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漸離一步步走到大廳中央,水寒在他手中發(fā)出低低的錚鳴,周身縈繞著一片寒霜。
白鳳雙手負(fù)在身后,神色平靜無波,目光淡淡地落在高漸離身上。他眼中像是開戰(zhàn)前蟄伏的隱忍,又像是琢磨不透的一片霧色,兩人的對峙一反劍拔弩張的尖銳,反倒平和地有些反常。
“我不和赤手空拳的人對戰(zhàn),”高漸離沉聲道,“拿出你的武器來?!?p> “我不需要武器,你盡管施展你的劍法?!卑坐P的聲音慵慵懶懶,仿佛不過是在應(yīng)對一場沒有懸念的挑釁,“畢竟你的劍,也不一定快的過我?!?p> 他絲毫沒有緊張,甚至還能不以為意地輕笑一聲,相比之下,倒顯得高漸離太過拘束了。墨家眾人皆知道白鳳位列流沙四天王,能從韓國走到這里,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可高漸離也是當(dāng)世高手,不折不扣的墨家首領(lǐng)——白鳳這般輕松,便令一些墨家弟子不由得懷疑他是否已是勝券在握,這關(guān)鍵的第三局,是不是會走向最壞的結(jié)果。
“夫子,你怎么看?”墨核之中,項梁低聲問向范增。此前雪女對戰(zhàn)赤練輸了一場,便顯得高漸離這一局尤為重要,一旦輸了······只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不好說,白鳳在流沙中與人正面對戰(zhàn)不多,但若是能將暗殺刺探做到極致,此人反倒更加危險?!狈对雒碱^緊皺,沉聲道,“墨家機(jī)關(guān)城如此隱蔽,秦王遍尋數(shù)年而不得,卻被白鳳輕易找到。那天若非關(guān)閉入口及時,便險些被他闖了進(jìn)來,在我看來,白鳳與墨家對戰(zhàn)最少,卻是最危險的?!?p> 還有半句,范增看了看一旁的班大師,沒有說出來——高漸離雖武功卓絕,但江湖人已有不少人見識過他的易水寒,對水寒劍的特質(zhì)也清楚個十之八九。兵家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此時的情形,恰恰是白鳳對高漸離知根知底,而高漸離卻對白鳳知之甚少,這一局,從一開始就充滿了變數(shù)。
霎時間劍光起,薄薄一片利刃如融入了空氣中一般敏捷輕靈地向白鳳襲去,眾人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看著這一場關(guān)鍵之局拉開大幕。白鳳依然站在原地,不躲不避,閑閑看著劍刃逼近——他一動未動,連要躲閃的趨勢都沒有。
場邊已有人驚呼出聲,難道這一局這般輕易地就結(jié)束了?
而這一聲尚未消散,眾人便又看到,本該被水寒刺中的白鳳,竟憑空消失了。那一瞬,就像是發(fā)生在眨眼的須臾間,人們只覺得一晃神白鳳便消失在了原地,甚至懷疑是雙眼留下的錯覺??稍俦犙鄱ňσ豢?,白鳳,的確不見了。
“太慢了,”大廳里,悠悠傳出一聲嗤笑,“高漸離,怎么說呢,你的確出乎我的意料?!?p> 高漸離猛然回頭,便看見白鳳正站在他的身后,那眼中不僅是輕蔑甚至還有憐憫。他面上隱忍,心中亦是大駭——白鳳果然深藏不露,其實力或許還在赤練之上。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瞬間。他清晰地看見水寒劍觸及了白鳳的身體,可是劍刃沒有傳來任何刺中的實感,面前的人像是一團(tuán)被刺破的霧氣般驟然間消失,他甚至看不清白鳳移動的身形步法。
“你們墨家,管這種實力叫首領(lǐng)?”白鳳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連眉眼都彎了起來。
他話中輕蔑中帶著些許侮辱,清冷如高漸離也不能容忍。話音未落,水寒劍便回身一刺,而這一次,劍鋒比上一回更加迅捷,幾乎是賭上了勝敗榮辱。眾人皆屏息,心中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有所預(yù)感——
果然,觸及的剎那間,白鳳的身影消失了。
“兩人對戰(zhàn),如果連身體都觸碰不到,又如何取勝呢?”話音響起在前方三尺,高漸離劍勢不減,再刺過去??勺窊舳?,同樣不過是刺破一個虛幻的影子,白鳳甚至不會避開過遠(yuǎn),每次都在劍刃周圍。如此反復(fù)幾次,眾人提高的心也墜落了下去,他們似乎已經(jīng)可以看到結(jié)局了。
空氣一分一分地冷下去,壓迫得人無法呼吸。
赤練眉頭倏地一皺——不對,這不是壓迫感,是真的變冷了!
她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已經(jīng)凝結(jié)一層薄薄的霜,這時大廳中的人也紛紛發(fā)現(xiàn)氣溫驟降,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寒顫。同時人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這是易水寒的前奏,高漸離要用出他的絕技了!
水寒劍的盛名三分在鑄劍師,七分在高漸離,易水寒是真正能將水寒劍發(fā)揮到極致的劍招。當(dāng)今江湖,任人聽聞易水寒的盛名都要掂量掂量,這一招,至今尚無敗績。
空氣中的水汽凝結(jié)出了無數(shù)冰晶,懸浮在半空,在劍氣催動下閃爍著眩目的光。白鳳只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道天羅地網(wǎng)所覆蓋,密密不可逃出,腹背受敵。高漸離似乎也明白白鳳擅長追蹤與逃脫,此時此刻冰晶如牢籠將白鳳囚禁其中,仿佛篤定他無處可逃。
突然,冰晶炸裂,碎小冰花凌厲刺向白鳳,鋪天蓋地,不給他絲毫的活路。在場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到易水寒發(fā)動,驚呼聲四起,臉上浮現(xiàn)出贊嘆,而冰塊碎裂的清脆響聲不絕于耳,使人再聽不到其他聲音,只有四處亂飛的冰屑偶然劃破手臂臉頰,才使人尚有置身其中的實感。
赤練揚(yáng)起鏈劍,為自己和身后的衛(wèi)莊擋下迸裂的冰晶,雖不言不語,但也隱隱覺得這般情況對于白鳳來說著實不妙。
脆響漸漸止息,眾人都小心露出頭,看著大廳的情況。本來就一片狼藉的機(jī)關(guān)城大廳此時更是不堪入目,碎裂的磚石幾乎是被冰晶割裂成了塵礫,冰冷的霧氣四處繚繞,朦朧中,赤練只能看見高漸離持劍站立,而再不見其他人影。
“完咯,完咯,”隱蝠悠哉悠哉的聲音傳進(jìn)她的耳朵,“連個全尸都留不下了。”
“幸災(zāi)樂禍嗎?”赤練斜睨他一眼,冷聲道。
“我見識過易水寒,那還是在樹林里,地勢開闊,我都險些沒有逃脫。”隱蝠呵呵一笑,“這機(jī)關(guān)城就這么大點(diǎn)地方,高漸離發(fā)動易水寒,全場只能保全他自己,剩下的都會被冰晶打個粉身碎骨。你看墨家人,人家有經(jīng)驗,知道躲起來,那你讓白鳳怎么躲?輕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軀,怕是連塊骨頭都剩不下來?!?p> 說話間,霧氣盡散,赤練惴惴向場中望去,然而入眼并沒有隱蝠說的那般血肉橫飛的情景。她定睛一看——何止沒有血肉橫飛,大廳中央,就連一絲血,一個人,都沒有。
不只是她,就連墨家眾人,乃至高漸離自己,對著空蕩蕩的大廳,都一時沒回過神來。
白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