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這些馬匪的出現(xiàn)是一個陰謀?”左含清疑惑地看著公孫玄,看樣子并沒能聽懂。
公孫玄身騎白馬,與兩人的馬車并肩而行,仍舊把自己的臉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聽到左含清的疑問,他點點頭道:“是這樣的。太原郡地多黃土,風(fēng)沙戾烈,五谷難存,十分貧瘠,但在這樣的地方卻突然冒出了如此眾多的馬匪,難道不是很反常嗎?這么多馬匹又是從哪里來的?”
左含清若有所悟道:“你是說,這馬匪背后有人在暗中操縱?”
公孫玄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是,但也不全是。據(jù)我所知,在北伐元年之后,大梁就成功收編了草原狼族的土地,和大小十余個牧場。其中哪些氣候最為優(yōu)良的牧場,都被用以畜養(yǎng)戰(zhàn)馬。而這些戰(zhàn)馬要被運送至南方邊境,太原郡是必經(jīng)之路?!?p> 左含清聞言,不由自主地轉(zhuǎn)頭看向?qū)P鸟{車的秦北望,畢竟此事有關(guān)狼族。秦北望一開始還在裝聾作啞,后來被左含清的目光盯得有些發(fā)毛,只得無奈道:“狼族當(dāng)年能夠以少于大梁近十倍的兵力與中原抗衡,靠的便是兩者,一是膂力過人的狼族武士,再就是遠(yuǎn)超中原品質(zhì)的戰(zhàn)馬了。昨天那些馬匪所騎乘的,的確是草原上才會有的高頭大馬,只不過是最劣等的而已。”
左含清徹底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梁國在草原牧場上蓄養(yǎng)的戰(zhàn)馬流入了民間,才給了這些無田可耕的農(nóng)民成為馬匪的機會?”
公孫玄陰沉道:“不如說,是當(dāng)?shù)氐墓賳T故意放走了一批劣馬,故意造成匪患猖獗的局面。”
“這又是為何?”左含清又糊涂了,“匪患如此猖獗,對當(dāng)?shù)毓賳T也沒什么好處吧?”
公孫玄搖了搖頭,滿身殺氣道:“怎么可能沒有好處?與馬匪頭目勾結(jié),掠奪過往行商,從中抽成,這是其一。上報京畿,國家自會撥銀剿匪,這些也逃不過被當(dāng)?shù)毓賳T中飽私囊,這是其二。謊稱剿匪成功,將百姓充當(dāng)馬匪剿殺,以博取名聲功績,這是其三。這三點好處,難道還不夠嗎?”
左含清聽完這一席話,不由得又驚又怒,更是感到一陣惡寒,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公孫玄,主謀此事的官員是何許人也,你可曾探查清楚?”
秦北望聞言心說不好,連忙開口打岔道:“喂喂喂,民不與官斗,這事情跟我們也沒啥關(guān)系吧?他們撈錢也撈不到咱們頭上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p> 左含清轉(zhuǎn)頭怒視秦北望,“路見不平出手救難,這才是江湖俠義。哪有眼看著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發(fā)生而袖手旁觀的道理?那是無能的宵小之輩才會做的事情!”
公孫玄此時沉聲道:“我公孫氏子弟自小便以親民護國為己任,無論別人如何,這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但秦兄弟說的也不無道理,此事其實與你們二人無關(guān),沒必要跟著我來趟這灘渾水?!?p> 左含清冷哼一聲,“他不管,我管!我跟你一起去。”說完,她就要跳下車轅。
秦北望一把拉住她,賠笑道:“行啦行啦,我也沒說不管。公孫兄,有計劃沒?咱們總不能沖到城里去大開殺戒吧?單憑咱們?nèi)齻€人可不夠那群官兵塞牙縫啊?!?p> “不,我們不進城?!币惶岬接媱?,公孫玄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秦北望了然笑道:“哦?公孫兄看來已經(jīng)有所定計了啊?!?p> 公孫玄指了指西北方向,“此去十里路程有一片窯洞,就是附近最大的馬匪老巢,說是如此,其實就是幾個村落的交界之處。據(jù)我所知,臨汾城的主官明日便會趕到此地,面見這群馬匪的頭目。”
左含清終于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們在這里......”
“沒錯!”公孫玄沉聲道,“只要我們能在馬匪老巢斬殺這個狗官,這些齷齪勾當(dāng)自會敗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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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汾城主官蔣睿是個貌不驚人的矮胖中年人,年近五十,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下屬都是不笑不說話,一副老好人的模樣。但那些熟悉蔣睿履歷的人都不會因此而對他有所小覷。
此人這一生也算跌宕起伏,本身以文臣身份入仕,后來大梁北伐狼族時,他卻投筆從戎,而且是實打?qū)嵉厣锨熬€博取軍功,甚至曾“陣前殺敵十三人,身中七箭而不退”。
按理來說,就憑這份實實在在的軍功,蔣睿就算是跟皇帝討一個四品武將來當(dāng)一當(dāng)也不過分了。但北勝元年天子在長安城封賞功臣之時,他又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他既不愿在京為官,也不愿重回邊塞,而是選擇在荒蕪小城臨汾當(dāng)一個不上不下的城守主官。
蔣睿如此行事,無人知其所思所想,于是便留下了一個“安貧樂道”的美名。
這天清晨,城主府后門悄然駛出一駕馬車。馬車上下并無任何裝飾,但也并不顯得破舊,車轅上坐著一名二十來歲的小廝驅(qū)馬駕車,緩緩駛向東城門。
沿街的百姓看見了,也都會心一笑,心里明白這是城守大人每月例行的出游活動,所以并不當(dāng)一回事。其實百姓們偶爾也會閑話幾句,這城守大人哪里都好,就是有這么一個怪癖,每月初十都要出城過夜,翌日才返回城中。久而久之,就連臨汾城的衙門也跟著大人一起,例行休假一天。
曾有好事者偷偷跟著車架出城,企圖探明城守大人的去向,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這架馬車在黃土平原上反復(fù)兜著圈子,久而久之也就只得作罷。
馬車出城二十里左右,趕車小廝放緩車速,歪頭對著車簾低聲道:“大人,四周并無異常,咱們?”
車廂中傳出蔣睿低沉的嗓音,只有一個字:“走?!?p> 小廝答應(yīng)一聲,奮力揮鞭打馬,車速陡然一提,裹挾著大片黃土向著東南方向駛?cè)ァ?p> ————
臨汾城東南三十里處,地勢陡然隆起,形成一道高坡。坡上坐落著兩三個荒蕪村落,雖然在大梁版圖之內(nèi),但卻不被附近任何城池接納,任由其自生自滅。但奇怪的是,其中人口始終不曾遷徙流失,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座野城。
但其實這里是有名字的,叫作“響馬坡”。
是的,此地居民大多與馬匪有關(guān),或者是馬匪的親屬家人,或者干脆就在馬匪幫里討生活。這些人偶爾也種地耕田,但最主要的,卻是靠著劫掠過往行商為生。
此地馬匪活動范圍極大,勢力根深蒂固,硬是把這種不法勾當(dāng)做成了一樁產(chǎn)業(yè),也算是一道奇景。
盜匪之間無情義,此地也是如此,雖然大家都是在同一口鍋里扒飯吃,但拉幫結(jié)派的狀況屢見不鮮。時間久了,小小一個響馬坡,三百多名馬匪,硬是分出了十多個小幫派,彼此之間盤根錯節(jié),混亂不堪。
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那就是他們都得聽從那位“梅大管事”的命令。
這位梅大管事本身并不勾結(jié)任何勢力,但在響馬坡上的地位卻最為尊貴,如同土皇帝一般,偏偏這些桀驁粗野的馬匪通通心甘情愿對其俯首稱臣,不得不說是一件咄咄怪事。
但其實原因十分簡單,那就是除了梅大管事之外,整片響馬坡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弄到馬匹了。馬匪若是沒了馬,那就連匪也做不成了,所以這位梅大管事地位高絕,也不無道理。
日上三竿之際,一名穿紅戴綠的少女踏著小碎步,端著銅盆溫水,低著頭走進了一孔極具當(dāng)?shù)靥厣母G洞之中。
土炕上的人似是剛剛睡醒,歪坐在炕頭上閉目養(yǎng)神,手中舉著一桿長長的旱煙桿。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進門,伸手隨意一攬,便把正在打濕手巾的少女?dāng)埲霊阎?,閉著眼睛上下?lián)崦似饋怼?p> 少女臉色通紅,偏偏不敢出聲。因為她很清楚,若是惹得這位讀書人模樣的梅大管事不高興的話,恐怕她想好死都難。
梅大管事突然淡淡的說道:“信鴿回來了嗎?”
少女努力不讓自己的嗓音顫抖,輕聲答道:“回來了,密信就放在隔壁。”
這位梅大管事突然笑了起來,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太平盛世,太平盛世,為何我偏偏沒有看見太平呢?蔣睿啊蔣睿,為何你就可以當(dāng)你的官,享你的福,我就非要在這響馬坡上替你拼死撈錢呢?”
少女死死咬住嘴唇,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甚至不敢去聽這些言語。
梅大管事突然睜開眼睛,看著窯洞外熾烈的日頭,仿佛嘆息一般輕聲說道:“以后的太平,不如就讓我來替你看吧。如何啊,蔣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