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這就叫忠言逆耳。
或者叫無事夏迎春,有事鐘無艷。
張瑋和方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樂呵呵的。但馬凱有時候和張瑋說正經(jīng)事的時候,總能感到張瑋有些抵觸。
這些正經(jīng)事,大部分是:要付款了,庫存又起來了,他們的報銷又超標了。
馬凱覺得,這些事必須得說。
有天他在江總公司,張瑋有事去找王明了。江總用一種挺溫柔的眼神看著馬凱,突然問道:“做后臺,是不是挺辛苦的?”
馬凱喉頭一緊,感覺眼眶有點熱。他低下頭,使勁張開雙眼,讓風吹一下眼睛,把眼淚憋回去。
他緩了一下,開口說:“也還好。還沒到受不了的地步。”
江總也看到了馬凱的異樣,他站起來,在辦公室里面踱步。他背對著馬凱,大約是怕看到馬凱流淚而尷尬,他說:“張瑋這個人,是個好人。但他身上有很多缺點,你能彌補他身上的缺點?!?p> “你身上也有問題。但你的問題,只能你自己解決。他們幫不了你?!?p> 江總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笑著對馬凱說:
“誰也幫不了你。”
馬凱沒接話。他在想江總說的是什么意思。
江總走回來,又做下來,把馬凱面前的功夫茶杯斟滿。
“75那個事情,張瑋和我說了。這點上,他還是很老實的。有什么錯,自己一定會認。”
“你說大姐的那些話,他聽了有些不舒服。我屌了他一頓,至于他能不能理解,要看他自己?!?p> “你啊,有些事情就算看到了,也要注意說話的方式。張瑋畢竟還算是你的老板。”
馬凱一直把江總這幾句話放在心里。他在反思自己。
確實,他心里感激張瑋,也尊重張瑋。但他并沒有像方方那樣,在人前人后給足張瑋面子。方方一家,包括大姐,包括葉瑯,見到張瑋的時候,都是滿臉春光,感覺是發(fā)自內心地在哄著張瑋開心。方方可能會在背后叫江總為老江,但馬凱幾乎沒聽過方方家的人直接稱呼張瑋名字,要不是張總,要不是瑋哥??赡茉谒麄兗胰说男闹?,張瑋才是老大。江總也就是個江總而已。
而馬凱自己呢?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心中第一位的還是江總。這點上,張瑋也是如此。但馬凱忘了,就算他和張瑋都算是江總的學生、小弟,也是應該有長幼之分的。他很多時候把張瑋當做朋友,卻忘了張瑋實際上是他的大哥。
馬凱問自己,怎么和江總說話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和張瑋說話的時候就有時直來直往呢?
他告誡自己,以后一定要注意這點。
他在想這些的時候,腦中有一個念頭一直揮之不去。等他覺得想通了和張瑋的問題之后,這個念頭已經(jīng)成型了,他切切實實地展現(xiàn)在馬凱的眼前,質問著馬凱:
你,和萬姑娘,是不是也遇到同張瑋一樣的問題?
有天他回家之后,一打開門,看到萬姑娘一個人靠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是一個很喧鬧的娛樂節(jié)目。平時萬姑娘是不看這些的。
萬姑娘并沒意識到馬凱回來,她盯著電視,眼神卻沒有焦點。她走神了。
馬凱故意大聲地關門。萬姑娘一怔,看到他,立刻換了一副笑容:“喲,你回來啦?今天這么早?”
“恩。今天他們都去華強北了,我干完活就先回來了?!瘪R凱把路上買的芝士蛋糕放到茶幾上。
“咿?怎么會想到給我買蛋糕?”
“走了幾步就買了唄。”他說完去冰箱那兒,開始拿啤酒:“五一我要去工廠啊。你準備去干嗎?”
萬姑娘說她也就是在家里休息。
馬凱坐下來,一邊喝酒,一邊給萬姑娘講他和張瑋之間的事情。
“我想通一個事情。我總覺得,對一個人好,放在心里就好了。別人應該能感受得到。如果天天像方方那樣,把崇拜啊,感激啊掛在嘴上,感覺就不體面了?!?p> “但其實,有時候該說的時候,還是得說。”
“就像我很感激有你?!?p> 萬姑娘哈哈大笑,把手中的蛋糕盤子、刀叉放到茶幾上,就沖過來,掐著馬凱的脖子,把他往沙發(fā)上按:
“你這個別扭的男人!你前面說那么一大段彎彎繞繞的,不就是為了最后一句嘛?你直接說會死嘛?”
后面一段時間,馬凱一直在調整自己對待親友的心態(tài)和說話方式。
他覺得這是對自己的一個修煉。
譬如五一假期,他們按照計劃做完了7500,但出貨并沒有進展。馬凱再沒去逼張瑋出貨。他知道張瑋比自己更加著急。
他就繼續(xù)著自己的工作,想趁著這段時間,把后臺都調整一番。
5月12日下午。
馬凱蹲在倉庫里面點貨。突然覺得一陣搖晃。他以為是自己蹲太久了,頭暈了。
他站起來,覺得整個樓都在搖。
休息會吧。他想。
他坐到電腦前面,只見各個 QQ 群都在說:
四川大地震了。
過了十幾分鐘,消息逐漸明確了。汶川發(fā)生了八級地震。
包括馬凱在內的大部分人,都不太明白,這個八級地震意味著什么。大家只是把這個事情作為一個新聞,交換著自己的震感經(jīng)歷。
馬凱想起來江總是四川人,他趕緊打電話:“江總,四川地震了。你老家那邊有沒有事?”
江總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他很驚訝,問了幾句后,掛了。
隔了半個多小時,他竟然打了回來:“我們CD市區(qū)還可以,人全部跑出來了,在街頭。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據(jù)說汶川已經(jīng)完全失聯(lián)了。”
江總是一個不喜歡打電話閑聊的人。馬凱一邊和他說著話,一邊有個錯覺,像是回到當時他剛知道江總辭職,給江總打電話的情形。
他覺得,江總把自己掩藏地很深,但也有真情流露的時刻。
他感覺自己好像又讀懂了一些江總這個人。
從當天開始,災區(qū)的照片和新聞一點點都出來了。
大部分的人,大概都開始為之前自己的輕浮和冷漠愧疚。
這段時間,全國人民的情緒應該都是差不多的。
馬凱他們的員工,老家都不在災區(qū)。但江總那邊有好幾個。有一個工程師,是做測試的,老家在映秀鎮(zhèn)。據(jù)說,得知震中信息的時候,那人就開始給家里所有人輪流打電話。
那個工程師剛畢業(yè)沒兩年,平時是一個挺積極的男孩子,有著四川人特有的幽默感和好脾氣。馬凱他們都很喜歡和他打交道。
據(jù)說,他站在座位前,一遍遍地,手哆嗦著撥電話。辦公區(qū)里的人,都不敢出聲。
小伙子的眼淚就不停地往下流,他自己對著電話不停地說: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
沒有一個接通。
當天晚上,江總公司的這幾個災區(qū)員工就請假了。
“生命好脆弱。”大部分的人,那段時間見面了可能都會發(fā)出這樣的唏噓。與此對應的,可能是很多人對待別人的態(tài)度有所轉變。
在大災面前,人人都有了敬畏之心,悲憫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