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獨自走上了去往雙龍堡的道路,又要路過西郊的楊樹林,他多是有些不情愿的,因為心底的恐懼,方才的經(jīng)歷,那三桂媳婦的模樣,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臨行時他央求駱瞎子陪同自己一起,可駱瞎子說這事兒只能你一個人去,多一個人都不成。
李金說路上再碰見三桂媳婦怎么辦?
駱瞎子叫他放心,三桂媳婦被自己一手印推傷,暫時不會再出現(xiàn)了。
李金又說想到鄰居家借只厲害點的狗,路上有個幫襯,壯壯膽子,心里能踏實點。
駱瞎子說,帶狗可就更不行了,李時進丟的是魂兒,不像其他物件,叫狗拿鼻子嗅嗅,憑著氣味還好找。
離體的魂兒最多疑,易驚嚇,狗一叫,準跑。再跑丟了,可就真不好找了。
方才,駱瞎子用一記手印驅趕走了三桂媳婦的鬼魂,叫醒了被鬼氣迷了心竅的李金。
在我太姥姥額間與天靈蓋上連下了幾針,又叫李金到馬廄里抽了幾根粗馬尾回來,粘了些燈油,將馬尾絲插進了我太姥姥的鼻孔里,不大的功夫我太老姥姥的鼻子一抽一抽打起了噴嚏,粘稠的黑水從鼻子里噴了出來,人也緩緩的醒了過來。
我太姥姥和李金兩個人醒來時,脖子上都掛著彩,紫黑黑的傷痕。不同的是,這母子二人脖子上一個是五指狀的掐痕、一個是勒痕。
我太姥姥全然知方才三桂媳婦找上門一事,可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還是將她嚇得不輕。
三桂媳婦,從前是對一個人的稱呼,可現(xiàn)卻成了李村的禁忌,無論大人、孩子都不愿去提及那個名字。
就像三桂一樣,從前村里人喚他三桂,后來改口叫他瘋三桂。三桂是真的瘋掉了,嚇瘋的,他媳婦頭七晚上回魂來找他,只一個照面三桂便被嚇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就成了現(xiàn)在這幅瘋瘋癲癲的模樣,滿嘴胡言亂語。
人們開始疏遠三桂,不僅因為他那瘋癲的樣子,更多的是把他同那女鬼綁在了一起,那女鬼活著時是他的妻子,縱使成了厲鬼也和三桂脫不開關系。
但也有例外,就是那鄭屠夫,三桂媳婦是他用來標榜自己威風的典例。
我太姥姥一頭霧水,自己不是叫李金去找駱瞎子嗎,怎么惹了三桂媳婦回來。
李金又將去找駱瞎子時路上所發(fā)生的事兒同我太姥姥簡單敘述了下。
駱瞎子說,被李金這么一攪合,三桂媳婦的替身沒能找成,定然是有些不甘心,就來你家里報復。
李金在一旁附和著說,那三桂媳婦對自己說的也是,要找自家人來報復,了沒成想這么快,駱瞎子與自己再晚會來一時半刻,后果不堪設想。
聽了李金與駱瞎子所說的話,我太姥姥方才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兒。想來,方才自己不知怎的突然愈感傷心,等李金去找駱瞎子回來給李時進瞧病,許久也不見歸來,再瞧瞧那躺在炕上的李時進,氣息微弱,一時不知怎么是好,解開褲帶拴在房上便想結束了生命。
現(xiàn)下想來,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兒,不還得是面對嗎,還得活著。
駱瞎子說,被吊死鬼纏上的人都是如此,一點小事也會覺成天塌了,承受不下,還是死了痛快,只有死了才能真正的解脫。但這也與你自己的心情有極大的關系,你若沒有悲傷的情緒,那吊死鬼也纏你不上。
就如同煙鬼找煙,酒鬼找酒,沒聞著味兒,他也找不來。
說到這駱瞎子猛然想起一事,叫李金去那灶下翻找,那三桂媳婦還有一塊綠色石頭,定然是放在了你家灶坑中封著陽火呢。
李金去灶下尋找,果然找到了那顆坑坑洼洼的綠色石頭。
駱瞎子說回頭找個明白人,把這兩塊石頭處理掉,畢竟是陰物,留不得。
剛被吊的久了,嗓子眼里干癢的難受,我太姥姥捏著嗓子說“大兄弟,你來了我可就放心的多了,快給你大哥瞧瞧是怎么回事兒,招了什么邪。”
駱瞎子一探手,呵,李時進的腦門子上滾燙的厲害。
駱瞎子叫我太姥姥取只剪子給他,用剪子剪開我太姥爺?shù)膬芍恍渥?,豁開衣服,映入眼簾的是李時進那滿身的紅疙瘩,一片片密密麻麻的血色斑點,如針尖般大小,有些地方已被李時進自己抓的血痕累累。
駱瞎子說“這是鬼風疙瘩,是夜里出去招了邪祟,孤魂野鬼的最愛跟著人,遇到哪個時運不濟,身上火氣低,就躲進他身后影子里,朝著他的背后、脖子吹氣?!?p> 駱瞎子抓起酒壺,朝我太姥姥要來一個碗,說“越破的碗越好,最好掉了茬的?!?p> 駱瞎子在碗里倒了大半碗的酒,又點了火,火光成藍白色的火焰。他抬起手一揚脖,將那半碗著了火的酒倒進了嘴里。
李金同我太姥姥看的目瞪口呆,很是吃驚,那一碗冒著火的酒喝到肚子里還能有好么,他們卻不了解,蒙古族的赤腳醫(yī)生俗稱是蒙醫(yī),治病時多要用到酒。
接著駱瞎子又在李時進身上一噴,方才李金親眼見他已經(jīng)將酒咽進了肚子,這會不知怎的又把酒全給吐到了李時進身上。
噴在李時進身上的酒在他的皮膚上跳動起火苗,駱瞎子伸出手在李時進身上起疙瘩的地方搓揉起來。
說來也怪,方才李時進雖然昏迷著,可雙手卻不停的張牙舞爪。這會駱瞎子在他身上噴了酒,他人就老實了下來。
沒一會的功夫,李時進身上赤紅的小疙瘩全消,人也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看樣子像是正在酣睡,既不掙扎也不像先前那般滿嘴冒著胡話,可就是清醒不來。
駱瞎子伸手在李時進的脈門上掐了一會,又掐了掐李時進右手中指的指根處,緊皺著眉頭說道“魂被人勾走了?!?p> “咦?脈上看怎么又像是被嚇丟了魂?!?p> 嚇丟了魂與被勾走魂脈相上有些不同,可李時進的脈相十分混亂,跳動的不規(guī)律,一會像是被勾走了魂,一會又像是被嚇丟了魂,總之三魂都不附體。
李金央求著駱瞎子給算上一算,李時進的魂到底是叫誰人給勾走了。他在駱瞎子家瞧見那駱瞎子僅用一塊骨頭,丟在火里燒了燒,就能看出趙代蒂的弟弟現(xiàn)在還安全,所以想叫駱瞎子也用這法子給自己父親算上一算。
“亥,聞道有先后,術業(yè)有專攻,算卦那事兒我哪里會。剛才漏的那一手,都是跟鄂倫春族人學的,有時候靈,有時候不靈。你爹這事兒我算不來?!?p> 我太姥姥問那眼下該怎么辦是好。
駱瞎子說,雖說算不出來,但憑猜測的也能猜個大概,你爹的魂許是叫那歪嘴老道給勾走了。
我太姥姥聽到駱瞎子說李時進的魂是叫歪嘴老道勾走的,便想要去彌勒山的火神廟找那老道,實在不行就將家里的兩根金條給他就是。
都是被這兩根金條給鬧騰的。
駱瞎子勸說先不要急,還不確定就是那老道將李時進的魂給勾走了,就這樣去找那歪嘴老道,他一口給否了,我們也拿他沒有辦法。再者,說從脈上看李時進的魂還有被嚇丟的。
我太姥姥說不是那歪嘴老道,能不能是那白毛刺猬又回來作祟?歪嘴老道臨走時可還跟李時進說,那白毛刺猬就在我家附近,還會回來。
駱瞎子從臨來時帶的那只口袋中取出一個羅盤,看一看李金家附近是否有什么妖邪。
羅盤上的指針跳動的厲害,最后指向李金。
“這屋子里還有個鬼!”駱瞎子看著羅盤說道。
這話把我太姥姥和李金嚇得夠嗆,三桂媳婦不已經(jīng)逃走了么,怎么這屋里還有一個鬼。
“就在李金身后,”駱瞎子閉上眼,用靈識感受了一翻,“不是咱們村的人,眼上長了個大凍瘡!”
被駱瞎子這么一說,李金哪還敢站在原地,忙跑到了駱瞎子的身后,離駱瞎子近一點。
駱瞎子叫我太姥姥和李金先不要害怕,這個眼生凍瘡的鬼似乎沒有什么惡意,他是附在什么東西上來到李金家的。
駱瞎子閉上眼誦經(jīng),試圖在靈識里與那鬼交流,他嘴里始終念的都是一句經(jīng)文,只是語氣上聽起來略有不同。
后來他講給李金,佛經(jīng)是千變萬化的,你聽到的始終是這一句,可到那鬼的耳朵里就不一樣了。駱瞎子嘴上念著這一句經(jīng)文,心里想著要問那鬼的話,佛經(jīng)傳到鬼的耳朵里,就變成了駱瞎子要問的話。駱瞎子一派屬于蒙古佛教里的密宗,同漢族的佛教、道教都大不相同,無法開天眼以肉眼見鬼,只能通過靈識,借助佛經(jīng)的法力加持,與鬼進行交流。
駱瞎子試圖同現(xiàn)在李金家的這個鬼進行交流,可那鬼始終不言不語,最后用手指模仿了個搶的形狀。
原來這鬼活著時應該是個啞巴,無法說話,是跟著徐銀漢帶來的這支槍來到李金家的。
駱瞎子依舊念著經(jīng)文,問那鬼是否能寫字。
那鬼點了點頭。
駱瞎子叫李金取些炕洞里的灰來,撒在地上,要撒的厚一點。
李金取來灰撒在地上,只見那層灰上歪歪扭扭的出現(xiàn)了一個個手寫的字來。
“魂,我嚇的?!?p> 原來李時進的魂魄是被眼前的這個鬼給嚇丟的,駱瞎子又問那鬼,為什么要嚇丟李時進的魂。
這鬼,在灰上寫了又改,劃掉,有重寫,最后寫了句“有人勾,攔!”
原來是有人勾李時進的魂,眼前這鬼攔了一道,怪不得駱瞎子在給李時進號脈時發(fā)現(xiàn)李時進的三魂里有被勾走的,還有嚇丟的。
駱瞎子再問,丟的魂你知道哪嗎?
“知一,打牌?!?p> 這鬼寫的也還干脆,就知道李時進一縷魂的下落,去打牌了。
不等駱瞎子再發(fā)問,那鬼在地上寫了句“鎮(zhèn)西,棺材鋪,有人等,快去?!瘪樝棺涌戳搜凼种辛_盤,指針扭過方向指向門口,后又恢復正常,那鬼已經(jīng)離去了。
駱瞎子說了句那鬼已經(jīng)走了。
地上寫的字,李金同我太姥姥也看的清楚,問駱瞎子是不是知道了李時進的下落,駱瞎子說,只知道一縷魂是去打牌了。
打牌?魂魄能去哪里玩牌,能跟誰玩牌。
駱瞎子說當然是跟鬼了。
我太姥姥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她問駱瞎子這可怎么辦才好。
駱瞎子說“叫魂!把李時進丟了的魂先給叫回來?!?p> 駱瞎子還交代,必須是由近親去叫魂,帶著銅鑼,一路敲敲打打,去丟魂人平時常去的、喜愛去的地方叫喊他的名字,把魂給喊回來。
這時候到哪里去找什么銅鑼,家中正有一只銅盆,李金將它綁在了身上,代替了鑼,還別說,瞧打起來“咚咚咚”聲音比鑼鼓還要響亮。
駱瞎子先在地上擺了兩只白蠟,后又用手指頭在李時進的唇溝上、左手掌心、左手手臂外翻處按壓了幾下,找準了穴位,連下三針。
這三針打斜著刺入進肉里,看著扎的不淺。
“嘖?!笨吹奈姨牙研木局南脒@得多疼,都是肉薄的地方。
駱瞎子在李時進身上下針的三個穴位分別是“鬼腿”、“鬼路”、“鬼市”,這三個穴位連著李時進的三魂,被駱瞎子下針后,李時進身上的這三處穴位肉眼可觀的凹陷進了肉里,在皮肉上出現(xiàn)了三個小坑。
下好了針,駱瞎子又向我太姥姥要來一根紅線,分別纏過李時進身上扎著的三根銀針,順在地上中間穿了枚銅錢,繞過地上的兩只白蠟燭。
駱瞎子的這一通操作是有講究的,人身上的三魂分別藏在“鬼腿”、“鬼路”、“鬼市”三個穴位當中。這名字也不是駱瞎子隨便給起的,早在《千金方》中便有記載。一個人如果三魂齊丟,那離死也就不遠了,古人在起這名字時也是有趣,人死為鬼,鬼的腿叫鬼腿,走的是鬼路,最后走到鬼市,這人也就一名烏呼了。
駱瞎子在李時進的三魂穴位上下了針,等會李時進的哪個魂要是被叫回來了,他當先就知道。
駱瞎子又叫李金抱上自家養(yǎng)的大公雞,用蒙語念叨了好一通。
李金問他念的是什么黑刀子,白刀子的?又關三姐什么事兒?
駱瞎子習慣性的罵了句王八犢子的,說這是蒙古語,念的是類似于漢族祝由術中的祝筆咒。
念過了祝筆咒,駱瞎子用朱砂點了公雞尾巴上的兩根尾羽,告訴李金說,一路上抱著這只大公雞,敲響銅盆時要喊“李時進”的名字,這時候雞如果要是叫了,就揪它一根尾毛扔在地上,大公雞自己將地上的羽毛叼起吞下,這魂就算是找回來了。
又給了李金一個小口袋,里面裝了半袋子鹽和干豆豉,這干豆豉古稱“幽菽”,摻了鹽,這兩樣都有禁錮鬼魂的效力。
駱瞎子告訴李金,這一路上若是遇見了、瞧見了其它東西,就抓一把摻了鹽的干豆豉仍向它。
李金身上備好了這幾樣東西,便出了門,心里盤算著父親平時都愛去哪些地方。忽然腦子里靈光一閃,對了!
李金連忙折回院內,走到馬廄旁,敲響了身上掛著的銅盆,大喊了聲“李時進!”
看著懷里的大公雞并無什么反應,更有些無神,又拎起鑼錘重重地在鑼上打了下“李時進你快回來?!?p> 大公雞在李金懷里抖了抖翅膀,抻長了脖子“咯咯咯,咯咯咯?!钡镍Q叫起來。
李金趕忙揪了公雞尾巴上的一根尾羽丟在地上,說來也怪,大公雞撲騰著翅膀跳在了地上,銜起地上的羽毛,仰著脖子將那羽毛吞下了肚。
隨后又展著翅膀向李金“咯咯咯”叫了幾聲,示意李金把它抱起。
李金將大公雞重新抱起,那大公雞又瞌睡了起來,縮起脖子窩進了李金懷里。
駱瞎子這邊,李時進身上鬼市的穴位突然鼓了起來,拴在紅繩上的銅錢憑空旋轉起來,地上的一根蠟燭自己點燃。
是李時進的一縷魂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