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瑟見到鐵柄抱住了灰衣人,心下一驚,她知道灰衣人內(nèi)功深厚,一定會發(fā)力掙脫,如果此刻她持劍攻去,灰衣人無暇顧及,說不定能一擊即中,但是鐵柄一定會受重傷。她雖然一直受這個灰衣人威脅,此刻卻還是選擇先救下鐵柄,于是故意高聲說道,“鐵柄你鎖住他的四肢,我一劍殺了他!”
灰衣人當然收回向后的內(nèi)力,轉(zhuǎn)而向正面攻擊他的姚瑟打去,鐵柄躲過一劫,但姚瑟卻始料未及地中了這一掌,身子被直直甩出去,撞到了一棵大樹,然后落到樹腳下,暈了過去。
“薛建,你還沒有這個能耐,可以在我面前肆無忌憚。你如果不信,我們可以試試...”
“我并非要與閣下為敵,只是扶蘇國寶藏一事,請閣下不要插手...”
“我對寶藏不感興趣,但是我警告你,你不能動姚瑟,任何時候,都不能...”
“那小莫姑娘...”
“她與小莫不同,但這和你無關(guān),我不需要同你解釋...”
姚瑟在睡夢之中迷迷糊糊地聽見這些對話,她眼前好像有很多星星,天旋地轉(zhuǎn),又過了很久,天好像亮了,她覺得自己還倚著昨天晚上撞上的大樹,她伸手想扶住樹枝站起來,可是樹枝竟然動了,“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姚瑟知道這是天無涯的聲音,她說不出話來,只怔怔地流淚。
“這一掌不輕,但是沒有性命之憂。我先前怎么和你說的,你對付不了薛建,還逞能去救人?!币ι€是不說話,一直流淚,天無涯不得不繼續(xù)說道,“阿柄的內(nèi)功勝你百倍,就算被打中了,也不至于傷成你這樣。”“我就是沒用,那又怎么樣,我就是逞能,哪怕是無關(guān)的人,我也不想看他枉死,不像你們,什么事情都計算得清楚?!币ι桨l(fā)傷心起來,倒讓天無涯一時語塞。
“我從前在家里,從沒有人欺負我,我哪里知道!你連個故事都不講給我聽,我也不用你管我死活!你且拿我的尸體去向芙蓉湖主人要天眼琥珀好了,反正你心里只有天眼琥珀而已。”姚瑟用被子蒙住臉,低低啜泣起來,自從離開賈府以來,她都逼自己要冷靜堅強一些,不要像以往那么任性,可是姚瑟是一個任何時候都需要關(guān)愛的人,需要信任和坦誠,事實上,這又有什么錯呢?
過了許久,她覺得身邊沒有別人,才把被子放下來,發(fā)現(xiàn)天放晴了。天無涯卻并沒有離開,他兀自發(fā)著呆,像在凝望一段往事,“我沒有責怪你,我...”天無涯喃喃說道,“只是想說,這萇楚高手如云,你這般不知輕重,總會出事的,我也不能一直守護你啊。”“你是說,拿到天眼琥珀之后,你就會離開我對嗎?”“姚瑟,你還有很長的日子,天眼琥珀在你的人生里只是很小的一段故事。我教你暗器的功夫,指導(dǎo)你學(xué)清音劍法都不只是為了天眼琥珀。”
“無涯大哥...”姚瑟有些慚愧,“瑟兒以后不亂發(fā)脾氣了,可是...可是...”“不過是個故事,你如果想聽,我就告訴你也無妨,但對我的事情知道那么多,對你也并無益處?!碧鞜o涯站起來,將窗推開,風(fēng)進來了,卷起了塵埃在清晨的陽光里翩躚而舞。
“這棟屋子本來是墓門用來關(guān)不聽話的弟子的,有一次,我們五個人犯了錯,被關(guān)在這里整整三個月?!薄澳归T五子?”天無涯笑笑,“我倒不清楚外人是怎么稱呼我們,只是,我們五個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像親兄弟一樣?!薄澳莻€執(zhí)鐵柄的家伙和跛腳人也是嗎?”
天無涯橫了她一眼,大約對她言出無狀有些不悅,“那是小師弟薛柄和三師兄秦川。”姚瑟吐吐舌頭,問道,“那那個小師弟今年多大了?”“他比你大上五六歲吧,小師弟原本天資卓絕,力大無比,可惜十三歲那年,偷練武功心法,走火入魔,此后心智就不健全了?!?p> “這么可怕!永遠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姚瑟想了想,又道,“不過,若有人愛護,縱使一輩子不長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隨即又問起秦川的腿,天無涯臉一沉,“是聽你問,還是聽我講?”“你講你講好了,我再不問了!”
天無涯講起他們被關(guān)在這里受罰的日子,那哪里是受罰?他們私自掘了一條通往北邊大澤的通道,師兄弟每天輪流到澤中抓魚烤來吃,然后躺在蘆葦叢里數(shù)星星,師父來視察之前,趕忙回來,假裝面壁思過,即使這樣,師父的考完他們竟然都一一通過了。
“這樣都能通過考問,定是作假了吧!”姚瑟情不自禁地說道,她看見天無涯微微一笑,猜想自己一定對了!“師父讓我們在黑夜之中向一塊屏連發(fā)三針,只得留一個孔?!薄澳瞧劣卸噙h?”“百丈之遠?!薄澳强扇绾巫龅玫剑【褪窃诎滋煲沧霾坏桨?!”“若是白天,就真的做不到了!”天無涯賣了個關(guān)子,不講下去。
“我是猜不出來了,但小莫猜出來了,是不是?”姚瑟發(fā)現(xiàn)天無涯每每想起小莫,石膏般的面容就會有一絲或許他自己也不曾察覺的變化。
“好了好了,我不打斷你,那后來呢?”“后來,我們就獲準去天中之外游歷。但我們相約,每年大澤蓮花開時,都會回來重聚?!碧鞜o涯看著墻上刻下的詩,百感交集。“那之后,你去了哪里?”“渭陽城?!?p> 姚瑟明白了,天無涯和小莫在渭陽相遇,此后他的人生改變了軌跡。
“謝謝你的故事,我好多了?!薄澳阆刃菹桑瑤愫眯?,我們再去剪云山,那里或許有扶蘇寶藏的線索?!碧鞜o涯說完往門口走去。姚瑟叫住他,“我以后會更小心些,不會這么容易受傷了?!薄傲T了,”天無涯嘆道,“我在你這個年紀,又何嘗不是這樣沖動的性格呢?多好啊,這個年紀?!?p> 兩峰之間,云霧彌漫,遙望而去,便似剪云裁衣。
山上的風(fēng)大得出奇,好幾次,姚瑟都幾乎被吹離了地面。前面走著的天無涯忽然停下腳步,“前面就是玉鞋峰了,是歷代谷門掌門埋骨之地?!薄啊l懼龍脊嶺,敢誚玉鞋峰?!业斈?,著實來過這里??粗L(fēng)水,藏東西一定很不錯!”姚瑟有些興奮,想要往前走,天無涯卻拉住她,“谷門聲勢浩大,我不想給墓門惹下麻煩,如無必要,盡量不要用墓門的武功和他們過招吧?!?p> “我答應(yīng)你!”姚瑟點點頭,但天無涯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彎下腰,撿了些東XZ在懷中,才和姚瑟一起向上走去。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他們一個守山的門人也沒有瞧見,轉(zhuǎn)過最后一個彎,在谷門掌門陵寢外受著的竟然只有兩座石獅子!
這石獅子倒也不是普通的石獅子,上面刻著“再進一步,萬劍穿心”的字。
姚瑟不以為然地笑了,“怎么,我倒要看看,這石獅子如何使劍?!薄叭f劍訣是谷門的看家本領(lǐng)?!碧鞜o涯解釋道,話罷,將腳邊一塊大石頭擲出,擊中石獅子,只見石獅子一轉(zhuǎn),從四方涌來帶刺的荊棘藤,將大石捆住,只聽見“砰”的一聲,大石崩裂開去。
姚瑟“噫”的一聲驚叫出來,連忙躲到天無涯身后。“若你闖的是萬劍訣陣,方才伸過去的就不是荊棘,而是劍了?!碧鞜o涯又斜向上連發(fā)了數(shù)顆石子躍過山門,只聽得叮叮幾聲,從山門的牌坊上射出一些細針,密密麻麻,便入萬劍齊發(fā),若此刻有人想已輕功蒙混過去,怕是身上已有千萬個窟窿了。
“好個谷門,難怪無人把守也不愁了?!碧鞜o涯贊道?!澳鞘且驗樗麄儾徽J得我!”姚瑟笑道。
不一陣只見她從山間的天地里偷了兩個稻草人回來了。
“我們背著稻草人躍過山門不就好了嗎?那些細針就會都插在稻草人身上。這些谷門之人,十幾年也不更新自己的機關(guān),當年我爹爹就是這樣過的玉鞋峰?!币ιf起她素昧謀面的生父,卻很是驕傲,但她隨即又有些不安,“無涯大哥,你說,我爹爹若是一個壞人,該怎么辦?”“若他是個壞人,你就不替他報仇了嗎?”“我不知道...”姚瑟低下頭去,“瑟兒雖然不懂事,但是總覺得這世間自有公義,縱然每個人立場不一,但如果我的父親的敵人告訴我真的該死,我又如何是好?”
姚瑟的眉宇間有淡淡的惆悵,但天外的朝霞給她打上了一層柔和的顏色,陽光的顏色真是美啊!天無涯緩緩說道,“我初在江湖之時就聽聞南江一盜的俠名,說他有一年從一個為富不仁的暴主手里救下了許多無辜奴仆,又聽聞,一年江陰大旱,許多難民被賣到淮左為奴,被他重金買下,放以自由。他這個人對金錢反而沒有很執(zhí)著,倒是對自由十分向往?!?p> “無涯大哥,謝謝你騙我,真的,我好多了?!币ι恍Γ谋奶刈叩角懊嫒チ??!澳阍趺粗牢因_你?”“暴主家奴是主人私產(chǎn),若私自放了,終生也脫不了賤籍,算不得大善。再說江陰大旱,是十五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我爹爹早就過世了,想必你也想不起來他做過什么,所以信口說來唬我,但是,真的謝謝你,瑟兒承個情?!币ι仨恍Γ櫯紊x,真是美極了。
天無涯愣在原地,沒想到自己竟會編出這么蹩腳的謊言,還被人當場就穿了,“我真的聽過他的事跡,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過了陰風(fēng)坳,便是玉鞋峰頂,之前云霧繚繞的慘敗景象一掃而空,山一色是青翠欲滴的松柏,雖在冬日,山間卻開出了一些紅花,這谷門人倒是很孝順,給祖宗找了這么好的墓地。
“你不要動這些花,這般奇怪的紅花,只怕有毒?!碧鞜o涯提醒道。姚瑟嘆了一口氣,有些生氣地說,“當初你重傷之后,我在株林給你的那塊藥玉此刻若還在就好了?!薄澳怯裾嬗惺裁刺貏e之處?”
“就說你這個人吧,武功是一等一的好,卻沒有什么見識。那是古血藥玉,醫(yī)仙庸道人取上古的碧玉,浸入十幾種珍稀藥材,整整泡了一百個日夜,碧云終成血色,佩在身上,百毒不侵?!币ι秸f越生氣,“你卻把這樣的寶物,隨隨便便地...哎,不說也罷!”“你若早告訴我,我又怎么會送給別人呢?”話罷左手一揚,血玉便在指尖?!澳愫螘r拿回來的!”“哎,不說也罷!”天無涯學(xué)姚瑟的口氣訕道,然后將血玉遞了過去,“你拿著,不必擔心我,你看到了,我本就百毒不侵?!碧鞜o涯并非百毒不侵,卻的確有驚人的自愈能力。
姚瑟秀眉一蹙,舉劍將血玉一分為二,“這樣好了,我們一人一半,反正你若是死了,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畢竟我們現(xiàn)在同坐一條船?!碧鞜o涯只好接受。
沿玉鞋峰西行數(shù)里,就到了谷門歷代掌門的墓穴。
墓在洞中,有泉水沁出石壁,沿階而下,點點滴滴,涼徹心扉。姚瑟緊咬著冷得顫抖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天無涯的眉皺得緊緊的,愈進一份,愈深一分。
“前面有光亮了!”姚瑟興奮地叫道,還未等天無涯制止她,她已經(jīng)走進光亮之中,忽聽得耳邊嗡嗡作響,定睛一看,千萬只毒蟲朝他們飛了過來,“點火!”天無涯驚呼一聲,姚瑟手一抖,火褶掉到了地上她怕極了,天無涯一手舞動著火把,一手過去半抱住姚瑟,將她護住。姚瑟這才慢慢緩過神來,見他點燃的竟是他自己的衣服,“再燒下去,你該沒有衣服穿了!”她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來,去引火苗,火光大了,她看清天無涯的臉,在光影之中,格外親切迷人。
“到底還是做個有錢人好,這時候還有銀票可以燒。”“呵...”姚瑟本來驚慌,倒被他逗樂了,“不是你說我姚爹爹輕金錢而重自由嗎,可見未必都是假話?!?p> “你可看見前面的碧潭了,順著流水之處。”“嗯,我看見了?!薄澳俏覕?shù)一二三,我們就一起閉氣,跳進潭中。”天無涯脫下外套擲向毒蟲,一手抓住姚瑟,躲進寒潭。
潭水不深,但冷入骨髓,潭下也沒有什么機巧,片刻之后,姚瑟實在憋不住浮出水面,竟發(fā)現(xiàn)洞中一切恢復(fù)如常,剛才種種,恍然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