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傭翩翩然地落在龍漫公主面前五尺之外,像一只雪地的松鼠。欠身作揖道:“公主大病初愈,還是多在爐邊靜養(yǎng)的好,嶺上風(fēng)大雪寒,公主但有反復(fù),某縱百條性命,亦難以擔(dān)之?!?p> “世事千年,人壽天命,何必為區(qū)區(qū)小事而棄此半日光景,半日亦可俯覽山河,洞察天地也。”龍漫公主極目遠(yuǎn)望,祥和之地,美不勝收。他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光景,他許久沒有這樣思念過愛人。
“遼東苦寒,委屈公主了?!?p> “龍業(yè)敢貿(mào)然動手,想必我也不再是什么公主了。”龍漫公主看似很灑脫,更多的是黯然神傷,她不時(shí)會想起草原,戈壁和那個健朗的中老年人,如今應(yīng)該不在了。
“這,我又如何是好,我答,你心必亂;我不答,你必不安?!碧苽虻拖骂^,雪又粘又硬,像一個不能再受打擊的女人。
“你這樣說,就已經(jīng)算是回答了,你放心,我心里早有準(zhǔn)備,自龍業(yè)來時(shí),我已知曉,若是為了保證我出嫁,那我父親便是在斗爭中取得了徹底的勝利;若是帶我回去,說明雙方爭斗難分結(jié)果,至少尚在斗爭;若是殺我,我父親必然已落敗,我知道他是個很驕傲的人,他一定不會投降和被俘,他定是血染馬場了?!饼埪魑⑽㈩澏?,眼角泛著淚花。
唐傭深吸了一口寒氣,寒氣入肺,不由得連咳了幾聲,抬起頭,輕輕地說道:“功名權(quán)利之事,不在江湖之間,我應(yīng)怎樣說,才能寬慰您呢?”
“我也看淡了,只愿去漠北拜祭家父亡靈,然后漂泊于江湖之間,功名又與我何干。家父年輕時(shí)本就是篡大祭司之位,享國祚已有二十四年。這些年,父親也迫害過許多異己,殺了很多人,到頭來,被人所殺,也許便是注定吧。”龍漫公主暗暗的憂愁,她心里明白,自己何嘗不想報(bào)仇,可大勢已定,一己之力,又能如何。但是她決定走一趟漠北,她回去,必定沒人敢在漠北殺她,她有這樣的自信。
“公主想回去祭祀,奴愿鞍前馬后,護(hù)您周全。但是,公主可要想好了,您要去了,或許沒人敢對您動手,但是,您想要再離開漠北,也未必會那么容易了?!碧苽驔]有過多的想法,他只是在默默地隱憂。
“還沒去,怎么知道不能離開,你心思如此縝密,是唐木公子教你的嗎?”龍漫公主以一種羞澀的目光掃過唐傭的面龐,然后停在某一棵結(jié)冰的松樹上頭。
“要是木公子在,絕不會是如今的場面,他是一個可以改變一切,也可以讓一切都不改變的人,在我們川東,他更像是神祇,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木公子在,川東就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豐衣足食,商賈安居樂業(yè)?!碧苽蚰恳曔h(yuǎn)方,以一種崇敬的神態(tài)端視著一片云,仿佛有神靈駐足在此處。
“他應(yīng)該是個大英雄吧?”龍漫垂垂的盯著靴子,陽光透過云,在雪嶺上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
“不像,他像個文弱的書生,像個清修的道士,像無風(fēng)的一潭池水,像寧靜的一片竹林,他很深邃,卻又很平淡,像書中的圣賢,像云上的神仙,仿佛御風(fēng)而行,仿佛伴月而休,仿佛山中之木,仿佛深淵之龍?!碧苽蜃院赖恼f著,他可以對每個人都這么說,并且沒人覺得這么說有何不妥,在江湖上,木公子已經(jīng)被傳的玄乎其玄,有人說他是仙,也有人說他是妖。更有人說他是怪物,那一定是個吃過虧的匪徒。
“他是個溫和的人嗎?”龍漫公主似乎并沒有膜拜這樣一個偉大的人,她在試圖走進(jìn)這個人的生活,走進(jìn)這個人的人生??捎袝r(shí)候,人生是固定的,想必她也明白。
“我不知道,但是夫人,少爺和小姐都在時(shí),木公子應(yīng)該是溫和的,他經(jīng)常笑,經(jīng)常會拿我說笑。自從夫人走了,少爺和小姐被送到老夫人膝下后,我就在沒有見過他笑,他也從一個清修的道士,變成一個苦悶的和尚,所以我不知道?!碧苽蜓约按耸拢闹泻苁腔诤?。他有自責(zé),也有遺憾。
“專情的男人,往往是不快樂的??上覠o緣親臨見到他,去分擔(dān)他的痛苦?!饼埪曇艉苄?,喃喃的說著。唐傭也許聽到了,也許沒有,但是無論如何,他都會裝作沒聽到,他知道龍漫公主和先夫人是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唐傭也知道,就是這個女子,會引得木公子的注意,木公子愛夫人太深,但凡有一點(diǎn)相似,木公子便會罪惡和自責(zé),可只有龍漫公主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木公子的懷念,再愛一個人,并不需要完全去放下一個人,也許這才是最理智和最完善的方式。
唐傭輕輕地轉(zhuǎn)身,微風(fēng)拂過松枝,雪花像蒲公英般四處飛走,在陽光下,仿佛無數(shù)顆水晶在空中行走,一切都顯得格外平靜和自然,他三十多歲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美景,從來沒有這般的思念過親人,從來有感受過對幼子這般的關(guān)愛,可是他卻很放心,因?yàn)榇|有木公子在。唐傭望向客棧,炊煙裊裊,在空中被風(fēng)吹散,四散奔逃,想必爐中的柴火還未燒完。
“假如我再去川東,木公子會見我嗎?”龍漫公主殷切的望向唐傭。
“你要愿意去,木公子一定會見你,他一定會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像你們這樣,不會為彼此改變的人,大致應(yīng)該是最適合的吧?!?p> “我一定會去的,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我去的時(shí)候,一定不會像上次一樣羞澀的敲門,我會坐著小船,靠近碼頭,告訴所有人,我是萬里之外來的仰慕唐木公子的人?!饼埪黝H為自豪,她似乎又恢復(fù)了往日的豪爽。
“你若去,一定會有人接你。我們回去吧,爐中的柴火應(yīng)該不多了,午時(shí)了,這個冬天還有很久?!?p> 龍漫輕輕的走著,在平緩的雪嶺上,像從天而來的仙女。柔柔的說道:“冬天總會結(jié)束的,再苦寒的地方,也會有花開的一剎。這個季節(jié),南方應(yīng)該會有梅花吧,我想去看那些掉落在深谷里走不出去的梅樹開花?!?p> 他們走下了雪嶺,在嶺上留下了許多梅花般的腳印,他們都明白,今日的談話,在各自的心中都銘刻了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