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望是被掃地的小道童叫醒的。
按照昨晚的記憶,他理應是昏倒在真武廟前院的墻根底下才對。但清晨醒來之時,秦北望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躺在了真武大殿之中,一抬頭就能看見氣態(tài)威嚴的真武造像,披頭散發(fā)腳踏龜蛇,當即便把秦北望嚇得徹底清醒過來。
掃地的小道童哪里見過敢在真武大殿上睡覺的猛士,抱著掃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一旁,小聲說道:“秦公子,師父叫你醒來之后去一趟南崖宮,說是有要事相商。”
秦北望站起身,把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卻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不但沒有昨晚挨打留下的傷痕,甚至連一絲不適都沒有,一覺醒來更是神完氣足,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輕松通暢。皺眉思索了片刻,秦北望蹲下身看著年僅六七歲的小道童,微笑道:“小道長,你們山上有沒有一個敲木魚的老道長?。俊?p> 小道童連連搖頭道:“沒有的,武當山上怎會有木魚呢?”
秦北望看這孩子的神態(tài)不似作偽,轉頭看向身后的真武塑像,有些毛骨悚然,心想莫不是真武大帝顯圣了吧?但我秦北望又有何德何能,能勞煩真武面授機緣呢?
雖然這些神鬼莫測的事情秦北望向來都不會當真,但思及此處,秦北望依舊對真武像畢恭畢敬行了一禮,然后便忙不迭的離開了。
一炷香后,南崖宮。
秦北望一路飛奔而來,遠遠地就看見了正在道觀前打拳晨練的掌律道士張和。秦北望沒有貿然上前打擾,站在一旁觀摩武當拳法。但見識短淺的他自然看不出其中奧妙,只覺得這套拳法圓融如意,仿佛暗合天地義理,這是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模仿出來的。
等到張和收斂拳勢,嘴角噙笑看著還在自顧自比劃拳腳的秦北望,溫聲說道:“秦公子莫要模仿了,這套拳法并不符合你的武道,學來也無益的?!?p> 秦北望猛然驚醒,對老道士行禮后好奇道:“道長這話是什么意思?”
張和抬手示意秦北望與自己一起入觀,一邊娓娓講述道:“武道一途,就如同登山,最終目的無非是為了登上絕頂。但這又不像是登山,因為每個人腳下的道路都不盡相同,因此才有武道一說。而這也就注定了每個人登山途中所看到的風景都是不同的,他人眼中的風景可能是萬里畫卷,但若是放在你面前,說不定你只會覺得是一團亂麻而已?!?p> 秦北望若有所悟,恭聲請教道:“道長難不成能夠看出晚輩的武道是哪條道路?說來也慚愧,這連我自己都還沒有領悟出來?!?p> 張和溫和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秦公子只是當局者迷而已。況且我也不是那個能夠看清公子武道的人?!?p> 秦北望心中波瀾起伏,“那道長這是要帶我去......”
張和停下腳步,指了指前方一座小小的道觀,“公子上山,乃是為了追求武道,但貧道受天資所限,武學境界遠遠不夠替人答疑解惑。若是公子有疑惑,不妨去問問那一位?!?p> 道觀不大,甚至可以說是年深日久有些破舊,但卻十分整潔。秦北望站在門口探頭探腦不敢貿然闖入,回頭想要詢問張和時卻發(fā)現(xiàn)老道士已然沒了蹤跡,只好一咬牙步入其中。但剛一進門,秦北望便看見屋中靜坐著一人,當下便指著那人的鼻子大驚失色道:“是,是你?”
屋中靜坐的老道士呵呵一笑,“原來你還記得我。”
秦北望三步并作兩步邁入屋中,怒道:“怎么可能不記得?!你昨晚為何突然對我出手?”
那老道士正是昨晚在真武殿前,用木魚槌“教訓”過秦北望的那位。但此時這老道與昨晚完全不同,就算是被秦北望指著鼻子質問也未曾動怒,語氣和藹道:“來來,坐下慢慢說。”
秦北望有些無奈,這老道看似瘋瘋癲癲,但秦北望自知他的境界恐怕要遠遠高出自己,正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得。所以秦北望只好怒氣沖沖的席地而坐,說道:“道長好不講道理啊?!?p> 老道士哈哈一樂,“身為凌萬象的關門弟子,還會抱怨他人不講道理?你不妨去江湖上打聽一下,這世上還有比你的兩位師父更不講理的人嗎?”
“兩位師父?”秦北望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只拜了一人為師,何來兩位師父?你這老道莫要胡言亂語?!?p> “所以說啊,你那位凌師父才是這世上最不講道理的人?!崩系朗烤従徴f道,“明明是自己收徒,卻把別人的武道傳授于你,你這小子也傻,到現(xiàn)在也沒察覺出來?!?p> 秦北望越聽越迷糊,“道長這是何意?”
老道士微微一笑道:“張和師弟應該已經向你解釋過將何謂武道了吧?那你就應該明白,師父能夠傳授的只是武學而已,武道則是要靠自己來開辟的,可以模仿,但絕不會雷同。而師父,便是要將徒弟引上一條道路的引路人?!?p> 秦北望思索片刻,點了點頭。
“而你那位師父啊,并未傳授你任何武學,而是將別人開創(chuàng)的內功心法交付于你,這就是為了將你引上那條道路啊?!崩系篱L一語道破天機,令秦北望愣在了當場。
“道長你,難不成是在說那套《北辰星隕刀》?”
老道士撫須而笑,“這星隕刀的創(chuàng)始者,想必你也聽說過,他叫司無月。而你的師父,也是希望你能走上那條與此人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武道。所以我才說你有兩位師父,這有何不妥?”
“與此人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秦北望低頭喃喃道,“那又會是一條怎樣的道路?”
老道士指了指秦北望身后的兩柄長刀,淡然道:“這條道路,便是埋下了無數枯骨,無人可以走到終點的“霸道”!”
秦北望猛然抬頭,直勾勾地盯著老道士,一言不發(fā)。
老道士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師父并不是想要害你,只是你出現(xiàn)的恰逢其會而已。歷數這數百年的江湖,每一時期都有會有一人踏上這條道路,僅有一人!而他們也都成就了天下無敵的壯舉,只是,都不得善終而已......”
秦北望低聲道:“這司無月,也是如此?”
“在天葬峽底自困十余載,最終自己斬下了自己的頭顱,這難道能算是善終?”老道士連連嘆息道。
秦北望恍然大悟,老道士的話無疑是證明了他當初的猜測,但事實依舊令他毛骨悚然。自困天葬峽,斬下自己的頭顱,這人當初該是如何的瘋魔?
老道士突然站起身,對著俯首秦北望深施一禮。秦北望嚇了一大跳,趕忙蹦起來躲避這一拜,驚道:“老道長這是何意?莫不是要折煞晚輩?!?p> 老道長搖了搖頭,說道:“你若是愿意走上這霸道一途,便受得起貧道這一拜?!?p> 秦北望一頭霧水,“請道長指教晚輩?!?p> 老道長沉聲道:“真正的霸道之人,可以成就天下無敵,但卻永遠做不了天下第一人。司無月是如此,在他之前的那些位也是如此?!?p> “這是為何?天下無敵難道不就是天下第一?”秦北望不懂這老道士為何要摳這種字眼。
“不一樣的。”老道士長嘆一聲,“霸道之人,不僅做不了天下第一,還會受盡江湖中的唾罵排斥。因為他們一旦出世,便會在江湖上掀起一陣血雨腥風,乃至天下動亂!
“但你莫要認為這霸道之人便是惡徒,他們對這江湖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甚至比那天下第一人還要重要。
“因為他們才是讓這江湖不至于成為一潭死水的源頭。他們所殺的,便是這武林之中最頂尖的那些人物。因此這江湖榜首才不至于被人霸占,才會有一代新人換舊人的日新月異。
“所以你師父,那個天下第一的凌萬象,就是要讓你來做這個洗牌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