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志的手中耀出了奪目的光華,那是色彩在流動。
這串被稱作'流光溢彩'的老蜜蠟的確正在流出光華溢出色彩,遠遠超越了一串蜜蠟本該有的樣子。
李有志憐惜的看著這奪目的光華,嘆道,''人在世間裝,你這物件沒想到也裝成了這樣,一串老蜜蠟而已,干嘛非要弄個琉璃瓦的樣子?是?。∵@也由不得你!就像很多時候,我也由不了我一樣。''
''喜歡嗎?''李有志把手伸到孩子眼前。
那光華太刺眼,孩子連忙扭過了頭,''喜歡,就是太亮了。''
''其實它不是這樣子的,蜜蠟雖然色澤也多變,卻不外乎紅黃白三種變色,這玩意被齊云天那老小子賦予了太多的光彩。他不懂,一串蜜蠟成了這個樣子,就不像蜜蠟了。''
''那它原本是什么樣子呢?''孩子天真的問到。
魚竿出現(xiàn),來到二人腳下,李有志松開孩子的小手,兩手將那團光華捧在中間,輕輕的吹了口氣,然后雙手合攏,旋轉(zhuǎn)揉搓了起來。
絢爛的光華從李有志的指縫間流出,飄飄然升空,消失在了空氣中。
孩子看著這神奇的一幕,心想,這些溜走的光華會去哪里呢?
李有志的手中已經(jīng)沒有了耀眼的光華,攤開來,七顆紅黃交雜的珠子串在一起,就是一串普通的蜜蠟手串,除了久遠的年代感沒有別的什么出彩的地方了。
''這才是它該有的樣子,不過那老小子帶走了一顆,串兒小了。''李有志說著拉過孩子的小手,不容分說的套在了孩子細小的手腕上,''你戴著反倒正好合適,這也算你的大機緣了,要好好戴著,有時間就摘下了盤玩盤玩,對你有好處的。''
孩子抬手左右旋轉(zhuǎn),欣喜的看著,顧不上抬頭,只是下意識問道,''什么好處?''
''那要你自己慢慢琢磨了,我若都告訴你,你豈非少了很多發(fā)現(xiàn)秘密的快樂?''
''也好,反正比剛才順眼的太多了,我喜歡。''
''喜歡就好,不要太在意那些暫時看不到的好處,起碼有可喜歡之物,這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好處了。''
李有志看看腳下的那座明光頂,塵埃已經(jīng)落定,那道裂縫如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綿延了數(shù)十里,而腳下最中心的位置,山腹是中空的,幽深的缺口中,各種顏色的石塊和建筑的斷壁殘垣零落著。又像一張張開的被打的牙齒七零八落的大嘴,看不到吃進去了什么,卻看到為了口食物,掉落了好多的牙齒。
''我死不死,你已經(jīng)付出的代價,都太大了!''李有志望著島城的方向,落寞的嘆道。
''為什么你會對我這么好?''孩子知道這串蜜蠟絕非俗物,不免又產(chǎn)生了疑惑。
魚竿上的李有志蹲下來,盯著孩子無邪的眼睛,說道,''我之前說過啊,無瞳與你無分,有痣和你有緣??!''
孩子伸手摸了摸李有志眼睛上方的那片白痣,笑了。
李有志站起身來,拉起孩子的小手,''走吧,我們該走了。''
''還去哪兒?''
''龍港,中天道君怕是等的不耐煩了!''
''還要去打架?''
''嗯······嗯······打架!不打不行??!''
''躲起來,讓他們打不到不行嗎?''
''躲到哪?''
''我知道一個地方。''孩子仰頭說道,不過邊說邊皺起了眉頭,''就是那地方太遠了。''
李有志笑了,''有多遠?''
''在西周,河津村的后山,有個山洞,除了我沒人知道,不過我也沒進去過,里面很黑。''
''哈哈哈哈,你這臭小子,還有后手?。?'
孩子訕訕一笑,''就怕你不愿意去。''
''這座山都能被我劈開,你好好想想,你那個山洞有這里厲害嗎?''
孩子怔住了。
''走吧!該來的你躲也躲不了。''
魚竿飛了起來,二人的衣衫獵獵作響,孩子的臉上卻沒有了笑意,眉頭緊皺。
當初過龍港城的時候,孩子還包裹在龍鱗中吮吸龍涎,對龍港并沒有什么印象。現(xiàn)在看到腳下的這座橫跨汐河兩岸的雄城,尤其那兩道高聳的水門,孩子眉頭緊皺的臉上還是浮現(xiàn)出一絲震撼。
''這片大陸,總有你看不完的景色,也總有你做不完的事,我看似掌管著島城的一切,其實也被那座塔院拴死了,所以,我總是希望你能多看看多走走,最好是走遍這片河山,那樣才能舒心。''
''其實,我之前就挺舒心的。''
李有志聞言苦笑,''你說的也沒錯,舒心其實也是相對的,也許對于現(xiàn)在的你來說,父母的陪伴,溫暖的家,這些簡單的幸福就是最大的舒心了。''
''我長大了就不會舒心了嗎?''
''長大了就會有更多的舒心,但那些舒心你的父母和家就沒辦法給你了。''李有志揉了揉孩子的頭,''現(xiàn)在你是回不去了,不過快些長大也不是什么壞事。''
李有志并沒有讓魚竿降落,而是載著兩人順著汐河水流的方向在空中掠過,對于這條享譽大陸的河流,李有志甚至沒有從西周一路順流而下飄來的孩子看到的多。年輕的時候根本不屑于審視這樣一條河流,總是關(guān)注那些功法啊秘寶啊,今天和這人比斗,明天破那座陣法,二十一歲之后更是被那座塔院捆綁的結(jié)結(jié)實實,從來都不曾將目光傾注到這樣一條河上。一晃近千年,李有志發(fā)現(xiàn),自己得到的不少,錯過的也很多。方才孩子的那句挺舒心,讓李有志真的很是恍惚,飛升問道的仙子真的就比早出晚歸的漁民舒心嗎?
這一刻,李有志還真的有點拿捏不準了。
河面上出現(xiàn)了一葉扁舟,舟上一人斗笠蓑衣,拱手施禮道,''仙師留步,中天門弟子云天涯在此恭候仙師大駕多時,家?guī)熢邶埜鄢莾?nèi)沽酒設(shè)宴,等候仙師也有多時了。''
李有志和孩子落在了扁舟上,扁舟沒有絲毫的顛簸。
孩子自幼長在這汐河邊,對著舟來楫往倒也明白,這小舟加了兩人的分量吃水卻沒有變化,孩子好奇,攀著船舷向下觀望,卻發(fā)現(xiàn)小舟并未沾到水面,而是憑空里貼著水面滑行。孩子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一般,眼睛滴溜溜的亂轉(zhuǎn),將水面和船幫仔細的看了一遍。
別無他物,只是船幫靠近船頭的位置貼著一張怪異的紙,之上的線條更加怪異,有火在這些線條間流動,似乎要從那張紙上噴薄而出了。
''世間傳說天涯有過客,這些年你比你的師尊名頭都要響亮了。''李有志只看了斗笠蓑衣的云天涯一眼,便轉(zhuǎn)過身單手撐地坐在了船頭的那一方小甲板上,''你師尊備了什么好酒???中州地大物博,卻似乎真沒什么好酒,也就燈籠紅還勉強算得上是茶中珍品,至于酒嗎······''
''茶自然是燈籠紅,酒是師尊珍藏多年的汐京老窖,西周天啟十五年所釀,官窖。''云天涯知道這位島城塔院的大人物對于茶酒都有獨到的見解,自然不敢藏私,連忙詳細的解釋道,''仙師來我中州,師尊自然是以貴客之禮待之。''
''西周天啟十五年大旱,麥黍顆粒無收,入秋又陰雨綿綿,商戶關(guān)停,饑民橫行,差點顛覆了西周的國本,幸得仙居山開賑,才免了大亂。那一年,獨有汐京的官窖,得了天氣雨水的眷顧,釀出了歷來最好的汐京老窖,醇厚綿長,香飄久遠。不想以歷近百年,道君竟然還有此珍藏?''
''僅有一壇,師尊言世間已少有人配飲此酒,無瞳有痣,首當其沖。''
''也好,我有好久未曾飲酒了,也有好久未曾與道君謀面了,當?shù)闷疬@一壇天啟十五年的老窖。''
不遠處,龍港高聳的水門進入了視線,如履平地的小舟卻晃蕩了起來。
李有志看看趴在船舷上探頭向下的孩子,清了清嗓子,柔聲問道,''玩夠了嗎?''
孩子回頭,興奮的喊道,''我可以叫他們聽話了。''
李有志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真的,這條船是懸空的,并沒有飄在水面上,因為船頭那里,外面貼著一張紙,紙上有火在流動,我想,船能懸空,可定和這張紙有關(guān),和紙上的那些火有關(guān)。''
''嗯,沒錯。''李有志笑出了聲,''呵呵呵呵,后來呢?''
''我就看著那火,心里想著讓它們別再動了,沒想到他們就真的不動了。''孩子伸手撈出一點河水灑落,''你看,船現(xiàn)在落在河面上了。''
''你馬上聯(lián)想到是不是也可以試著控制一下體內(nèi)的那些?''
''嗯,我做到了。''孩子高聲答道。
''那你現(xiàn)在能不能讓這條船也聽你的話呢?''
''應(yīng)該······能吧!''
''好,你讓這條船現(xiàn)在就沉到水中去!''李有志正色道。
''沉到水中?''孩子疑惑的看看李有志,''好吧!你叫魚竿出來,別淹著咱們了。''
說完,孩子探出頭去,注視著那張紙。
紙上的火苗又流動了起來,不過這次流動的方向是相反的。
孩子似乎操控火苗的流動還有些吃力,不一會,頭上就冒出了大量的汗水,孩子抬手擦了擦,順手一甩,一股濃郁的異香隨風(fēng)飄蕩,彌漫了一方河面。
李有志心中一沉,這龍涎的香味已經(jīng)浸到了汗腺中,不用靈力自然無妨,可用了帶出來的異香的汗水,這是無法壓制的。只能靠他自己了,靈力的運用只能控制在不出汗的范圍內(nèi)了。
云天涯對這種香味有印象,這孩子還在那片龍鱗中的時候,這味道云天涯就領(lǐng)教過了。看來這孩子終究將那么一大團龍涎都納入體內(nèi)了。
船舷進水了,云天涯無奈的搖搖頭,凌空而起,懸浮在了河面上。
孩子也浮在了河面上,他腳下是一根翠綠的魚竿。
李有志卻隨著那條小舟沉到水中去了。
孩子茫然的看看云天涯,再看看水中冒出一串氣泡的地方,咧咧嘴,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