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閣里的堂倌見這滂沱大雨里也有貴客光臨,忙拿了兩張干毛巾,過去招呼那二位。其中一位穿青衣,束發(fā)冠的公子婉拒了好意,邊打理著衣著,邊往媚娘的向走去;另一個著裝較隨意,面相不怎么親切的男人手臂上還受著傷,裹著的白布透著血紅,他從堂倌手上一把奪過毛巾,坐到了邊上擦拭著濕漉漉的身軀。
媚娘看著走來的青衣公子,登時滿面懼色,矍然向一旁的干璽致意,轉(zhuǎn)身便要退回房間里頭。卻讓那踱步而來的公子喝止道:“姑娘,請留步!”媚娘聞后,本無意理睬,但干璽挽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回座。
“我干家再怎樣受朝廷旁落,也是江州里有頭有臉的世家。要入干家的門,可不許這樣待人無禮,失了身份。”干璽隨即溫柔地斥道。媚娘聽后,強烈的去意消退了大半,略不情愿地坐回位置上,低眉向著桌子,以掩蓋欲出的淚水。
阿鵑忽覺得這聲音熟悉,往門的方向一望,驚道:“這不是我們在萬燈鎮(zhèn)遇上的人嘛?”幾人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果然是蘇青。
蘇青欺身到干璽跟前,作揖行禮,道:“在下蘇青,應干公子之邀,今冒雨特來謁見?!备森t起身回禮,喚人添了個新座,讓蘇青坐在自己左手邊,而他的右手,一直緊握著媚娘那冰涼的手掌。
而后,蘇青又拱手向白鳳一行人致意,噓長問短了須臾,直呼與那幾位緣分不淺。干璽抿了口熱茶,斜瞥了一眼媚娘,從她的異樣,業(yè)已大致看出蘇青的端倪。于是打斷了蘇青的客套話,搶言道:“蘇公子冒著滂沱大雨而來,斷不會是為了同‘老友’敘舊情罷?”
“哈哈,承干公子所言,那在下便不拐彎抹角了。”蘇青面上笑容可掬,生怕得罪誰似的,謹慎地說:“公子掌心里的佳人,在城中頗得贊頌。雖仍未明媒正娶,但‘琉璃閣夫人’的名號,早已傳遍大街小巷,只是……”話到此處,蘇青忽地瞧見媚娘那因悲憤而充盈著淚的雙眸,仿佛是在警醒他:“若是繼續(xù)講下去,別怪我不客氣!”惹得蘇青哽住了咽喉,只無奈地看向干璽。
干璽見這異狀,與媚娘相覷了一瞬,將自己內(nèi)心的訴求通過眉目間傳到了對方心里,然后道:“蘇公子,請繼續(xù)?!?p> “只是……她可不是干公子眼中所見得那樣簡單!”蘇青笑臉漸消,繼續(xù)道:“她本是一流落街頭的乞兒,有幸讓貴人相中,便攜回去當了小婢,還成了那貴人最喜歡的小婢,于是被賜了姓名、授了武功!”
在座各位皆移目向媚娘,只見這姑娘早已是泣不成聲,全因她自己千方百計想要隱瞞的事被抖落了出來。干璽見一直堅強睿智不輸男子的媚娘如此狼狽,心中亦是同情萬分,只是事情知曉了源頭,業(yè)已沒必要繼續(xù)掩蓋了!
趙括略顯得意地微笑著,似乎在顯擺著自己先前推測之正確無誤,問向蘇青,道:“蘇公子又怎會知曉這些事的?”
“在下正好為那貴人做事,便不免會同她相識?!碧K青回道:“這次到江州來,也是受了那貴人吩咐而來。不過,我早已不想干那些齷齪之事了。得了石家那牌子,錢財已是用之不盡。此次前來,全是為了我那兄弟虎眼,給他引薦引薦梅姑娘??!”
“梅姑娘?”干璽疑惑道。
“?。〔钚┩浗o幾位說明!”蘇青道:“那貴人便是當朝‘大太監(jiān)’梅麟,而那個小婢,則被賜名‘凌霜’?!?p> “你胡說!那不是我的名字!”方才一直在啜泣的媚娘,突然憤慨道:“蘇青你這個混蛋!當年害我被趕出來,現(xiàn)在又想拆散我同公子!”話音剛落,媚娘隨手往桌上拿了茶杯,當作飛針擲了過去。蘇青看準時機,眼疾手快,連茶帶水穩(wěn)穩(wěn)接住,未讓杯中茶水往外泄半滴,隨后自如地放回桌上。
蘇青連連致歉,道:“好啦!好啦!大不了以后也隨他們喚你作媚娘……”
少頃,媚娘羞憤地甩了一下頭,避開了她從前到現(xiàn)在都極其厭惡的人,轉(zhuǎn)而看向干璽那悲戚的眼神。自知事情敗露的她,頷首坦言道:“其實,慕容姑娘被擄之事,皆是奴家一手策劃……”
趙括譏諷道:“好??!狐貍尾巴自己露出來了!”
“奴家若不遵主上的命令,那來的可就不是這二人,而是主上麾下各路高手了!”媚娘看向干璽,道:“奴家這條命,早已交到公子手中。為了公子的安危,奴家愿意做任何事……”
白鳳聽了這些話,對其中疑點頗為不解,問道:“既然嫣兒已被爾等擄走,為何仍要來此訴說這些事?”
“昨夜我和虎眼本可以連夜出城,誰知途中殺出來一個頭戴竹笠的劍客,手上拿著似劍又似鞭的奇怪兵器,重創(chuàng)了我們,是以將那姑娘拱手讓給了他人!”蘇青回道。
“如此說來,慕容姑娘真的被符文濤捉去了?”媚娘表情愈加低迷:“那,豈不是仍未完成主上的任務……”
“我同虎眼沒法按時交差,只能另投他主了。媚娘你自行保重吧!我們倆也算是舊相識,奉勸你同干公子二人找個世外之地躲起來,免得讓人輕易找上門……”話畢,干璽便起身告辭了。一跛一拐地走到虎眼那坐下,吃了幾碗熱茶。
白鳳于座上思考了片刻,便攜上行李走到了門外。一個包袱、一串銅鈴、一只葫蘆、一支簫、一把劍、一個少年,寂寥地站在門檐之下,落寞地看著不斷往下落的雨水。趙小妹跟了出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言語,只能隨白鳳一同靠在門旁,聽著雨聲,想著什么。干璽領(lǐng)媚娘跟在后頭,上前便作揖向白鳳表達歉意。
“干公子,不必了?!鄙倌晡⑿χ氐溃骸暗故枪油哪锒耍恰筇O(jiān)’手底下有多少好手仍是個未知數(shù),有想過躲到哪里去嗎?”
那對男女為這少年的寬宏氣魄所震懾,媚娘淌著淚,跪倒在地,欲磕頭謝罪,被白鳳阻住了。媚娘不解,問道:“為什么?難道白公子一點也不恨我嗎?”
“恨或者不恨,都不能讓這雨停下?!鄙倌晏ь^看著依舊滂沱的雨點,拿起了那串鈴子,不住地緩緩搖晃起來,同時心里思索著:“你能聽到吧?嫣兒……”。
俄頃,屋內(nèi)傳來一對男女的吵鬧聲。那渾厚的男聲罵道:“那婆娘害慕容姑娘被擄,難道沒有錯?
另一個細細柔柔的女聲和道:“你這呆瓜根本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媚娘對干公子的感情是沒有錯的!”
那男聲故意大聲嗤笑道:“我只曉得,你們女人從來不遵從什么信義承諾,一出點事兒就變心了!哎喲……”
門外的幾人往里看,發(fā)現(xiàn)阿鵑正一邊叫罵一邊揮拳捶打著趙括那結(jié)實又龐大的軀體,后者自是默默承受著。媚娘見狀,頷首低眉,略感失落地踱步而去,向趙括他們各敬了一個禮,道:“奴家知道自己所做確是人不齒,早已做好受千夫所指的準備,甚至有想過白公子會對奴家拔劍相向……”話到半晌,媚娘往門外睹了一眼,繼續(xù)道:“不知趙公子為何會有如此偏見,但是奴家心里早已決定,一心一意跟隨干公子,只是苦于前塵往事糾纏不息……此番事件后,就算要隱居遁世,浪跡一生,也不會再向他人低頭求存!希望趙公子,能收回適才的話……”
那對正打情罵俏的男女懵懂地看著媚娘,不知所言。趙括扶額回道:“那個……在下只是一時心直口快,冒犯到姑娘你,對不住了?!?p> “嗯嗯!這個大塊頭就是說話不過腦子,空讀恁多書了!”阿鵑說罷,趙括怒睹向這苗家少女,可心里一軟,又換上了一臉愁容。
站在閣門處的小妹也小跑小跳著過去媚娘身邊,講了幾句安慰的話,又損了趙括幾句。說說笑笑中,過了好些時辰,雨漸漸下得緩了,干璽便立即喚人準備駿馬,方便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