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最有名的酒家當(dāng)屬醉仙樓,從天蒙蒙亮到月掛東南,賓客總是絡(luò)繹不絕。除了三套鴨、清燉蟹粉獅子頭等揚州名菜外,自家陳釀的桂花酒更是名揚內(nèi)外,吸引了無數(shù)賓朋。
這天臨近亥時,除了幾桌貪杯醉倒的客人外,賓客已大多散去,掌柜吩咐一眾伙計開始打掃起來。幾個伙計正拾碗撿筷,挨桌催促醉漢們起身之時,由打店外進(jìn)來兩位賓客。當(dāng)先一人年齡不大,十四五歲的模樣,書童打扮,背著個褡褳,一進(jìn)門便頗有禮貌的沖那掌柜的做了一揖。
“掌柜叨擾,請問可還有客房?”
掌柜放下手中的算盤,一臉微笑道:“這位小兄弟,本店只打尖,不住店,小店對街的是客棧,應(yīng)還有房,您可以去那邊瞧瞧。”
那書童聞言一愣,趕忙向身后之人詢問:“三公子,錯了,要去街對面住店,你看咱們…”
他身后之人年齡瞧著也不大,面貌清秀,白衣白履,一副文士打扮。只見他拿折扇輕拍了一下那書童的腦袋笑道“說了讓你慢點跑,看清招牌再進(jìn),非要撒歡兒,下山這么多天了,還沒野夠嗎?”
說罷那文士收起手中折扇,對著掌柜輕做一揖道:“多謝掌柜指點,小可二人初來貴寶地,還請掌柜多包涵,不知掌柜酒樓可還能打尖?”
見二人言談舉止頗有風(fēng)度,掌柜趕忙從柜臺里走出來接言:“后廚尚未關(guān)火,二位且坐,小二!快來伺候著,我去后廚瞧一瞧還有哪些食材,客官您也知道,這時候晚了,未必能備的齊全?!?p> 年輕文士道了聲無妨,便帶著同伴隨著店小二落了坐。
“久兒你且先去對面客棧問下客房,若有余房便先定下?!蹦贻p文士對著書童說到。
“公子,那你何不就在那客棧吃了?我這剛坐下…”
“誒,這醉仙樓的佳肴美酒我可早有耳聞,怎么?你這饞嘴的家伙不想嘗嘗?何況若那對街客棧業(yè)已熄火,待到那時再投別家吃飯,豈不是要餓著肚子過夜?”
那書童亦覺有理,甩起褡褳,直奔對面客棧而去。
他前腳出門,后腳掌柜便已從廚房出來,與那文士道:“店里食材幾乎用光了,只能調(diào)幾樣小菜,一葷兩素,不知客官可能將就?”
文士微笑點頭示意無礙,又問掌柜點了一壺醉仙樓招牌的桂花酒,自酌了起來。
不多時,飯菜便已上齊,樣式不多,但各有各的精致。久兒復(fù)回,告知客棧已安排妥當(dāng),文士讓其落座,待飯后再行住店。
二人此刻早已饑腸轆轆,但吃起飯來卻無風(fēng)卷殘云之相,舉箸之間亦是規(guī)規(guī)矩矩。正當(dāng)時,一醉漢從二樓踉蹌而下,搖頭晃腦,不時還囈語幾句。
年輕文士放下手中筷子,眉間略揚道:“久兒,你瞧那人怎的?”
那書童回頭一瞥說:“三少爺,醉漢而已,蓬頭垢面的,有何稀奇?”
“不然,你再仔細(xì)瞧瞧?!?p> 那久兒定睛觀瞧,只見這醉漢袒胸露背,下身穿一條寬大的補丁褲子,腳踏一雙快磨漏的草鞋,一手緊握一把未出鞘的闊刀,一手兀自抓著散亂的頭發(fā)。那醉漢乍一看搖搖晃晃,醉的不輕,可腳下卻沉穩(wěn)的很,一步一頓,雖然醉態(tài)盡顯,但仿佛也無摔倒的可能。
“醉酒步伐散而不亂,踏足沉穩(wěn)而不滯,應(yīng)當(dāng)是習(xí)武之人。師父說過人不可貌相,你也當(dāng)謹(jǐn)記。”
久兒臉上紅了紅,訕笑道:“久兒曉得了?!?p> 那醉漢下得樓來,斜眼瞧了瞧樓下零星的幾桌客人,當(dāng)掃過年輕文士二人之時,定了定,多瞧了幾眼,旋即大踏步入了后堂。
“三少爺,此人雙眼賊的很,方才瞧我們的樣子,可有些奇怪呀!”
“雙目精光閃爍,武功修為絕不一般,可會是我們找的那伙人?”
“咦,怎會有如此巧事?方到揚州地界便被我們碰到,一路上都沒尋出個子午卯酉,三少爺你呀一定是多慮了。”
“即便不是,讓我們久兒大俠揚揚名氣,也是好的,回到山莊,也是你胡亂吹噓的資本。”文士沖書童搖了搖扇子,一副我可是在幫你的模樣。
“哈哈,有三少爺在旁,那這先鋒我當(dāng)做得,只是怕拋小弟我這磚未必引得玉來!”說罷久兒便要起身,可那文士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原來那醉漢已然回到了廳堂。一只手緊著褲帶,邊拉扯著繩子,邊朝二人方向走來。
“二位學(xué)生真是逍遙,這么晚還有,嗝...閑情逸致來此飲酒,不急著讀圣賢么?”沒想到久兒還未主動生事,那醉漢倒是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把自己送上門來。
“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在下愚鈍,書讀煩了,總是不解,也要換換腦子,圖個靈臺清凈。兄臺若無他事,不如與在下二人共酌幾杯?”白衣文士虛抱一揖說到。
“酸!會念幾句詩,就當(dāng)可以娶到姓劉的姑娘了?我倒要試試你的酒量?!闭f罷那醉漢便要坐下。
“什么姓劉的姑娘?您與我家三少爺說話,可要客氣些!”久兒啪的一拍桌子,彈了起來。文士尷尬的撓撓頭,心道:“找茬兒也不能如此呀,久兒這演技當(dāng)真膚淺。”
久兒這下不站到好,一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比那醉漢矮了兩個腦袋不止,頓時氣勢也弱了一頭。
“你待怎的?要和某家動手不成?哈哈哈,也好,單是吃酒也無聊的緊?!弊頋h雙手掐腰,額頭前伸,挑釁般的望著久兒。
文士這下又蒙了,心道:“這人也真是火絨做的脾氣,一點就著…”
“好潑皮,叫你領(lǐng)教小爺?shù)奈渌?!”喝罷,久兒便拉出架勢動起手了,只見他左拳直搗那醉漢的胸口,毫不客氣,可那醉漢也不慌,單手疾出一把攥住久兒的拳頭,劉久兒右掌化指,直點對方左臂天井、曲池二穴。醉漢果非等閑,竟已料到劉久兒有此一招,電光火石間向劉久兒邁了一步,同時曲肘向外,迎著久兒之指尖而去,久兒見招式已然用老,縱使點上醉漢肘部也會失了穴道,趕忙又化指為掌,托住那醉漢左肘。未曾想對方力道驚人,這一托反倒撐不住,那大漢一條手臂竟壓倒自己胸前。
眼看便要架不住,劉久兒往后便倒,一招“鐵板橋”卸下了力道,雙手撐地,反手撩出一腳。這一腳本想攻其不備,不成想那漢子持掌下壓,久兒這一腳竟只踢到了醉漢右手掌中的刀鞘。
“小子,夠花哨!要么再給老子翻一個!”說罷,醉漢兩手齊揚,劉久兒只感覺一股大力從雙膝處翻起,卓是他輕功有所根基,也不禁向后連番兩個跟頭才拿住樁站穩(wěn)。
醉漢的這幾下功夫,看上去樸實無華,但卻招招制敵。坐在一旁的文士也暗暗皺眉,單從這幾下身手來看,醉漢的根底當(dāng)真不淺,卻未嘗露出何門何派的影子。文士不得不沖劉久兒又使了一個眼色。
久兒瞧見,微微一笑,破口大罵到:“直娘賊,自己沒個斤兩還要喝的跟下蛋母雞一般臉紅腮熱,找你小爺?shù)牟煌纯?,方才桌邊太擠,快過來這邊與小爺比劃!”
那醉漢本來滿臉得意,偏偏被這兩句話擠兌的有些憤惱,身子一矮,兩步就竄到了劉久兒面前,一雙怒目霎那間湊到了久兒的鼻子前。劉久兒一怔,未想此人身法如此之快,趕忙瞄著醉漢的腦袋就是一拳,沒成想,如此近距離的一擊,竟是空了!
原來那醉漢竄到劉久兒面前,并未停留,雙腿發(fā)力一躍而起,整個身體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正正好背對著久兒落下,伏在了劉久兒身后,他腳下停了,手上卻沒停,只見他右手拔出單刀,頭也不回,借勢向后便揮。
醉漢這一奔,一躍,一揮,一氣呵成,劉久兒仿似全然沒反應(yīng)一般,愣在當(dāng)場,然而那刀可直奔左邊項間來了!
“砰”的一聲悶響,把劉久兒驚出一身冷汗,睜開眼摸摸脖子,竟然端的還在,不禁長出一口氣。原來那文士不知何時也欺身近前,雙手用手中的折扇,硬生生的接下了醉漢這招。
“閣下好功夫!”那醉漢見刀勢被阻,并不羞惱,反倒還刀入鞘,長身背轉(zhuǎn)過來笑了笑。
那文士也放下手中的折扇道:“未及兄臺之一二,若非兄臺用的只是刀背,恐怕久兒的腦袋,和我這一雙手,就都要搭在這了。”
“嘿嘿,那小娃兒嘴臭些,功夫花了些,手上卻是干凈,俺沒必要下這殺手。不知閣下何門何派,來此間何干?”
文士一抱拳:“在下姓左丘名亭,來此間會友,鄉(xiāng)人野技,師承門派不提也罷,倒是閣下的身手讓人不得不佩服海鯨幫的武藝?!?p> 那醉漢見左丘亭嘴風(fēng)甚緊,話沒套出來,自己的出身反被摸了個清楚,打了個哈哈道:“招子夠亮,你既不愿與某家多說,老子也沒空陪你閑扯。以后讓那小子嘴巴干凈些,咱們后會有期!”說罷,那醉漢頭也不回的走了。
“三少爺,就讓他這么走了?”
“這人想來不是我們要找之人,隨他去吧?!?p> “連名字都沒說過,你怎知...”
左丘亭揮揮手道:“若是那伙人,但凡令他起疑之人,怎會手下留情,只用刀背斬你?”
“也對,可好端端的,他為何要來找我們的晦氣?對了,三少爺怎么瞧出他是海鯨幫的?”
“接你手上幾招時,他并沒露出自家武功,可一個習(xí)武之人最難隱藏的就是下盤功夫,踏方走位,真是交上手了,腳底下總會露出些東西。你看他朝你奔來時,頭前腳后,如龍游水,那翻身一跳,又如鯉躍門,此等剛猛中又帶靈性的輕功,多于水上才能練成,江南一帶,應(yīng)該只有海鯨幫的輕功對得上,可能就是海鯨幫本門絕技游龍步法了?!?p> 久兒嘖嘖稱奇:“還是三少爺您見多識廣!久兒佩服!佩服!”
左丘亭抄起折扇敲了敲劉久兒的腦袋慍道:“成天只知道睡覺斗蛐蛐,但凡多用功,也不會一點都瞧不出來了!”
“嘿嘿,三少爺說的是,回山莊以后,我一定多讀書,多練功!”
“不過當(dāng)真也奇怪,我們還未找他,此人為何偏要先找上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