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彩燈高結(jié),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偶有小童提著兔兒燈在人群間嬉鬧著穿梭,熱熱鬧鬧的上元節(jié)。
蘇菡萏并著言懌在街上行走,吆喝叫賣聲不絕,言語嬉笑聲不斷,間或一兩小兒在街旁的火堆里投擲爆竹,竹子噼啪作響閃出金色的火光煞是好看。
蘇菡萏自小從毓山上長大,素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熱鬧,滿眼都是亮晶晶的光芒似的,目不暇接,左顧右盼。
旁邊七八歲的孩子,總著兩個角,提著各色燈籠從身邊溜過。蘇菡萏便目光一瞬不瞬地瞅著那兔兒燈,有幾分好奇幾分艷羨。
言懌神色淡然,余光時(shí)而瞥著一旁的蘇菡萏,看著她瞅著那幾文錢的兔兒燈的小孩子一般的神情,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目光轉(zhuǎn)向遠(yuǎn)處吆喝的燈攤,又快速地拉起蘇菡萏的手,向那里走去。
蘇菡萏被他拽的一愣,跟他在摩肩接踵的行人之間穿梭,眼間是飛逝的光與影,平白帶著些雜亂閃爍,叫人有幾分身處人海不知?dú)w路的迷茫,可他溫潤如玉的手,緊緊地拽住她,讓她覺得有些心安。
言懌在一處燈攤停下,回頭看著蘇菡萏,不耐地說道:“你要哪一個?”
蘇菡萏看著燈架子上形形色色的彩燈,或如蛟龍鬧海,或如嫦娥奔月,或有西施浣紗,或有驃騎平胡,每一盞美人燈竹骨精巧,燈紗輕薄,人物好不形象。
蘇菡萏見周遭都是小孩子,皺皺眉擺手說道:“不要不要,都是小孩子的玩意?!?p> 言懌看了看蘇菡萏,笑了一下:“方才看得那般羨慕,如今又口是心非?”
“小娘子喜歡什么樣的?若是現(xiàn)下沒有喜歡的,盡管畫了樣式,來日做好了送到小娘子府上?!弊鰺舻氖炙嚾艘呀?jīng)上了年紀(jì),一邊照顧著客人,一邊手中竹篾飛快地編織著燈骨,頗為熱情地招待著他們。
言懌看著蘇菡萏,輕輕柔柔地說道:“可有喜歡的?我覺得那嫦娥奔月的走馬燈不錯,有八面圖案嫦娥徐徐飛升,還有那八重玲瓏燈也好看,掛在你案前正好?!?p> 言明跟在身后,聽著公子對于從來不屑一顧的燈籠這般感興趣,頗覺得有些訝異,忽又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低聲輕笑。
言懌回頭看他,言明立時(shí)斂了神色,仍舊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蘇菡萏看得仔細(xì),眼神在繁華繚亂的燈盞中逡巡,驀地神色一喜,伸手指著那掛在角落的一盞橘色的狐貍燈。
那燈是一只狡黠的狐貍形狀,尾巴波浪狀搖起,四爪輕輕兩兩分開成奔跑的姿勢,頭上繡著五彩牡丹,眼中帶笑。
蘇菡萏笑著說道:“勞駕老人家,我想要這個。”
手藝人笑了笑,取了燈,遞給蘇菡萏。
言懌面色古怪地看著蘇菡萏手中的狐貍燈,輕笑出聲,又看了看身后的一臉好奇的言明說道:“言明,付賬?!?p> 蘇菡萏提著狐貍燈走在前面,笑嘻嘻地對言懌說道:“我看街上的小孩子都提著兔兒燈,狐貍你看,我把他們都吃掉。”
言懌抽了抽額頭的青筋,說道:“原來你一直看著小孩子手里的燈籠,竟然想的是這個,真是越來越幼稚。”
蘇菡萏沒有理會他的揶揄,頗為自得地?cái)[弄手中的燈籠,她忽地回頭看他,眸中帶著燈火映照的明亮容華,徐徐說道:“狐貍,我們一會兒去哪兒?!?p> 言懌輕笑說道:“長安城東市新開了個景祥樓,一會兒儺戲剛好路過樓下,我?guī)闳タ础!?p> 景祥樓地起五層,頗為壯觀,多是官員宴請游冶之地。小二見了言懌,便恭恭敬敬地把他往頂樓臨窗的雅室引去,那里正好臨街又在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景祥樓中頗為靜謐。
桌上早已擺好了切鲙,炙羊肉、冷淘與湯中牢丸,另有各色果蔬。
言懌笑著道:“想來娃娃你家宴上吃不了什么,就準(zhǔn)備了些。”
蘇菡萏笑了笑:“狐貍可是有求于我,不然以你這鐵公雞似的性格,怎地如此出手闊綽。”
言懌給她倒了杯茶水,說道:“你第一次離開毓山過年節(jié),你姑姑又不在你身邊,還是頗有些紀(jì)念意義的?!辈恢浪歉袊@蘇菡萏的思鄉(xiāng)之情還是在揶揄她終于逃脫她姑姑的魔掌。
蘇菡萏拈了只果子,徐徐說道:“我前兩日給姑姑去了信,告訴她一切安好我已得到家主之位。不過我現(xiàn)下在蘇家處處受人掣肘,還是不要總跟她聯(lián)系得好?!?p> 言懌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問道:“那下一步呢,娃娃打算去哪里?”
蘇菡萏沒有作聲,遠(yuǎn)遠(yuǎn)聞著鼓樂聲熱熱鬧鬧地傳來,緊接著是烏泱泱一片的隊(duì)伍。
最前頭是一對兒帶著老翁、老嫗面具的男女,接著是上百名帶著小娃娃面具的護(hù)僮侲子,一大片人群吹拉彈唱,你方唱罷我登場。
頭里領(lǐng)舞的驅(qū)儺人喑啞的嗓音扯著唱個不停:“適從遠(yuǎn)來至宮宅,正見鬼子笑嚇嚇。偎墻下,傍籬棚。頭鬅鬙,眼隔搦。騎野狐,繞巷陌。捉卻他,項(xiàng)底揢。”
蘇菡萏覺得那群人棒打鬼怪煞是用力,你爭我搶地要去去一去來年的邪氣,她不由得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說道:“先將這蘇家鬼怪請出去,再待到春江水暖,去楚地風(fēng)家,順道為風(fēng)家老太爺賀壽?!?p> 言懌對這正好路過樓下的儺戲根本不感興趣,他望了望窗外,這里視野遼闊,正好能望見東邊的長安城,屋宇連綿,亭樓不絕,端的一副盛世景象,許久他瞇起那雙鳳眼說道:“娃娃似乎對于風(fēng)家很感興趣?!?p> 蘇菡萏看了看他,見他一雙眸子帶著清冷的光,審視地望著自己,不服輸似的微微揚(yáng)起下巴,蘇菡萏覺得好笑,雙膝半跪在胡凳上,將手臂支撐在高足桌上,離那一張清冷絕倫又溫潤如玉的堅(jiān)毅的臉更近了一點(diǎn),眼睛眨了眨,懷著笑意地將他一動不動的望著,也是示威似的。
直到那人不自然地撇開頭去,將扇子骨輕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蘇菡萏吃痛,皺著眉撫額,說道:“阿九告訴我,她得了消息,風(fēng)家自南宮家被奸人殘害后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鄉(xiāng)野郎中之輩,成為百里聞名的杏林世家,這其中機(jī)巧,讓我有幾分好奇。眼下我對于當(dāng)年的事情已然忘了七七八八,能有點(diǎn)線索,總歸是好的。”
言懌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問道:“僅憑這一點(diǎn)?萬一人家風(fēng)老爺子驟然奮發(fā)圖強(qiáng),振興風(fēng)家呢?!?p> 蘇菡萏皺了皺眉,神色認(rèn)真地說道:“那狐貍你認(rèn)為還需要什么?”
言懌凝視著她,半晌才出口說道:“沒什么,事情過了那么久,而且我總覺得,有股力量在刻意掩蓋南宮家以及蘇偲瑾的往事,甚至這股力量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查查風(fēng)家,至少有個方向。”
她看著他緊縮的眉頭,低聲問道:“什么力量?”
言懌的眸光變得愈發(fā)幽深,望向窗外,頓了頓:“我不知道,是感覺罷了?!?p> 蘇菡萏皺皺眉:“舊事而已,對《長林錄》感興趣的,無非武林中人罷了?!?p> 言懌看向低頭思索的蘇菡萏,嘆了口氣:“或許是我多慮了,先不說這個了。倒是你,如何會懷疑到風(fēng)家頭上?”
蘇菡萏見他轉(zhuǎn)了話題,看向窗外熱熱鬧鬧的冬日佳節(jié),思緒被拉回從前:“一樁往事的記憶罷了?!?