。
第四大幕也開始了。
偽滿洲國的建立,滿足了他最后的希望,也讓他的身邊沒有任何一個知心的人,他從生下來就是皇帝,憑什么不可以建立滿洲國,皇陵被盜,他憑什么不可以和日本人合作,我只是想要讓大清傳承,因為他們都說了我是皇帝,他噙著淚與婉容吵架,可事實上是他的滿洲國沒有任何一個愿意誠服他的大臣,沒有一個愿意跟隨他的中國人,他感到了彷徨,感到了迷茫,他開始思考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究竟可以做什么?
萬年的皇帝!
哪有萬年的皇帝?
婉容走了。
他進了監(jiān)獄。
他遇到了一個影響他的監(jiān)獄長。
似乎一切又好了起來?
他也似乎忘記了皇帝的命運。
三個小時的劇情緩緩推進,終于來到了最后一幕。
他在故宮門前的售票廳買了一張,走進這個困了他十幾年,他年少時努力想要掙脫的牢籠。
觀眾們看到這里已經(jīng)很揪心了,回到自己的家卻要買票,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蘇衍化著老年妝,步履蹣跚,老年人的動作看著很真,他走過金水橋,走過大院,前半生榮華,后半生潦倒的人生仿佛就在眼前,蕭瑟的背影最后來到了太和殿,跨過游人止步的封條,他看著那張龍椅,忽然眼前有一個孩子攔住了他:“站住!”
老年溥儀笑著看著小孩:“你是誰啊?”
“我住在這兒,我說這門衛(wèi)的兒子。”
溥儀忽然愣住,他仿佛看見了曾經(jīng)的自己,這是他的家啊。
“我也住在這兒,那就是我坐的地方?!?p> 溥儀指著上面那張龍椅,眼睛中滿身眼淚,全身都在顫抖,說出這句話仿佛用掉他全部的力氣:“我是皇帝啊!”
他顫抖著走了上去,小孩呆呆的看著這個老人,仿佛不明白他為什么就落淚了:“你有什么證明?”
溥儀坐在那張龍椅上,眼睛中掛著眼淚,嘴角卻是翹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在臺上展露笑容,可卻讓觀眾落淚了。
他顫抖著從龍椅后面掏出了一個蟈蟈籠子,他呢喃著:“蟈蟈!”
現(xiàn)場突然出現(xiàn)了當年那個三歲孩子的聲音。
“蟈蟈!”
“蟈蟈!”
.....
臺上的光緩緩收攏放在了蘇衍身上,那樣一張流淚的笑臉,讓很多人為之動容,他終究是回到了家??!
隨著報幕聲音緩緩響起,燈光逐漸熄滅。
“光緒三十二年出生的溥儀,三歲登基,六歲被迫退位,中國歷史上最后一位皇帝,于1967年在BJ逝世!”
舞臺上再也沒有一絲光亮。
觀眾們大多眼睛中都有淚花,最后一幕像是打在他們的心頭,這樣的人生實在是太苦,就算最后他露出了平生第一次的笑容,可這實在是太壓抑了,僅僅幾秒后,一排的觀眾站了起來帶頭鼓掌,隨后掌聲雷動,兩百多人都開始鼓掌。
滿身汗水的蘇衍卻是收斂住了淚水,笑了起來,他笑的很快樂,卻沒有一點聲音。
末代皇帝。
這就是我的溥儀。
他更清澈,更少年,少暴躁,多懦弱。
他有過錯,也認過錯,是皇帝,也不是皇帝。
他少笑,多痛,最終卻是與困了自己一輩子的萬年皇帝徹底和解。
這就是他的溥儀。
舞臺上開始燈光亮起,所有的話劇組演員全都上臺,蘇衍與周長紅導演站在正中心,鞠躬時全場喝彩。
隨后在卸妝的后臺,他見到了何冰老師與濮存昕老師,他們也算是認識見過幾面,可今天他們才算真正認識到演員蘇衍,他們兩人說的話也很簡單,就是說他的表演很精彩,看著導演沒有在場,偷偷的說了一句,劇本有點太緊了,蘇衍也只好裝作沒有聽見,然后又有國劇院的領導和導演一起來,還有陳道明老師,都是鼓勵的言語,他一一感謝,還要感謝其他演員,沒有他們,這話劇也不會成功。
“小子可以?。 碧偈鍘е賸饋砹?。
藤嬸在一旁也豎起了大拇指,蘇衍依舊可以看見藤嬸有些紅了的眼睛,他笑著點頭一臉驕傲:“那是必須的!”
“還要謝謝藤叔藤嬸來支持我!”
兩人擺了擺手,又聊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兩人還要去接他們的女兒呢,蘇衍也是與他們說好等忙完一起吃飯。
回到化妝室,朱曼,陳琳以及好幾位演員都坐著開始卸妝,瞧著蘇衍進來,都是一片祝賀的消息,照今天這個情況來看,這出話劇可說是火了。
而外界呢?
早在話劇結束后便有文章開始報道。
甘誠便是這樣一個專業(yè)的評論人,他坐在回家是車里,筆記本上已經(jīng)有了一行標題。
話劇末代皇帝——蘇衍的絕代溥儀。
“非常有幸今天可以第一次看到這出話劇,作為觀眾而言,我感到很悲傷,因為這出話劇讓我整場都沉浸在其中極其壓抑的氛圍,但作為評論人,我很高興,因為我看見了一位天才演員——蘇衍?!?p> “記得我對他的印象,還是在《春鶴》中的角色,第一次見他覺得這個演員很不錯,隨后的《夢林》我沒有看過,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驚艷?!?p> “十七八歲的溥儀,二十多歲的溥儀,一直到老年的溥儀,他一個人為我們展示了這個人物的矛盾性,展示了他的困惑,也展示了他的感悟。”
“整整四個小時.......”
“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最后一幕。”
“他笑著流淚。那一刻,我只感到了悲涼,一個被強加上皇帝命運的孩子,一個生活在宮里,受到所有人恭敬的皇帝,離開紫荊城時的雀躍,回來時的滄桑,那個牢籠曾經(jīng)是他的家??!”
“他的溥儀,夠少年,夠清澈,夠困惑,夠懦弱?!?p> “同樣他的溥儀,夠悲涼,也夠凄慘?!?p> “感慨良多,只能說,這出話劇很值?!?p> 洋洋灑灑的幾千字,他看了看車窗外,將這篇文章發(fā)布到了知乎上。
甘誠突然間笑了:“演的可真好?!?p> 隨后,還有不少評論人都開始對這出話劇開始報道,畢竟是國劇院準備的話劇,而且演的不錯,說一些好話也是可以,但這終究是話劇,根本沒有引起太多的漣漪,可接下來的兩場,連同上海,燕京的六場,票都賣完了,話劇大火。
蘇衍這個名字也稍微從話劇圈內走向話劇圈外,只是很少很少。
卸完妝,觀眾也走的差不多了,下午兩點,和導演還有其他演員打過招呼,蘇衍便穿好自己的衣服準備回家休息,和藤叔藤嬸也打過電話道歉,下一次再一起吃飯,他現(xiàn)在很累了,畢竟這幾天他都算是住在這劇院,明天還有一場,第三場就是B角的場了,畢竟實在是太累了,導演也要考慮到后來的上海燕京巡演,所以最后一場就讓A幾乎全部休息了,走到地下停車場,王叔和小鹿已經(jīng)在等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