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四天,姐弟倆都在片刻不停的忙活。
夏玉米收完后的秸稈尚未完全失去水分,需要加工成青貯飼料。秀蘭家沒有自己的耕牛,用的是生產(chǎn)隊上公家的牛,所以這些玉米稈有一小部分是要交到隊里支書家的。用后世的講法,叫做等價交換。
玉米粒早已經(jīng)暴曬拉到糧管所交了畝產(chǎn)份例。余下的玉米粒秀蘭之前的做法是除了優(yōu)質(zhì)的種子之外,其他全磨成面。玉米粒即使暴曬脫水,也會有甜甜的味道,小天牛子最喜歡吃玉米的胚芽。農(nóng)村這個年代用氮素化肥的少,化肥一股子刺鼻的氨味兒,種菜以有機(jī)肥居多。玉米粒招蟲子,不如玉米面耐貯存。
秀蘭慶幸自己有個健康年輕的身體,不然這上千斤的青秸稈還真的一下子收不完。
青貯飼料對含水量和甜度要求不低,收獲夏玉米以后,秸稈在地里多曬一天就廢的快一天。秀蘭馬不停蹄地拉上兩車完青秸稈到支書家以后,又要把剩余的秸稈利用起來了。
北方的冬天漫長嚴(yán)寒,城里人生火用煤,村里人就得就地取材了。干燥的秸稈和木柴枯野藤就是整個冬天取暖燒飯必不可少的燃料。
別的人家一般任由秸稈在秋天的陽光下自然枯萎干燥后砍斷它們。有的帶回家里,圍繞著自己家的院子扎一圈秸稈圍墻。有的堆成秸稈山在自家門口。有的鋪開放在牛圈羊圈豬圈之類佛棚子頂上。
秀蘭從不這樣做,她怕火災(zāi)。一個弟弟在部隊,自己一個人在家,不管秸稈是堆放在門口還是圍墻都太過危險。不是秀蘭把人心想的太壞,可要是萬一有人燒著了秸稈堆,自己那時又該怎么辦呢。
秀蘭和弟弟兩人拼死拼活地把秸稈砍完,秸稈在北方的秋天太陽下不到一天就風(fēng)干的干癟癟沒有了濕氣。秀蘭把脫水迅速的秸稈棵子們用翻斗車推進(jìn)家里閑置的豬圈。
這個豬圈圍墻是秀蘭爸爸用青磚壘成的,約莫有十個平方,從中間分做兩個。由于豬拱背太過積極,有一小段圍墻已經(jīng)磨的很光滑溜溜。最妙的是豬圈的棚頂是石棉瓦加木頭的結(jié)構(gòu),透風(fēng)不透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秸稈不會被雨水雪水弄地濕浸浸。
星星落下去了,倆人在忙活。星星起來了倆人還在忙活,起早貪黑就是農(nóng)人的生活。家家戶戶如此,農(nóng)村里一片熱火朝天的氣象。
這個時候的姐弟倆還不知道什么叫詩和遠(yuǎn)方,也不在乎票子和妹子。他們滿眼都是眼前腳踏實地手??谕5纳?。
姐弟倆把黃豆揚篩后儲存好,又把辣椒大蒜穿起來掛在院子里面。
趁著陽光足溫度好,秀蘭和李峰又花了兩天的時間整地。
在夏末秋初到入冬之前,如果沒有突發(fā)的氣象災(zāi)害或者病蟲害的情況下,土地還可以再種一輪冬小麥。
冬小麥育苗需要大量的有機(jī)肥,秀蘭家責(zé)任田旁邊就是自家的糞肥池。糞肥的來源除了自家的豬和雞,就是在村里四處撿回來的不關(guān)進(jìn)圈里別家的牲畜便便。另外還有植物肥料,秀蘭心細(xì),喜歡扯豬草的時候割新鮮的草葉子帶到池子里邊漚上。夏天綠肥也是不錯的有機(jī)肥。不過眼下就是秋冬季節(jié),囤積的綠肥不再是新鮮草葉子,而是燃燒過后的草木灰,稻草灰,秸稈灰。
育苗需要單獨開辟一小塊厚度在五到十公分厚的苗床,塘泥和糞肥就是麥種最好的溫床。
和別家的糞肥池一樣,秀蘭家的糞肥池除了和自家?guī)噙B之外,還連通著家中的下水道。
這份育苗的工作秀蘭做的很熟練,她不怕臟不怕累,挑來了塘泥和糞水。在責(zé)任田內(nèi)的土地上壘起田埂,圍住一塊四四方方的平整土地。
把塘泥一層糞水一層綠肥野草一層弄三次,苗床就好了。
這個時候的農(nóng)民還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復(fù)合肥,后世的農(nóng)民有些已經(jīng)不需要額外用有機(jī)肥育苗了,他們把土地漫灌,浸藥包衣的種子排種,混合著復(fù)合肥的水土一蓋,麥苗長的飛快。完全免去了提前育苗,松土,整地,灌溉這一套累死人的工序。
吃了最后一頓在家的晚飯,李峰的農(nóng)忙探親假也到了頭。他要回部隊去報道了,有些放心不下姐姐。
經(jīng)過接近一周的持續(xù)勞動,李峰曬得像顆黑桑葚。
“哎呀姐,這包我提溜不動了唉!拜裝了拜裝了!”李峰無奈,阻止一刻不停往他軍綠背包塞東西的姐姐。
秀蘭充耳不聞,她在努力把最后一個蘿卜懟進(jìn)弟弟包里。包里的生蘿卜,熟雞蛋,煮熟的老玉米棒棒紅薯土豆,煮熟的大蒜頭。都是自家種的。
弟弟對秀蘭說,連隊指導(dǎo)員說等到過完年部隊津貼就會提高,據(jù)說一個月有二十塊錢。
秀蘭驚訝地不得了:“可是?恁多哩?”以前不都是八塊一個月邁?不過秀蘭不在乎錢,在部隊就是國家賞飯吃,哪能錢迷啊。反正每到過年前,弟弟的連隊指導(dǎo)員就會把錢直接存到農(nóng)村信用社,不用秀蘭操心。秀蘭平時不用什么錢,除了買油鹽豬糠麩子皮和化肥,別的也不需要花錢。
“昂!”綠皮火車緩緩地滑進(jìn)軌道,秀蘭扯著弟弟手,送他上去。
李峰不好意思,覺得姐姐把他當(dāng)小孩:“姐!別急啊!要排隊的!”
秀蘭翻他白眼:“讓讓讓,你讓我不讓!不快點你就得站著!”
雖說弟弟有票,但是弟弟的個性和軍人榮譽(yù)感一定會讓他謙讓自己的位置。
站臺上還挺多軍人家屬來送別的,秀蘭看見至少有二十來個。秀蘭猜測這都是義陽縣東雙隊這一片的兵?!安筷犝嬗幸馑?,放假還是一隊隊的放咧?!?p> 相同的是他們家兵哥背包和自己弟弟的鼓出來的程度不相上下。
秀蘭看見二站臺有個軍人一直在推拒對面的老媽媽什么東西,心里笑他靦腆。依稀看得到是兩罐水果罐頭。
她目送弟弟上了自己的位置,隔著淺綠的簾子,她看見弟弟朝她說:“姐,恁回家吧!俺走哩!”
“峰?。“郴剡?!”
火車慢慢地加速,火車上相同番號的兵們匯聚在一起,向著既定的方向遠(yuǎn)去。
秀蘭回了家,家里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活。
如今的秀蘭心理年齡也回到了二十出頭的年紀(jì),再也不會惶惶不安。心里勁兒足,一心只想好好侍弄田地,過幾年等弟弟退伍了看弟弟娶媳婦以后自己也找個好人家。
弟弟臨走提到了津貼,自從李峰當(dāng)兵出門這一年,秀蘭還真的不記得存了多少津貼了。
秀蘭上了農(nóng)村信用社一趟。這時間農(nóng)民們存款的少,借款買化肥種子農(nóng)藥牲畜的多,公家的信用社利率低,不像舊社會似的驢打滾。今天當(dāng)班的柜員是個傲妞妞,說話慢待的很。秀蘭不在意,盡說好聽的。
傲妞妞聽秀蘭說自己有個弟弟在煙臺當(dāng)著兵,每個月津貼八塊多,眼睛都亮起來了:“俺姐在農(nóng)機(jī)廠當(dāng)工人,一天掙九毛多。你那個當(dāng)兵的弟弟,有媳婦兒木有?”
農(nóng)村的妞妞就是這樣,對當(dāng)兵的人都有種莫名的喜愛。
秀蘭哈哈一樂:“恁姐掙恁多!哎呦扎實!還木有哩!俺可不管他,他愛到啥就是啥。”
秀蘭沒有順勢攀近乎,沒有順勢問傲妞妞的姐人才幾分,她是實話實說。她比較贊成弟弟自己談個朋友。
傲妞妞和秀蘭閑話幾句以后就恢復(fù)了愛答不理的佛爺樣兒。無他,李峰同志的津貼一年加起來還不到一百多。
秀蘭取了兩塊錢出來,全是牛皮紙封住的一分一分的錢。
秀蘭將錢用布袋提溜住,上供銷社轉(zhuǎn)了圈,又上農(nóng)技站轉(zhuǎn)了一圈。
夜黑前秀蘭瞅了瞅自家責(zé)任田,秸稈茬已經(jīng)被粉碎過了,整個田已經(jīng)平整完畢,一點大的土坷垃都看不到?;揖G色的苗床上面覆蓋著淺淺一層稻草灰,麥種在里面沉睡著。
這幾天是真的累,弟弟走后,冬小麥的種植就完全得靠自己了。
秀蘭清洗過沉沉睡去,連日來的田間勞作把她未來的生活的擔(dān)憂漸漸沖淡,這一覺她睡的很沉很沉。夢里她聞見了綠油油的麥苗抽條的清新味道,天很藍(lán),自家田里好多黑足帶藍(lán)點的蜻蜓飛來飛去…
在夏季,小麥苗發(fā)芽比較快,秀蘭下地看苗床,已經(jīng)有嫩綠的芽芽支楞出來了。
苗床有點結(jié)塊,夏季正午的太陽大,秀蘭害怕把苗苗燒壞了。
秀蘭拿來了葫蘆瓢,綁在長竹竿上。就著灌溉渠的水,秀蘭用自制的灑水工具往苗床周圍的土地上澆水。不能在太陽大的曬死人的正午直接澆水到苗苗頭上,那樣會讓葉子蒸騰過快,曬死。在周圍的土地澆水,可以更快的利用高溫把鹽堿蒸發(fā)掉一部分,也可以給中央的苗床周圍降溫。
歇了兩三天,專心等麥種出苗。出苗以后就得分壟間種了,秀蘭一個人忙不過來,請了相好的姐妹來幫忙。冬小麥比較耐旱,很多同村的人比較喜歡用傳統(tǒng)辦法種植。不過秀蘭的責(zé)任田距離村里的灌溉渠近,因此在小麥灌漿抽穗的時候,秀蘭家的麥苗一直喝的飽飽的。
平靜充實的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年。這三年多來,秀蘭侍弄自己的責(zé)任田漸漸有了美名,村人稱呼她的田地為東雙村的門面田。每一年交公糧的時候,當(dāng)驗糧員的的錐子扎進(jìn)秀蘭家的玉米和冬小麥麻包,那新玉米和小麥的質(zhì)量總能讓人眼前一亮。
農(nóng)忙時節(jié)弟弟每年會回家一個月幫忙。因為弟弟抗洪搶險立功被推薦上了軍校,自己總算可以放心弟弟的安全。
外面的世界,秀蘭不大懂,她只是漸漸感覺到,村子里隱隱約約透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變化。男女老少們敢于談?wù)撍匚粗\面的政治人物了,供銷社里多了好多商品種類,收糧食的商人來到了村里,價格居然是六毛錢一斤!從前一成不變的生活似乎正要迎來什么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