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為那一場宴席,準(zhǔn)備得很刻苦。
白鳳無事會去看紅蓮練舞,看她笨拙得像個木偶擺動手臂,甚至能給自己絆個平地摔。辛辛苦苦找到趙國樂師又如何?如此天資,想練成傳說中的白雪,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癡人說夢。
況且他也不喜歡簫聲,嗚嗚咽咽,像是鬼在夜哭。萬幸他住在西別院,離紅蓮的住處最遠,倒不必受這噪音叨擾。
白雪之舞雖然久遠,但也沒有那么復(fù)雜,難得的是紅蓮每個動作都跟不上節(jié)拍。這種古曲勝就勝在一個淡雅和靈動,一旦亂了節(jié)拍便顯得左支右絀,盡管練了幾個月,然而紅蓮的舉手投足儼然是個巫儺在占卜,不但毫無美感,有時晚上看還會令人后背發(fā)麻。
終于有一日,白鳳實在是看不過去了,當(dāng)紅蓮?fù)狭税肱臅r,隨手撿了個石子打了過去。
紅蓮?fù)春粢宦?,絆倒在地,然而她反應(yīng)又快,當(dāng)即撿起那顆石子順著原路又打了回去。
······但凡這反應(yīng)能給跳舞分上半分,她也不至于把個雅樂跳得如此拙劣。
“你給我出來!”紅蓮怒道,喝退了教習(xí)舞姬和樂師,“果然是個小賊,整天就知道躲在暗處,敢不敢站出來讓本公主挖了你的眼睛!”
“是你糟蹋了好好一首雅樂,還怪別人看不入眼?”白鳳身形眨眼之間來到她面前,手指一彈,那顆石子又精準(zhǔn)地打在紅蓮腦袋上。
紅蓮又氣憤又懊惱,一揮手讓樂師和教習(xí)舞姬退下。她已經(jīng)疲憊不已,終于是連生氣的力氣也沒有,也顧不得公主威儀,干脆坐在地上。
半晌,紅蓮許是恢復(fù)了力氣,站起身來向殿中走去。她似是終于放棄了追求那支可望不可即的舞蹈,而承認(rèn)自己資質(zhì)平平了。
“半途而廢,不堪大用?!卑坐P冷哼一聲。
紅蓮頓時火氣上頭,噔噔噔從殿里走出來,看上去又充滿了力量。這次白鳳沒打算成為她發(fā)火的靶子,足尖一點,轉(zhuǎn)眼間身影已在數(shù)丈之外了。
“你站?。 奔t蓮不肯罷休,也運起輕功,直接追了上去。
兩人一個在前面飛身掠影,一個在后面緊追不舍,不多時便越過了大半個韓王宮。白鳳始終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讓她追上,也不將她甩開,直到他聽到紅蓮的腳步愈發(fā)沉重,氣喘聲也愈發(fā)明顯時,才放慢了速度。
紅蓮看見白鳳氣定神閑的樣子,心知他是戲耍自己,憤怒絲毫不減。但她已累得只喘粗氣,臉漲的通紅,也實在沒有斥責(zé)白鳳的力氣了。
“不過如此距離,你便氣喘如牛,腳步聲重得像要踩裂地面?!卑坐P轉(zhuǎn)過身,“白雪要的是輕靈,你這般,如何當(dāng)?shù)钠疠p靈二字?”
紅蓮一怔,雖然心中不情不愿,但她也承認(rèn)白鳳的話一針見血。她學(xué)輕功時偷了懶,有些動作她也知道要身輕如燕,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此時被白鳳點破終究有些尷尬,于是她干脆也不再說話了。
“你若想順利獻舞,不在眾人面前丟人,只練舞是無用的。”白鳳清清淡淡道,“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現(xiàn)在練基礎(chǔ)氣息,還來得及,勝過你如現(xiàn)在一般笨拙,丟人現(xiàn)眼?!?p> ······
惡補輕功的第一步,是要練出體力。
輕功比其他內(nèi)功更需要充沛體力,紅蓮有時吃吃喝喝疏于運動,身子一憊懶就愈發(fā)笨重。白鳳的辦法也很簡單——公主府中有十幾只小白鳥,其中一只的腳上綁著一個布條,只要紅蓮每天將布條上的內(nèi)容答出來,就算過關(guān)。
紅蓮本不覺得有什么困難,然而待真正開始時,她才發(fā)現(xiàn)沒那么容易。
十幾只小白鳥長得一模一樣,她須得一只一只地查看,有時某一只撲棱棱飛走了,其他的也跟著一起飛,她找了半天便前功盡棄,又得滿府再找。即使找到了,這些小鳥飛的比箭都快,她跟著從東跑到西,又從南跑到北,爬高下低,幾乎累得精疲力盡。
第二步,是要練輕盈。
公主府后花園有一塊茂盛的草地,郁郁蔥蔥,像一塊柔軟的地毯。白鳳命人搭了個簡單的架子,鋪上幾塊薄板,似是做了一個難以承重的小橋。他讓紅蓮在這座小木橋上練舞,只要稍有不慎,紅蓮便會將木板踏破。于是她只好全神貫注運起自己那點三腳貓的輕功,動作輕柔又小心,縱是如此,搭橋的木板也越來越薄,紅蓮每日練舞好似練功,舞技長進多少不知道,但輕功的確是精進了。
白鳳每日或在墻頭,或在樹梢,也不說話,就那么監(jiān)督著紅蓮練功。他每天閑得發(fā)慌,看紅蓮練舞便成了一大樂趣,這位小公主凡事都不肯對他退讓,唯獨這幾天咽著一肚子的氣受他的擺布,多多少少,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吧!
戲本子里說貴族多薄情,然而白鳳看著紅蓮這般刻苦,便覺得她多半就是戲本子外的一個異類。他未曾體驗過什么深刻的男女之情,但他明白,讀書用功會有功名,練武刻苦能成高手,唯獨情之一字,無法用努力或刻苦去換回什么。萬兩黃金扔到水里還能聽個響聲,可千金深情用錯了人,便如風(fēng)入長林,最后連個波瀾都不會剩下。
至于紅蓮這一番深情最終能是終有回響,抑或無疾而終,他就不知道了。
直到壽宴那一夜,他在殿外看著紅蓮獻舞,雖然隔得很遠,他卻看得格外清晰。他承擔(dān)護衛(wèi)責(zé)任,不能入殿,卻也正因如此,他能在空靈的雪夜中靜靜看著那支傳說中的白雪。影影綽綽的宮墻浸滿了脂粉和美酒的頹靡味道,甜膩到沉醉,仿佛讓人從骨到皮都能無知無覺地腐爛掉,但在白雪樂曲下,白鳳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清醒,冷靜,如同被滌蕩了心神。
他赫然發(fā)現(xiàn),其實,有沒有回應(yīng),也不是那么重要。
無心插柳,柳下成蔭,在那個追尋的過程中,或許她已經(jīng)能變成一個更好的自己。無論她的心上人今天能不能欣賞她的舞姿,未來能不能回應(yīng)她的感情,至少在她練舞的這幾個月里,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更加優(yōu)雅多才的公主,成為了七國中屈指可數(shù)的會跳白雪的人。能得到他人的肯定固然值得欣喜,但若是自己得到成長,不也是很好的結(jié)果嗎?
這支白雪,才是她這一晚,真正的收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